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漫天星垂旷野,风入长林之间,泛起一波涟漪。
风霁白慢慢走在山林的路径,脚下枯黄的碎叶发出沙沙的轻微声,山林间的虫鸣也寂然无声,只有这一下、一下的碎叶,和着幽咽泠泠的长风,盘旋在山陵之处。
长长的身影拖在山地上,月光也透不进的密林里,寂寥而又清冷。
她罕见的披上了一件女子的轻罗长衣,长袍在风中猎猎飞扬,发丝温柔缠绕着青烟发带,拂过鬓间,又逶迤落在略显单薄的肩上。
良久,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白雾瞬间消融在浓重的黑夜里。
拨开眼前的几枝枯藤,不远处,有一星星点点的光。
那是一座寺庙。
……
木门厚重而古旧,屈指轻敲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风霁白站在寺门前,静静的等待着,她的指尖被风吹的通红,瑟缩在衣袖中,凛冽的风吹拂着她的鬓发,露出秀丽白皙的侧脸。
过了很一会儿,才听到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木门吱扭一声打开了一条缝,澄黄色的暖光从里面泻了进来。
一个沙弥隔着门道:“施主从何处来?”
风霁白顿了顿,轻轻道:“从无蕴山而来。”
“施主如何称呼?”
“般若。”
“所谓何事?”
“求一炷香。”
里面静止了很久,才慢慢打开了,一个沙弥双手合十,向风霁白拜道:“施主不畏风寒,就请进来饮一杯姜茶吧。”
柔柔的光照在风霁白的面容上,朱唇轻点,眼梢描绘了一朵层层叠叠的桃花,风入香尘,艳色无双,她定定地看着沙弥,绽开了一个妖邪的微笑,仿若传说中的山中艳鬼现世。
……
时间回到之前傍晚,在楚泠琅对风霁白说完这一段话后,风霁白就再也没理会他了。
“怎么了?”楚泠琅趁她不备,从后面悄悄搂住她,“唔,你害羞了吗?”
“不是。”风霁白轻轻挣脱了他,没有看他,“就是奇怪你天天说这一套话难道不会腻吗?”
楚泠琅侧目去看她的神情,揶揄道:“你不是很吃这一套吗?哟哟,我明明看到你脸红了!”
“……那个人说的香味到底是指什么呢?”风霁白生涩地转移了话题。
她蹙眉思考着,有一些短暂易逝的思绪在脑海中飞速划过,却笼络不住一点串联的痕迹。
楚泠琅挑起眉梢,眼底充满了愉悦,每次调戏完风霁白,她的表情总是会给他带来极大的趣味。
不管多少次,她总会偏转过头去,不去看他的眼睛,但是白皙到几近透明的脸颊会不由地浮起淡淡的粉色,而那小巧玉润的耳垂也点上了一点朱砂。
但是不管多少次,在他抱着她的时候,她的身体总是僵涩的,几乎不会给他一点回应,而是半垂下长长的眼睫,遮住眸中的情绪,他知道,那是一种发从内心的自我保护姿态。
想到这里,楚泠琅的眸色暗了暗,随即又释然般舒展开长眉。
如此忍耐,又如此亲密,她的心真是不可琢磨。不过,于他又有多少的困恼,反正这个人,迟早一天完完全全会是自己的。
“嗯……让我猜想一下,有一种特殊的木香的,会是什么地方呢?”楚泠琅又靠在她的身上。
从那徐老胖断断续续的述说中,虽然不完全,但是好歹得到了一些线索。
他有一个痴呆丑陋的儿子,在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徐老胖的老婆就病逝了,他徐老胖虽然没心没肺,酗酒成性,但是这个儿子也有一顿没一顿的活了下来,突然有一天,他酒醒看到自己的儿子,就想到了自家香火传承的问题了。
那胖子虽然本性恶劣,但是也知道肯定没有人家会愿意嫁给自己儿子的,刚好徐老胖那时和人合伙做了点生意,赚了一笔钱,就琢磨着要不买个小丫头,既能服侍自己,大了后也能给自己儿子播种。
于是他活动了点心思,托人打听哪里有小丫头卖,这京城正经的人牙子都是将姑娘送到达官贵人的府中做女婢,卖到青楼或者卖于其他人家都是犯法的。普通人家要是想买个丫环,那还不够格呢。
也是他运气好,正好被一个远方亲戚介绍了渠道,徐老胖费了老大的劲才联系到那人。
那天夜里,徐老胖依言到了京郊,突然就感觉到了眼前一黑,自己已经被蒙上了眼睛。
“按我说的做,不然今晚就别想要到货。”一个人在他耳边压低声道。
后来,他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等走了很久很久后,终于停住,徐老胖的嗅觉挺灵敏的,在那个地方,居然闻到一阵奇异的木香。等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孩就被扔到他面前,胖子按照那人的说法,将钱袋迟疑的给了那人。
他扛着那丫头,依旧蒙着眼睛,被那人带了出去,等眼前恢复了清明时,自己就站在来时的原地。
令他最感到奇怪的,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嘈杂的脚步声,因为那人三番四次的强调了他不准发出一点声音。
至于那胖子为什么痛哭流涕的对他们说:“我们都在他们的监视下,他们一定会杀掉我们的!”就不得而知了,因为那个死胖子死活都不肯再说了,并且崩溃冲风霁白哀求:“你都知道的!你不是知道他们吗!求您救救我吧!”
可是、那只是、诈你的啊。风霁白也有点崩溃的想。
于是,风霁白只能装出一副洞察一切的漠然了。
……
“你不觉得奇怪吗?买卖双方都始终处于一种无法交流的黑暗中,无论是云荷还是徐老胖都看不见,甚至听不到人贩子的所有举动声音,这其中所有过程都是在一种无声的环境中发生结束的。”
过了良久,风霁白终于道出了心中所想。
“云荷从被绑到被卖出去都没能听到人贩子发出一点声音,而她和徐老胖都主动或被动不能发声,在整个交易中,那个人贩子始终处于神隐的状态。”楚泠琅接着分析道,“而且,徐老胖还有什么关键的没有告诉我们。”
“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但是他不敢说,为什么呢?”风霁白有些疑惑,低头沉思着。
楚泠琅直直的看向她,半响道:“他在试探我们。”
猛地,风霁白抬起头,脑海中的某些思绪刹那串联,她不可思议看着楚泠琅道:“他想试探我们是否真的知情!如果我们真的不知道,那他认定他说出来后,会再次使他陷入无可挽回的死亡威胁里。”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们明明说了可以保下他不被人贩报复,除非……他认定了我们不会相信他的话!”
风霁白轻呼一声,就是这个原因了。可到底是什么真相,让他认定说出来后自己绝对不会相信他?
“亲爱的,你觉得为什么他不连夜逃出城吗?”楚泠琅徐徐诱导她。
风霁白垂下眼眸,思虑了一刹,然后轻轻道:“因为,他觉得自己仓皇出城就会惊动到……那些人。”
天色随着夕阳的落下消失,而变得越来越冷。
能监视着整个京城中从他们手中买过‘货物’的人,这该是多么巨大的天眼所布下的网,而且他们那么的神隐,就算是皇宫里的监察使也没能那么谨慎,也许是因为他们的身份……
两个人伫立在街头,风霁白看着地面,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视线,楚泠琅却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风霁白却毫无察觉,此时她的脑海中无数的猜测和推想在组合又破碎。
站的累了,她稍稍移动了一下腿,视线随意一瞥,看到几个晚归的孩子正在放炮仗。
他们手中都持着一柱香,香烟袅袅飘上天际,画出一个又一个烟圈。
香……木头的香味……除了孩子还有一群女子……女子脸上画着戏子般的妆容……不可为人知晓的身份……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有点颤抖,“我大概知道他们交易的是什么地方了……”
混沌的思绪突然乍破一道天光,风霁白目光清澈地看向楚泠琅。
“我也想到了。”楚泠琅挑眉温柔的笑道。
“但是你不准去!”随即,他又蹙眉,在她还没有开口前蛮不讲理的制止了她。
……
很明显,楚泠琅的抗议并没有一点实际作用,风霁白还是站在了这里。
她换了一副打扮,一种她从未有过也从未想过的打扮,楚楚娉婷地站在这个小寺里。
沙弥眯着眼,问她:“施主,请问您要请多少柱香呢?”
风霁白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精致的荷包,里面装着沉甸甸的银两:“有劳您了。”
那沙弥接过,非常满意地揣入兜内,开口道:“施主,小僧为您准备了一间禅室,施主可前往休息。”
“有劳。”风霁白看了一眼沙弥,眼波流转之间,妖艳非常。
她知道这个地方,并不是普通的寺庙,而是一个假借寺庙之名的暗娼窑子。
不过和其他暗窑不同的是,这里是提供非常隐秘钱色交易的中介场合。
寺里并没有妓女,那些女人得是自己来,而且得给好一笔费用给沙弥。
为防止不明真相的人进来,所以那些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暗语,刚刚风霁白在门外和沙弥的一问一答便是用了些法子寻来的暗语。
那些女人服侍的是身份不同一般的达官贵人,只要有一个渺小的机会,那日后就可能飞黄腾达荣华富贵,所以想要来这里的女人趋之若鹜。
大宣国明令当朝宦官不准进出青楼之地,所以那些大人们只能‘委屈’这个地方了,这是风霁白从朝堂中偶尔听来的秘闻,没想到有一天居然用上了。
说是‘委屈’,其实一点都不,在经过朴旧的寺院后,他们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沙弥一打开暗门,风霁白就差点被里面的富丽堂皇给闪瞎了眼。
沙弥道:“请施主在这里等待,若是有缘,自会有请香的机会。”
请香,也是一个暗语,意是有贵人瞧上你了。
风霁白顿了顿,轻轻抬足踏了进去,一入内,就看到了里面还坐着好些个女子。
她们看了过来,眼底显示一刹的惊艳,随后又不屑的掩饰着。
而这些女子,脸上都与风霁白一样,画了些浓妆淡彩的花饰。
这就是她今晚来此的目的。
带着木香的地方,又是京郊之地,脸上画着好些妆彩的女子。
在风霁白将这些琐碎的线索串联起来,就立刻想到了这里!
但是京城像这样的娼寺何其多,于是她只能选择暗入,一个个调查排除了。
这同时也解决了风霁白的猜疑:为什么徐老胖会害怕告诉她真相。
因为这深水里面,很有可能有某些官臣的介入,因为她也是官臣,所以徐老胖害怕他们会官官相护,再难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