“啊、啊?”那安陵郡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脸上一片飞红,“什么?”
周围的姐妹们都捂着袖子偷偷窃笑,一双双眼眸不住往这里看。
楚泠琅低垂下来的睫毛,半阖住双眼,看不见他此时的神色,但即使是如此,安陵也不敢直视他。
“我说,我想要去其他地方散散心,你要一起吗?”楚泠琅又重复了一遍。
皇后他们在一旁看着这情况,心中各种想法呼啸而过,这是什么发展?
而那几个世子都朝着楚泠琅挤眉弄眼:兄弟,这速度够可以的啊!
而楚泠琅还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徐徐春风吹拂过他烟青色的长衫,袖袍上下翻飞,纤长如墨的发丝在风中零落飘散。
安陵郡主的脸更加红了,她羞答答地点了点头,讷讷道:“好啊。”
楚泠琅稍稍侧目看向皇后,眼中恭敬却不卑微的询问着,皇后朝他们一摆手,道:“唉,你们年轻人就是好走动,本宫身子也乏了,就在这里坐坐,来来来,你们也别木着啊,都各自寻乐去吧。”
那些县主姑娘们都掩唇一笑,美眸香鬓晃的人头晕缭乱,不知道又拨乱了谁的心曲。
楚泠琅与安陵郡主沿着花径慢慢地散着步,安陵藏在袖子中的青葱细手不安地拧着手帕,花径太窄,她与楚泠琅差了半步走着。
她在心里希望楚泠琅能对她说些什么,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回头看她,亦没有开口说话。
既然他邀请了自己,那么一定是对自己有意的吧?安陵郡主按住自己小鹿乱撞的心跳,不住地猜想着。
早在前些时日,她进宫时皇后就明里暗里地探视她的心意,好几次都在她面前提起凌郡王楚泠琅。
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她虽然还待字闺中,但是不止一次地在众多姐妹里听到这个人。
楚泠琅长得十分好看,听闻只要他路过花街,露出一点笑意,就能把满街万巷的姑娘给迷的神魂颠倒。
听得久了,自己的心中也生出了一点遐想,慢慢的,这点儿遐想也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在她跟随皇后来到御花园的时候,只见亭子中央懒懒地坐着一个公子,他漫不经心地捏着一个茶杯,侧目看了过来,狭长上挑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却蕴藏着无尽的风流春色。
那一刹,安陵郡主的心便狠狠地跳动起来,那一丝藏在心底的遐想暧昧也化为了无限的春风暖意。
她出神地想着,一个不经意间就撞上了楚泠琅的后背。
“啊,抱歉抱歉。”原来不知不觉间楚泠琅已经停驻下来,安陵郡主连声道歉,脸羞红欲滴,“这、这实在没有注意,您有没有事啊?”
她低垂着头,声音如蚊子般细弱。
楚泠琅只是淡淡地道:“无妨。”
安陵郡主有点松气又有点失望地抬头看着他,却见楚泠琅的目光从来都没有放在她的身上,他此时微微蹙眉,平静地眺望着远处的重重楼宇宫殿。
“您在干什么呢?”终于,安陵忍不住地问了他,她实在有些难以忍受这种沉默。
楚泠琅终于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他微微挑唇,竟然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我自然是在看这皇宫的景色了。”
这一笑就晃到了她心底里去,安陵瞬间觉得局促不安,心反倒是跳的越来越快了。
“这宫中之景,难道凌郡王还没有看够吗?”安陵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太过于唐突了。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安陵急急忙忙地为自己辩解,心中祈祷着不要使他生厌才好。
没想到楚泠琅倒是不反感,反而微微笑了一下:“我自来京城中不过半年,怎能及安陵郡主在皇宫中熟悉呢?”
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安陵心中小小地雀跃了一下,她大胆的扬起头,道:“安陵自小便在这皇宫里长大,陛下膝下没有公主,便常常召唤一些京中贵女这宫里,安陵在这宫里久了,所以也就不觉得这宫中景色有什么新异了。”
说完,她微微斟酌了一下,然后抿唇看着楚泠琅。
“我听说这宫外的桃山寺此时开的正灿,不知道凌郡王有没有去过那里?”
她的言下之意可谓是赤裸裸的邀请楚泠琅了,没成想,楚泠琅却道:“这寺里的桃花并不如皇宫里的杏花来的美丽,不如安陵郡主陪在下在宫中走走,好寻觅一些在下从未见过的景色吧。”
虽然楚泠琅含蓄拒绝了她,但是提出的这个邀请也不由地令她欣喜不已。
“好啊,是安陵的荣幸。”她语笑嫣嫣,然后两个人便沿着御花园的花径走了出去。
楚泠琅带着安陵,往自己预想的目的地走去,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宫女太监,不过他们都没有阻拦楚泠琅他们,大概是已经知晓了皇后正要与安陵郡主说媒的事,所以也没这个胆子去妨碍他们。
这皇宫中的许多地方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是不能随意进出的,但是安陵郡主可谓了皇后最为疼爱的贵女,自小便在宫里长大,所以她的所到之处自然畅然无阻,不然单单是一个楚泠琅,在皇宫的活动范围内可是有限的很。
“凌郡王您看,这边是司药局,种着许多的芍药,那边的亭子是御书房的外亭,您说的杏花便是在那了吧……”安陵一边随着楚泠琅走着,一边热情地为他做介绍。
但是楚泠琅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没有太多的回应,安陵心中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只要一碰触到他的视线,心中就开始弥漫着雀跃的欣喜。
“唉?怎么忽然就到了这里?”安陵一回神,发现他们俩个来到了文渊阁的内院里。
文渊阁是皇宫中储藏书典史籍的地方,里面据说有万卷书林和浩瀚史卷,翰林院每年修著好的书和史册都会送往这里。
以前安陵曾经来过这里,但是她不怎么喜欢里面的冷清肃正的气氛和沉闷的书墨味道。
楚泠琅的视线在文渊阁上面的牌匾上停顿了片刻,然后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疑惑地看着他的安陵郡主。
还差最后一步,他心里默想。
楚泠琅轻轻折下一支倚墙盛开的海棠花,然后递到安陵眼前。
“这是……”安陵的睁大了眼眸,怔怔的看着这只娇妍的海棠,心中有个隐隐约约令她兴奋的猜想。
“著雨胭脂点点消,半开时节最妖娆。这海棠花称你。”楚泠琅轻轻念道,然后将花枝放在安陵郡主的手心里。
论最是风流,楚泠琅这可是天生遗传了他爹,一眼一撩之间,便能虏获一大片的芳心。
最可恶的,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可不用练习,对于他们可是拈手即来,随心而欲。
安陵郡主这种初手果然经手不住这撩拨,她的脸愈加羞红,心仿佛像化开了的春水,含情脉脉地看着楚泠琅:
“你怎么知道我的闺名正是‘海棠’二字?”
楚泠琅心里一毛,这还倒真是误打误撞了,他心中晃过一瞬间的罪恶感,这会不会太无耻了?楚泠琅琢磨着自个是否撩拨用力过度了。
让一个姑娘单相思倒是好解决,如果让风霁白知道了……
呃……还是赶快解决正事要紧。
“我并不知道,只是这京城的海棠让我想起了南楚,这种时节,海棠应该遍布了南楚的所有山岭,一到黄昏后,烟霞暮遮,落英漫天……”
在楚泠琅徐徐地引导下,安陵郡主眼神迷离,仿佛正是看见了满山的海棠初开的景象。
“你说的南楚,我真的好想去看一眼啊……”安陵喃喃道。
楚泠琅一笑:“这有何难?本朝徐太公曾游览万里河山,写著了旷世绝伦的《寻江海录》,其中就有好大一卷是描绘南楚风光,而这本《寻江海录》便收藏在文渊阁里。”
他将目光放入那散发着檀木和墨香的文渊阁,但是,那里还站着两个守门的太监。
“这么一说,我还倒真想去看看了!”安陵顺着他的目光,惊喜不已,她想着如果了解更多对方才能为自己创造更多的机会,这种相处的时机还真不能放弃。
“不过这文渊阁难进,如果安陵郡主若是想看,只能改天再来了。”楚泠琅的语气有着谈谈的惋惜。
怎么能错过这次机会!
安陵感觉到身边的人要走,连忙把矜持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拉着楚泠琅的手臂,匆匆地往这文渊阁的方向走着:“不用下次,安陵自有办法。”
她带着楚泠琅走到门前,果然遭遇到了监守太监的阻拦。
她淡定地从腰间掏出一块玉牌,在那俩太监面前晃晃:“你们竟然想拦着我?看看这是什么?”
太监定睛一看,是一块可是随意进出皇宫各处的玉牌,这也是皇后极为宠爱她所赐的。
楚泠琅的眼眸里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神色。
那俩太监没有法子,只能悻悻地开门:“郡主,只能待一小会儿,不然上头怪罪下来,奴才可就说不清了。”
一开那厚重的檀木大门,尘埃与岁月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楚泠琅定定地看着那一列列的书册,心中忽然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上,哀伤地令他难以呼吸。
他知道,这是无数史册里那薄薄的书页无法承受的岁月痕迹。
楚泠琅缓缓地走前去,手指划过一列列书架,终于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找到了一行细微的刻字:景德二年。
这是宣威帝登基上位的第二年,也是抄家白府,废除原皇后白惟心的那一年。
“啊,我找到了,是这个吗?”远处,传来安陵郡主兴奋的声音,但是楚泠琅此刻已经顾暇不了其他。
他慢慢地弯下腰下去,摸到第一本史卷,然后打开布满尘灰的封面。
这本不是,他又翻开了第二本、第三本……
直到他翻开第十九本,在那一史册的最后一页,看到了一段短小的话:
景德二年,因白家犯谋逆之罪,上令诛九族。原皇后白惟心因在位时不贤不惠,多次犯与圣上,故罢黜后位,又因圣上念与原皇后情谊,不忍杀之,则将其送于匈奴单于为妃,此生不可回归中原。
在这句话的后面,又添上了一句用略新的墨水增补上的话:景德九年,白氏卒。
景德七年、景德七年……楚泠琅很记得这个时间年份。
因为这一年是母亲带着他开始秘密地寻找解药的一年,因为这一年他刚刚取得了鬼谷王短暂的信任,得以开始在谷内安插人手的那一年,因为这一年他十三岁,是刚刚成长起来的少年开端。
因为这一年他在大漠里救了一个六岁的女孩,他本想带着她一起离开,但最后,他还是把她放在了一株桃花树下。
当年,他抛弃了她,十三年后,他对自己说,这次一定要带她离开。
楚泠琅想着,当他完成了自己原定的计划,取得了灭情蛊的解药或者是没有取得,到那个时候,他带着风霁白离开这个喧闹浮华的京城,无论她愿不愿意,他都要将她捆在身边。
但是,当雨霏霏告诉他这一猜测的时候,他是不信的。
现在想来,楚泠琅是不愿意去相信,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怎样沉甸甸血淋淋的真相。原皇后白惟心在位时无所出,然后在大漠里产下的不被承认的公主,这受尽欺辱的遗孤必然会以决然之姿回来复仇。
他已经尝尽了世间所有的痛苦和仇恨,他不愿意他的阿白也被困住一个满是尖刺和毒液的牢笼里。
复仇是一把双刃剑,既伤人也伤己。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预想是错误的,当年那个小女孩真的只是一个普通被匈奴抓去的中原女孩。
“凌郡王,您看看,是不是这个呢?”一阵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木质的地方轻轻震晃。
薄薄的陈旧的书页颤巍巍的自然翻过,在这最后一页的另一面,竟然还写着一行小字。
这行字很小很小,而且是很新的笔墨。
“景德二十二年,原皇后白惟心之遗女,回京。”
这个笔迹楚泠琅曾经见过很多次,他伏在案上,深情地看着写字的人写着折子,有时或是写信,也有时是在书上轻轻勾出一两句批语。
在一年之前,这个人或许曾在某个风雪愈加的夜里,潜入了这幽暗的文渊阁,又拿起了他现在手中的史册。
然后在这最后一页,用那凌厉的笔迹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归来的誓言。
书卷不小心滑落在地,楚泠琅猝然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