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叹一口气,夏母说:“其实当时小怡是不愿意去的,她不想拖累我和她爸爸。但能去江城做交换生,那是多荣幸的事儿啊?我和她爸爸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动她。那时候她还小,如果是现在,估计打死她,她也不会去。说起来,她打小就这样,表面上看起来什么时候都是笑眯眯的,但肚子里却装着事儿。唉!难为了这孩子,那么小的年纪,就要分出心思考虑我和她爸爸的处境。
有一年暑假,小怡没有回家,给我和她爸爸说假期学校要补课,我和他爸爸就信了。可没过几天,县城里一个老乡去江城办事,我们托他去看看小怡,他回来却说学校早就放假了,一个孩子都没有,连宿舍都被贴了封条。我和小怡爸爸以为孩子不学好,气呼呼地跑去江城兴师问罪。没想到……没想到却看见小怡在工地上给人搬砖。
她那时候才刚刚上初一,长得又瘦又小,跟个小豆苗儿似的。人家一次搬八块砖,她人小力气小,一次只能搬三块,最后搬了一天,领了十二块钱,却高兴得像过年一样。那天她在工地上吃的中午饭,我和她爸爸在她吃中午饭时还不大明白,她干吗要在口袋里偷偷藏两个白面馒头?后来我们一路跟着她,才知道这就是她的晚餐和第二天的早餐。
当时学校放假,宿舍都被贴了封条,小怡就爬窗户进去。晚上宿舍里没有灯,她在楼下借着路灯把冷馒头吃了,喝了几口自来水爬进宿舍里去睡觉。第二天,继续去工地上搬砖。我和她爸爸那天没打扰她,悄悄回来了。但从那天开始,她爸爸一天比一天话少,烟瘾却一天比一天大,有时候在街边儿摆摊,人家来巡查,他还在发愣。
后来突然我们这里开始兴办煤矿,不管什么人,都可以下井采矿,很多人都迅速发了财。小怡爸爸那天摆摊回来,直接把摊子砸了。第二天,就跟着人一起下井采矿。采了十几天,就向银行贷款,又借了高利贷,也学人家办煤矿。
那大概是我们家这辈子过得最富裕的一段日子,煤矿红火了三四年,小怡终于不用寒暑假去搬砖了。她也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可以穿上漂亮的衣服,可以买飞机票回家过年。而回来的时候,她像个大城市的姑娘,漂亮得成了我们这个小县城的风景线。
但后来,谁也没想到煤矿会发生塌方事故,小怡爸爸被人打得头破血流,逼债的每天都会上门。我和她爸爸走投无路,就商量一起喝老鼠药。不过,那时候小怡在江城上全国重点高中,还有一年多就要高考了,我们没敢告诉她。
也不知道谁的嘴巴那么贱,最后还是把煤矿坍塌,砸死了人的消息带到了小怡的耳朵里,小怡当天就回来了,哭死哭活地要退学,还说什么卖身救父。那时候我们也没想那么多,以为小怡说的是孩子话,谁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为了安抚小怡的情绪,我和她爸爸给她写了封保证书,发誓绝对不轻生,小怡才乖乖地回学校去继续上学。
可是,没过多久,江城就寄来了一大笔钱,整整两百万……”
说到这里,夏母的眼泪终于淌下来:“我们家小怡是个死心眼的孩子,为人实诚又善良。那时候她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却言出必行。我和她爸爸都知道,这孩子,毁了,她把自己卖了,卖了两百万。而买她的人,就是何先生您对吗?
前几年,我和她爸爸骗小怡,说在县城帮她找了个不错的工作,让她回来。其实,是帮她找了个不嫌弃她的男人,想让她回来结婚,本本分分过日子。等以后我和她爸爸不在了,她也好有个依靠。可她死活都不回来,结婚的事情就这么泡汤了。
这些年,我和她爸爸都不敢提让她结婚的事情,只要一提,这孩子就东拉西扯,然后半年都不给我们来个电话。我和她爸爸知道,她是怕您生气,怕您这个买家不高兴。但是,何先生?就算当年小怡拿了您两百万,从十七岁到二十四岁,她没名没分地跟了您整整七年,也应该还清了吧?我能不能请求您,放过我们家小怡?”
何清远像听天书似的听着夏母的叙述,他从来没有想过,夏温怡还有这样一段传奇经历。
这件事情明明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何清远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头。
明明夏温怡还是个从来都没有经历过人事的小姑娘,夏母为什么要说她把自己卖了两百万?还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夏温怡的买主?
生怕误会越来越大,何清远赶紧解释:“阿姨?我想您误会了。夏夏是个非常自尊自爱的好女孩,她从来没有出卖过自己,从来没有……”
“怎么没有?”夏母一下子激动起来:“从来没有出卖过自己,那两百万的巨款是从哪里来的?我和她爸爸虽然一直在这个小县城,但我们不傻,这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情?再说,要不是因为有你这么个买家困着她,她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找男朋友,不结婚?
前段时间,她突然又寄回来了二十万块钱,说是她和朋友一起赚的,让我和她爸爸在新城区重新买套房。小怡这些年在江城市医院当护士能赚多少钱,我和她爸爸心里有数,她基本上每个月都把工资寄给了我和她爸爸,她哪儿去赚的那么多钱?”
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银行卡,夏母塞到何清远手里:“何先生?那两百万我们还没还清,这二十万块我和她爸爸不敢用。就算我和她爸爸求您了,您把女儿还给我们吧?我们不卖了,二十万或者两百万,哪怕两千万,我们也不卖了。我和她爸爸年龄都大了,她爸爸现在又这样,到底还能不能醒过来谁也不知道,我就想趁自己还活着,能亲眼看见小怡结婚生孩子,有个幸幸福福的家。”
“我……”抓着这张二十万的银行卡,何清远突然有点理亏。
虽然他搞不清楚夏母嘴里的两百万交易是怎么回事,但他却知道,夏温怡这么多年不回家,是因为要帮林可馨照顾小念,也是因为他。而夏温怡不找男朋友、不结婚,这个根本不用说,彻彻底底就是为了他何清远。
哪怕三条罪状中只有一半跟他有关,何清远还是觉得夏母说得没错,确实是他害了夏温怡。
还有,这二十万一定是林可馨给夏温怡的。林可馨和慕景宸之间的事何清远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根本不用想,这二十万,是林可馨用出卖自己换来的钱。
想到两个不分彼此,抱团取暖的女孩在苦苦挣扎,而他和慕景宸却跟白痴似的从来没有帮上一丁点忙,何清远觉得自己就是罪魁祸首,甚至比慕景宸还要十恶不赦。
最起码,慕景宸现在对林可馨越来越好,还在市医院专门给小念设立了救治账户,减轻了夏温怡的负担,而他呢?他从头到尾都做了点什么?为这个默默爱了他十年的女孩做了点什么?
看见何清远突然不说话了,夏母更加难过。
她看着何清远,突然问:“何先生?我只想问您一句话。我们家小怡没名没分跟了您这么多年,您究竟有没有打算娶她?”
看着夏母眼睛里的期盼,何清远很想说“有,我想娶她”,可是,他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另外一个窈窕的身影。
嘴唇蠕动了半天,何清远最终还是低下头保持了沉默。
夏母定定地看了何清远两分钟,没等到何清远的答案,她摇着头苦笑起来:“我看得出来,你挺喜欢我们家小怡的,不然也不会再出二十万来继续买我们家小怡。也是,就算养只小猫小狗,养七年,也会舍不得。但您……呵呵!算了,您走吧,带着您这二十万走吧!至于欠您的那两百万,我和小怡爸爸就算卖眼珠子、卖肾,也会还给您。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您和小怡再也不要见面了。”
“阿姨?”何清远站起来,想把银行卡还给夏母:“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不能拿这笔钱,这钱……”
何清远的动作一下子激怒了夏母,她猛地厉声打断何清远:“你都没想过娶我们家小怡,还赖在这里干吗?我们不要您的钱,也不喜欢您的怜悯和施舍,何先生?就算我们穷,就算我们家小怡是一双早就被您穿坏的鞋,我乞求您,放了她吧?难道您准备这样没名没分地占着她一辈子?”
“不会!”再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何清远脱口道:“我想娶夏夏,我非常非常喜欢夏夏,我甚至现在就想让她给我生儿育女。”
这话说出来,不仅仅是夏母,何清远自己也愣住了。
他内心深处是想娶夏温怡的吗?甚至,想让夏温怡给他生儿育女?
什么时候他都想得那么长远了啊?为什么他自己却没发现?
何清远此时的表情太真实,夏母看了他十几秒钟,终于笑了。
“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何先生?看得出来,您也不是那种没良知的坏人,您不用说瞎话来安慰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