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如同砸在棉花之上。向凌竹脸色冷凝地盯着狄从贺,抟着乌发的手愈加使力。片刻,她眼中发狠,甩手掀翻狄从贺。见着狄从贺狼狈地匍匐在地,她理了理袖袍,狞笑一声。心下周转过来:“本宫手中有燕南,她手中有名录。她要是聪明,决计会与本宫互相制衡,而不是如你的愿。从贺,你机敏多年,到底还是做了最蠢的事。”
“妾身一直都不聪明。”用双手撑在地面上,狄从贺浑身凌乱地缓缓直起腰身。端庄地昂高头颅,“但大殿下未必。”
曼陀罗花一事后,她因疑心容笙诉泣,曾让人悄悄去收买过明德宫的婢子。想要探听明德宫中的消息,却不想因此得知了许多令人胆寒的事情。
先是容明兰与她常在崇文馆议事。再是何姑姑替她做哨,收买太医,为她在各宫安插眼线,做了戚婕妤身死的推手……这样样的手段,都令她惧畏,和难以相信,以及万分高兴。
她为扳倒向氏已经筹谋了许多年。二十一年里她仿佛行尸一般忘却一切待在向凌竹身旁为她所用。多次也想要持剑、投毒、甚至是趁向凌竹休眠时将她杀死。但是一切都太过便宜向凌竹——她想要向氏血债血偿。一如当年七十四口人流离死亡,让向氏从此也不再存于世上。
可她没有这个本事,她只能去借。
而容洛是最好的力量。
“本宫是皇后。”向凌竹语调阴沉。俯首睇向狄从贺的眼中的流光狠毒,“纵使你看中她谢家身世。只要本宫一日是皇后,她谢家就不敢动我。更何况,从贺。你以为谢玄葑那个老东西,会舍得他的亲外孙死在本宫手里么?”
狄从贺昨日便将容洛知晓燕南身世一事告知了她。今日背叛出其不意,但仅凭这一条,她便足以坐怀不乱。与容洛互相制衡。
“娘娘以为只有自己得知名录在大殿下手里么?”看着向凌竹眸中的毒辣一点点变成惊骇。狄从贺掩唇莞尔,“妾身也惊醒过大殿下了呢。”
向凌竹双瞳圆睁。细薄地唇畔用力一紧,反袖一耳光抽上狄从贺光洁的左脸。
望着狄从贺跌坐在旁。向凌竹将右手捏成拳,当下对着帘外的陈公公喝道:“陈业槐!”
陈公公疾步入室。小心翼翼地躬腰:“请娘娘示下。”
“把宝林带回受厘宫,非诏不得出!”她摔下袖袍。目光冷冷地注视狄从贺带笑的脸面,她言辞愈发深沉:“然后……立即去建章宫,将十皇子的书童燕南带过来。事情做得小心一些,别让十皇子瞧见。”
狄从贺给容洛的指示十分模糊。容洛思索良久未得结果,便用了最直接的法子,令人前往各个宫中打探消息,查探异动。
只是终究晚了一步。
“燕南……”听闻秋夕灰报燕南失踪,容洛满面畿白,“燕南不见了?”
秋夕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呆呆立于堂中,良久才怯怯得低声回话:“奴婢去的时候,十皇子也在找人……听闻是不见有些时间了。”
凝视着秋夕。容洛忽然记起狄从贺最后的话,一瞬间已经知晓燕南落入了谁的手里。
——向凌竹。
扶额半躬下身。容洛伸手推避疾步上前的何姑姑,大氅下纤柔的身躯不自觉带了几分颤抖。
“殿下……”何姑姑跪坐在一旁。眼中显露担忧。她谨慎地用双手扶住容洛格挡的双手,将容洛指尖的颤栗掩盖在青色的袖袍之下。为她遮盖住这一刹那曝露的胆怯。小声的劝慰:“殿下,宫门此时还未开。他必定未出宫,您且吩咐我等,一定是能找到的……”
安抚的话音落在耳际。容洛手掌撑在额角,前世燕南被斩首一幕来回翻涌,令她险些痛吟出声。
何姑姑仍在宽慰。须臾几句话,容洛的颤抖渐渐化作愤怒,在手中的左掌探索着扯住她的袖袍,死死地攒在素白柔软的手中。
“宫中有人露了你跟戚婕妤的事。”容洛缓缓抬首望向何姑姑,双目少顷间已经血红。胸膛一沉一起,每一次动作似乎都花了极大的力气在压抑。
她眼中露出探究,似乎在审视何姑姑与此事是否有关。但片刻收眼,扫向堂里堂外的奴仆,嘴里冷冷地迸出一个字:“查!”
一字染了极大的火气。何姑姑领命,见她将手掌抽走,而后起身。语调高扬:“查到是谁,将舌头和耳朵拔掉。本宫倒要看看,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没了舌头,倒还怎么给狄宝林送消息!”
何姑姑福身:“奴婢会处理此事。请殿下放心。”
她虽不知容洛何以为一个小童生这么大的气。但容洛往日待她亲和,她亦与容洛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可谓不忠心。躬身退去,何姑姑将明德宫中奴婢召集堂中,不一时就将泄露消息的婢子寻出。
明德宫外庭积了一层薄雪。如云被揪出时还企图往外逃跑,但终不及明德宫奴婢众多,一下便被逮住。恒昌与一个年岁稍长的粗使婢子将如云扔到容洛眼前时,她被拖过的雪地上处处有挣扎痕迹。
容洛拢着大氅站在阶上。随意睇她少时,踏下石阶:“掌事”
急急跟上。何姑姑瞧着她神色不明,探头凑到她身边,恭顺道:“殿下。”
“拔舌,剜耳。送给狄宝林看一眼。”抬步往宫外行去。容洛语气淡漠,“留住性命。”
何姑姑原以为容洛会要如云性命。闻言扬眼,片刻才应了一声。
“分六日除眼鼻四肢。”容洛登上轿辇,口吻里含着出人意料的狠辣:“以儆效尤。”
微微一愣。何姑姑看着容洛吩咐辇夫前往慈仁宫。福礼退回宫中,关合宫门。
绕过庭外的两树梅花。容洛踏入慈仁宫中。
此时已是请安的时辰。宫中坐了数位嫔妃,谢贵妃亦在。
容洛远远望了一眼上座。向凌竹身着红黑色十二幅襦裙,气定神闲地捧一枚三重镂空银薰球。见到她来,颇为慈眉善目地招呼:“明崇来啦?快坐快坐。”
她笑意不达眼底。在容洛看来格外虚情假意又暗藏锋刃。
抿一抿唇。容洛佯作柔婉的勾唇,几步上前见礼:“明崇给娘娘请安。”
娘娘谁都是,皇后可只有一个。往日她多加个口缀,现下却径直将它剃掉。向凌竹听在耳里,眼中微微一暗。热络地扬手让容洛起身:“坐罢。”
容洛便利落起身,在谢贵妃身边坐下。左与孟云思视线相接,抬眸又撞上了厉美人的偷眼。
看来都未知晓。
敛眸将焦急收回眼底。容洛听着嫔妃说去年秋猎的事情,突兀听到皇后接话:“妹妹们得的雪狐和白鹘听着倒真乖巧。本宫猎得的那只花兔倒是糟心。”
“娘娘说笑。”底下的王修容闻言嗔笑,十分不可理喻,“兔子到底是兔子,还能给娘娘生什么烦心事?”
大宣自连隐南为帝后,风气渐而宽放。女子上街无需戴遮面的幂篱,亦可骑马玩球着男装。宫中更是允了每年野猎之际,宫妃皇女皆可一同的狩猎。故而春猎、秋猎大日,宫妃可在有侍卫保护情况下执箭狩猎林中小兽。事后或杀或留,全凭嫔妃心意。
但帝皇眼前,露杀性怎显示自身贤良?自然都是让人领回宫中养的。
“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既然此言在先,那兔郎儿又哪是良善?”银薰球的银链绕过食指与中指之间。向凌竹轻笑一声,抬手转动银球,内里的香薰萦出香气,清雅芳氲满塌,“本宫那时得兔,心觉可爱,亦如你这般想法,日日好声好气地宽待。但本宫只是偶尔几日疏忽,它便显露了自己真实的本性。趁着一日本宫喂养,竟联结笼中其他小兔,遽然想狠咬本宫呢。”
王修容登时惊异:“娘娘所言当真是花兔?这……妾身这些年所见的兔子,从无一只如同这般啊?”
“你见着的那些,都是被人用鞭子棍棒好好伺候过一顿的,自然听话。”向凌竹低笑扬眼,看向容洛,“本宫见着的那一只,是打一开头便装得极其乖巧,令人不得不信它毫无野性。这才失了戒心,以为它同其他兔子一样性情和顺。”顿了顿,她将背靠上软榻,“不过也不甚紧要。兔子是兔子,本宫是本宫。令人捉住剥了皮做肉羹,也成不来什么气候。”
王修容与皇后党羽立时连连称是。谢贵妃一党则是饮茶弄袖,互相贴耳低语,格外兴致缺缺。
两党形势一同旧日。而在此之外,容洛端坐梨花围椅,唇角贴附笑意。不曾语出任何一句话。唯瞳珠中冷意森森,似有尸骸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