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夏温怡的理解,正常情况下,被儿媳妇当着老伴、儿子和女儿、女婿的面扇耳光,何建国应该把她的脑袋拧下来才对。
可是,何建国却跟她说了那么多话。
唯一的解释,何建国对她感兴趣了。
这算不算歪打正着夏温怡不知道,但她很清楚自己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如果连话都跟何建国说不上,那今天才算白来。
既然她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打开了缺口,她就应该好好努力一下,就算不能完成宸少交给的任务,至少也要为清远争取一些利益。
所以,后来在客厅里的反应,有百分之六十,夏温怡都在装疯卖傻。
夏温怡不觉得自己的装疯卖傻能糊弄住何建国。
所以,她紧张。
本来还想这二楼走廊那么长,夏温怡根本找不到哪个是书房。
没想到的是,刚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就听见何建国道:“这边,夏小姐!”
何建国,居然一直站在走廊上等她。
想到刚才他们在楼下说的那些话都被何建国听到了,夏温怡一头黑线。
不过,听到就听到吧!
最多今天白来一趟,等回去之后,跟宸少和王书商量一下,再想其他办法吧!
这么想着,夏温怡连紧张都没了。
何建国在走廊里听见夏温怡跟何清远在客厅的对话,也有点无语。
儿子这是找回来个什么儿媳妇?
笨得跟猪一样?
但,是他自己提出要来书房谈的,他也不能反悔。
所以,走进书房之后,何建国就绷着脸,不想说话。
他不想说话,夏温怡想。
本来在长辈面前,夏温怡觉得自己该有点礼貌。
可是,想到何建国坐着,她却跟女仆似的站着,气势上好像矮了一截。
所以,夏温怡一看见何建国在书桌后面坐下,也在何建国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
看见她坐下,何建国愣了下:“谁让你坐的?不懂规矩!”
夏温怡赶紧站起来。
但一站起来,她就后悔了。
所以,她又坐下来。
“何老先生不是叫我上来跟您谈谈吗?难道,您跟人谈判,都是让对方站着的?”
“谈判?”何建国又是一愣。
他这个表情,倒是把夏温怡搞糊涂了。
“不谈判,您叫我上来干吗?您不是说,很清楚今天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吗?还是说,您其实根本不知道我们来干吗。刚才说出那样的话,只是在蒙我们?”
看着夏温怡一脸严肃的表情,何建国有点牙疼。
这就是慕景宸为自己选的信使?
慕景宸那小子脑子坏掉了吧?居然会找这么个莫名其妙不入流的丫头来跟他谈,羞辱他吗?
想到慕景宸大约是要羞辱他,何建国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话似乎应该我问何老先生,您想要什么?”
没等何建国回答,夏温怡又道:“我们的筹码是何氏,交换条件是慕天佑。”
何建国大惊失色。
他这辈子不知道遇到过多少难缠的对手,不知道多少次在谈判桌上与对手唇枪舌战。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对手,从来没有眼前这样的。
一上来,把所有的底线全都抛出来,清楚得像一杯白开水。
别以为白开水是好事。
正因为对方太直接,那么,所有的谈判技巧和手段,放到她面前,都会失效。
因为,她的交易太简单,只给了你两个备选答案,同意,或者不同意。
一瞬间,何建国突然明白慕景宸为什么让夏温怡来了。
对于一个老谋深算,在勾心斗角中浴血奋战来的人来说,其实,最猜不透的是孩子的心思。
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纯真,失去了用最简单的思考能力。
这样一个老辣的人,在孩子面前,其实一文不值。
甚至,还不如孩子。
愣了好几分钟,何建国才稳住心神,不动声色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您为什么要不同意?”夏温怡吃惊地看着何建国,像是完全不理解何建国的意思。
“你们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是何老先生,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我知道,何氏是您的心血,这份百年基业是在您手上发扬光大的,难道您希望看着它破产?或者,被何氏那些盘根错节的旁支瓜分?
据我所知,您非常疼爱清远,将毕生的期望都放在了清远身上。既然这样,您为什么不跟自己儿子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捍卫何氏,而非要跟那个坏蛋慕天佑混在一起?难道,您百年之后,没打算把家业传给清远,想传给慕天佑?”
何建国又惊了一下。
他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在见到夏温怡之后,第几次吃惊了。
他有些诧然地看着夏温怡。
没错,夏温怡看起来傻乎乎的,似乎什么都不懂。
但她抓住了两个关键点。
第一,他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何氏破产吗?何氏就是他的命啊!
第二,他把何氏发扬光大,都是为了清远。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着清远。
慕天佑算个什么东西?他只不过是抓住了他们老两口的把柄而已,何建国怎么可能把何氏传给慕天佑?
但,他的这份苦心,究竟有谁能理解?
就连自己的儿子,他含辛茹苦,用毕生精力培养出来的儿子,都不理解他的苦衷,甚至背叛他,出卖他。
这是何建国难以忍受的。
那天,会在狂怒下砸破清远的头,就是因为自己的希望全部落空,因为儿子吃里扒外祸害他。
那样的失落和绝望,又有谁能理解?
现在,他心坎里的秘密一下子被夏温怡挖出来,何建国不但不能接受,还觉得惊慌失措。
“你……关于慕天佑,你知道多少?”
夏温怡摇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不过,我知道这个人是坏蛋,您和他纠缠在一起,最后肯定是自掘坟墓。”
“为什么这么说?何氏和慕氏是百年来的旧交。”
“慕氏现在的主人是宸少,连慕耀祖和卢佩珊都与宸少握手言和了,难道何老先生还以为慕天佑能重新掌控慕氏吗?”
见何建国被自己说愣了,夏温怡又道:“我没做过生意,但我想,人应该有诚信,有诚信才能有伙伴。我不太明白何老先生为什么选择慕天佑做合作伙伴,而不是选择宸少?像慕天佑这种抓住您的小辫子,一要挟就是一辈子的坏人,他有多少诚信可言?难道您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何氏,毁在那样一个满肚子坏水的人渣手里?”
何建国腾地一下站起来:“你……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慕天佑抓住我的小辫子?你……”
“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夏温怡有点急:“宸少、清远、王书、文师兄,等等。要不是当年您和江女士犯糊涂,让贝拉从清远和文师兄的实验室里偷走了资料,然后制造出违禁药物偷偷传入黑市,被慕天佑抓住把柄,慕天佑能威胁您这么多年吗?”
“你……你说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何建国的眼珠子要瞪出来了。
他觉得匪夷所思极了。
他保守了一辈子的秘密。
他被慕天佑卡着脖子威胁了大半辈子的秘密。
原来,早就被这些后来的小子们掌握了。
原来,根本就不是秘密。
那他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何老先生,您没事吧?要不要让清远和何灵上来给您检查一下?”何建国的表情有点把夏温怡吓到了,她站起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去喊人。
“我没事!”
何建国重新坐下。
他用手狠狠搓了搓脸,低声问:“既然你们都知道这件事了,想怎么做?揭发我,让我坐牢?”
“嗯,宸少一开始是这么计划的。”夏温怡实诚地点点头:“不过,昨天他让王书给我和清远带话了。您和江女士是清远的父母,宸少不想赶尽杀绝。
说直白点,其实就像处理慕耀祖和卢佩珊那件事。宸少一开始是恨透他们的,但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宸少要是和慕耀祖、卢佩珊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得利的,肯定是慕天佑。
同样的,如果您和清远父子相残,最后得利的,也是慕天佑。都说上阵父子兵,你们为什么要父子相残,让一个莫名其妙的外人捡便宜?”
夏温怡说的道理很简单,但何建国仿佛第一次听到似的,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是啊!继续斗下去,何氏破产,他们父子反目,老死不相往来。
而慕景宸在吞掉何氏这锅夹生饭的同时,一定也要承受胃痛的折磨,何氏一族还不知道要跟慕景宸纠缠多少年。
届时,只要慕天佑在背地里煽风点火,何氏一族就会死灰复燃。
那样,慕景宸会焦头烂额,最终,慕天佑会变成最后的赢家。
他们一个个摔得头破血流、骨肉相残,却让慕天佑那个混蛋便宜占尽,何建国实在不甘心。
但是,当年违禁药物的事情,那是洗刷不掉的污点。
一旦被慕天佑披露出来,何氏一样会面临倒闭的危险。
里外都不是人,怎么做都是错。要不然,何建国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看见何建国满脸纠结,表情在短短十几秒内变了好几次,夏温怡就把他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皱了下眉,又说:“何老先生?您是不是怕慕天佑破罐子破摔,把违禁药物的事情披露出来?”
何建国吃惊地看着夏温怡。
他突然发现,这个儿媳妇一点儿也不傻。
她的每句话其实都戳在了他的软肋上。
而且,她还有一双无比犀利的眼睛,居然能看透他的心。
咬了咬牙,何建国问:“除了安抚,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安抚?”夏温怡也惊了一下:“面对一个敲诈勒索的惯犯,您觉得应该安抚?我觉得,像慕天佑这种人,您给了他一百万,他第二次大概会要五百万,等您给了他五百万,他还会要一千万。他会永无止境地要下去,一直到彻底把何氏掏空。像这种无底洞式的无赖,您怎么会觉得安抚有效?”
何建国被口水呛了一下。
这个道理,很多年前他就懂。
可是,能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