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迷蒙中,只见风霁白摇了摇头,像是一阵虚无缥缈的叹息。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她握住伞柄的手紧了紧,然后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楚泠琅一把拽至身旁。
风霁白轻呼一声:“啊。”
楚泠琅却放开了她的手臂,他温柔的笑了笑:“抱歉,不过,你忘记了这个。”
风霁白低头看了一眼,楚泠琅的手指了指被她攥在手心里的玉佩。
原是她在紧张多思之余,都忘记了手里还有这个东西。
她伸出手去,楚泠琅勾起这枚玉佩,这玉颜色极为通透水润,似是不凡之品,风霁白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楚泠琅在她的手心了轻轻划了下,有些亲昵和轻佻,风霁白一下子缩紧了掌心。
他对着风霁白道:“既然你现在要走,那么,我们明日见。”
话刚落,他潇洒地转身而退,然后身影一点点融进了这茫茫雨雾与星星点点的灯烛只间。
风霁白站了很久,直到楚泠琅彻底消失不见时,她才慢慢地转身,向着回府的路上走去。
她握紧的掌心里,仿佛还留有那个人的指尖带来的残温,以及他划出来的那个字。
“网”
——你永远也别想挣脱我为你布下的网。
……
楚泠琅没有走多远,而是折了一条小径,回到了烟雨楼上。
他依旧靠在二楼临窗的位置,目光所及之处,是天际边只剩下的一个淡淡的人影。
但是楚泠琅此刻的表情几乎淡漠,因为,在他的身边,正坐着一个妖娆的红衣女人。
烟雨楼里不多的客人都在偷偷打量着个女子,间或发出轻微的议论声和啧啧的惊艳。
雨霏霏的确生的很美。
但是却有一个人,从来都视这般美貌于无物。
“怎么,舍不得?”雨霏霏哼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嫉妒。
“我让你去查的事有没有查出来?”楚泠琅没有理会她,而是用命令般的语气跟她说话。
“呵,你当我是什么人?你的下属吗?”雨霏霏显然很是生气,但楚泠琅的下一句却堵住了她的话。
“就凭我是鬼王谷鬼符的持有人。”楚泠琅说完,从怀里勾出一个狰狞邪佞的黑铜鬼面符。
雨霏霏一见到这个东西,眼睛立马就直了,她死死地盯着这块鬼符,眼神简直就想下一刻就要从他手里抢过去一般。
“我真是想不到,为什么父亲宁愿把鬼符传给你,也不传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她的语气可谓是咬牙切齿。
鬼王谷的规矩就是谁拿到了鬼符,谁就是鬼王谷的真正主人,在原老鬼王临死时,竟然将鬼符交给了这个早已离心的培养人,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怪就怪,你的父亲终究是更爱那虚无缥缈的权利吧。”楚泠琅讽刺地一笑,“即使是他已经死了,也还是放不下啊。”
当年,鬼王谷横出中原,在江湖民间都杀了不少无辜的人,等到犯了南楚内境,安阳王持剑欲杀鬼王,却不慎中计,等到满城的人都中了一种叫“三月欢”的慢性毒药之时,鬼王谷却选择了与安阳王府进行谈判交易。
说是谈判,其实就是胁迫,满城的百姓性命都被鬼王攥在手里,安阳王为了解药,只能选择妥协。
妥协的内容就是,让年仅七岁的楚泠琅作为鬼王谷下一任的鬼王,交给鬼王谷来教养。
南楚有兵马,有徭役,有赋税,而鬼王谷,却有世上最为狠毒的控制人心的方式。
鬼王的欲望与野心,在那一刻显露无疑。
他想通过一个有势力的王室贵族,夺得这世上最为高贵睥睨的权利,然后让鬼王谷在背后操纵这天下。
而当时年仅七岁的楚泠琅,就成为了鬼王所选择的傀儡棋子。
楚泠琅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鬼王谷,所以民间才传言小郡王身体弱不经风难得出门,他身上被鬼王谷的人下了无数种毒药以及最为残忍的灭情蛊,这些毒在后来难得回父母身边的那段时间里,被王妃带着四处隐秘寻求解药而几乎消弭了,只除了灭情蛊,因为那不是毒,而是一只虫。
一只一旦破开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就会释放剧毒的蛊虫。
但是楚泠琅却是一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在鬼王谷的人都以为这郡王被自己完完全全掌控在手中,楚泠琅一边不动声色地依照他们的吩咐暗中培养谋反势力,一边在鬼王谷渗透自己的人,终于有一日,鬼王死了。
没有人知道鬼王为什么会突然暴毙身亡,除了拿到鬼符的楚泠琅。
从往事中抽离,楚泠琅对上雨霏霏凌厉气愤的神情,微微露出冰冷的微笑。
“你不是来京城协助我的吗?那么,你就要听我的话。”
雨霏霏暗自掐了一下手心,把满腔怒气都压了下来,没办法,谁让只有楚泠琅才拥有谋反篡位的能力,只要他一旦抢得了这天下至尊的位置,自己就可以毒杀了他或者禁锢住他。
她并不知道楚泠琅身上的毒已经被消解的差不多了。
但是楚泠琅身上却还有一个致命的毒,以前他并不把它当一回事,但是现如今,楚泠琅却越来越想找到解药,他知道,真正的解药肯定还在鬼王谷之中,这也是为什么,在弄死了老鬼王后,楚泠琅还要接着与鬼王谷虚与委蛇的原因了。
“那天晚上,她从琳琅阁跑出去,听说是被一个叫做方巍之的人给接走了。”雨霏霏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的道。
楚泠琅闭了闭眼:“果然。”和他原先预想的不错,风霁白果然是被某些人给挟持逼迫了。
想到风霁白急于和他撇清关系的原因竟是为了保护他,楚泠琅的心里就慢慢升上一股酸涩之意。
雨霏霏见他这幅模样,心中又酸又气,其实她心里对楚泠琅一直都有些道不明说不清的暧昧情绪在。
“哼。”雨霏霏翻了一个白眼,不过转瞬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情报,面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她靠近楚泠琅,轻轻地在他耳边说出了一句惊人的话。
“风霁白,是原皇后白惟心在大漠里生下的女儿。”
……
这场春雨下了好几天,在这几天的时日里,楚泠琅没有来过上朝,也没有来找过风霁白。
风霁白穿着银白色绣金丝的官服,骑在一匹马上,此时天色难得放晴,她也终于可以去准备烈山围场的春猎了。
在她前面,骑着一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的是好不容易被放出来透气的三皇子宫释。
宫释显得很兴奋的样子,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但是风霁白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喂,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啊?”宫释终于发现这个异常,原来自己自说自话了那么久。
他不满地调转马头,停在风霁白的身前。
“嗯……什么?殿下有什么吩咐吗?”风霁白终于从漂浮的思绪中醒来,一愣,终于察觉到宫释在叫她。
宫释皱起眉头,不满地嚷嚷着:“我就知道你没有在听!”
“……”风霁白梗塞了一下,“可麻烦殿下再说一遍?”
“不对啊,你最近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啊?”宫释歪着头,粗大的神经终于发现了风霁白的异常。
风霁白沉默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的抬起头,对宫释道:“只是在想一些春猎的问题,这次是陛下第一次吩咐我组织这么大的事,心里生怕横生什么变故。”
她扯了一个慌,掩饰了刚才的失神。
提到春猎,宫释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马上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哦哦!春猎!今年可是我第三次参加春猎了,这是我最喜欢的皇家活动。”
接着,他又咋咋呼呼地开始讲着前两年的战绩:“你知道吗?我去年猎到了那么大的一只狍子!和一只紫貂,那貂皮还挂在了我母后的寝宫中,还有还有……”
宫释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神情,他在风霁白的身旁手舞足蹈地讲着当时的盛况和场面,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活泼少年一般。
风霁白看着他晃头晃脑的样子,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出其不意地摸了摸他的头顶。
“哎呀!”宫释马上转过头,气鼓鼓着看着风霁白,却不是责备她不敬,“男人头摸不得!我已经十六了,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摸我的头!”
风霁白忍笑道:“还请殿下恕罪呀。”
看着风霁白终于有了点笑意,宫释也松了一口气,要知道这一路上可憋坏了他!
“听说这次还会有臣子上阵,你有没有打猎过?”宫释兴致勃勃地问风霁白。
风霁白想了一下,慢慢摇了摇头:“只抓过一些沙鼠啊或者逮一些刚出生的小飞禽。”
“哇,这怎么可能呢?”宫释不可思议地惊呼,大宣朝尚武,世家弟子游猎一直是大宣朝的风俗习惯,像是风霁白这样的人,定然出生不错的世家,怎么可能会没有打猎过呢?“
“这是真的。”风霁白苦笑了一下,以前很小的时候,在大漠里总是吃不饱饭,她就会偷偷地出去抓一些沙鼠或者鸟蛋,这样两母子也就不容易饿死,沙漠里的猎物本来就不多,而且都是属于匈奴主的,不能随意猎杀。
“对了,你是哪里人啊?”宫释终于问出了这个长久以来的疑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你总会觉得很亲切的感觉,人们常说乡水连脉,莫非你与我母妃是同一个地儿的人吗?”
风霁白侧目看着宫释好奇的目光,沉默了良久,然后缓缓开口道:“我出生在大漠。”
“啊?”宫释也不懂,他挠了挠后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啊对了,说到上次春猎,虽然我很厉害,但是我的两个皇兄也不赖嘛,二皇兄猎到了一只头狼和白鹿,那白鹿漂亮极了,现在还养在宫里的御花园里,但是你猜我大皇兄猎到了什么!一只老虎!这围场里居然还有老虎,当时我父皇他们就惊呆了,唉,可惜啊这次我大皇兄再也来不了……”
他的声音截然而止,因为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个人身穿一身灰色的旧袍子,裤脚挽了起来,弓着腰艰难地挑着一担子水,但即使是如此落魄的样子,却还是能看出他曾经倨傲的影子。
这个人,正是被发配到烈山的大皇子,宫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