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昀离开后,沈迦因基本就住在曾家了,张阿姨返回了老家和家人团聚,顺便准备东西准备和沈迦因一起去顾逸昀的任地。
每天,念一都会准时去学校,准时回家。一切,就像是钟摆那样,没有丝毫的偏差。
沈迦因报了一个产前培训班,隔几天就会去一下,和其他的孕妇交流啊锻炼啊什么的。这么一来,沈迦因越发感念当年和念一的艰难岁月。
下午四点半,沈迦因正在和其他的孕妇一起做操,手机就响了。她看了一眼,是江采囡的电话。
这几个月,她和江采囡也见过几次面,聊的都是江采囡现在进行的工作。看着江采囡那精爽的样子,沈迦因的心里,也似乎有种血液在跃动着。
到了休息时间,她给江采囡拨了过去。
“对不起,我刚才没法接电话。”她对江采囡道。
江采囡却笑着说:“没关系,你有空吗?我们见个面?”
“我在培训班这里,过会儿就结束了——”沈迦因道。
“你把地址发给我,我马上过去找你。”江采囡道。
“是不是有消息了?”沈迦因见江采囡这么急,便下意识地问。
“见面再说吧!”江采囡说完,就挂了电话,每一分钟,她的手机上就收到了沈迦因的短信。
半小时后,沈迦因结束了今天的培训课程,刚走出培训班的门,江采囡就迎了上来。
在一群大腹便便的孕妇中间,江采囡瘦高的身形显得那么的突出。
“肚子都这么大了?我们好像才一个多月没见面吧?”江采囡一见沈迦因,就拉着她的手,惊诧道。
沈迦因笑了,摸着肚子缓步走进电梯。
“这孩子感觉长的挺快的,我怕顺产不出来啊!”沈迦因道。
“那你可要好好锻炼才行!”江采囡笑着说。
两个人走到商场里一家咖啡店,找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了下来。
“你好像晒黑了,是不是?”沈迦因问。
江采囡笑着摸了下自己的脸,道:“好像什么防晒霜去了西藏都没用!”
沈迦因也笑了,没说话。
“哦,对了,这个,我给你——”江采囡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沈迦因。
沈迦因接过来,心里也清楚这应该是关于燕燕失踪案的。
可是,沈迦因还没打开,江采囡就按住了她的手,她惊讶地盯着江采囡。
“迦因,我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激动,好吗?你要跟我保证,我不能让你出一点差错,要不然顾省长那边我没法交待。”江采囡认真地说。
沈迦因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不好的信息,心里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却还是郑重点头。
江采囡轻轻松开手,看着沈迦因打开文件袋。
当文件袋里的照片出现在她的眼里,沈迦因彻底惊呆了。
照片里,往日那个清纯内向的女孩,竟然,竟然剪掉了她的长发,脸上没有了往日羞涩的笑容,眼里只有无奈和哀伤。有几张照片里,她竟然抱着两个孩子,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看起来都差不多。照片翻到后面,居然是在教室里教课!
沈迦因彻底震惊了。
江采囡看到了她表情的变化,把照片下面的几份报道取出来,放在她的眼前,沈迦因拿起来,报道上面竟然写着什么“最美乡村教师评选人”、“感动时代的年轻女教师”、“守望大山的90后”。沈迦因的手,颤抖着,眼里,泪花闪闪。
许久,她才说出一句话。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她的话语不连贯,盯着江采囡。
“燕燕失踪之后,就被拐卖了,卖了两家,最后就留在现在这个村子了。买她的这家人很穷??????”江采囡对沈迦因说着,老套的故事,几乎是每个被拐卖的女孩的遭遇。只是,到了后来,燕燕的故事发生了改变。
“她生了第一个孩子之后,村里学校没了老师,燕燕就去了。结果,上半年他们当地的记者去那边采访,就把她当成了典型,因为她是个90后!”江采囡说着,声音沉重了起来。
而沈迦因,完全说不出一个字。
一个可怜的被拐卖的女孩,竟然到了最后,最后被冠以最美教师的光环!拐卖她的人呢?买她的人呢?她遭受的那些痛苦呢?那些心灵的创伤呢?难道就只要用一个荣誉就可以掩盖一切黑暗和肮脏了吗?
“她的父母知道了吗?”沈迦因问。
江采囡点头,道“上个月,她家里得到了消息,她父母去看望她了,可是据说也没说什么,一家人就被分开了。”顿了下,江采囡道,“迦因,这种事,我已经记录了很多。那样的环境,不是你可以想象的,那样的农村,也不是你可以——”
她父母知道了,却没有告诉沈迦因!沈迦因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能!自己明明答应了他们要帮助那家人找到燕燕,却什么都没有做!
“我们,该怎么办?怎么救她?让她回家!”沈迦因望着江采囡,问道。
江采囡语塞,低头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想了想,才说:“我也不知道!”
沈迦因看着她。
“很多这样的故事,到了最后就两个结果,女孩子要么被解救出来回家和父母团聚,可是买她的家人不会让她带走孩子,她就会被迫和自己的孩子分开。虽然我们可能觉得那样强迫生下来的孩子可能不想再见,可是,对于那些女孩子来说,她们生下的孩子是她们在那个地方唯一的精神支柱。再一种,就是女孩子继续留在男方,和那个男的过一辈子——”江采囡认真说。
沈迦因的手,颤抖着。
“迦因,我们,没有办法!那样的势力,太过强大,我们,没有办法——”江采囡拉着沈迦因的手,劝道。
“所以,我们就只能这样看着一个个花季少女被拐卖被强|奸?看着他们的父母倾家荡产四处寻找,哪怕两鬓斑白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沈迦因的声音发抖着。
江采囡沉默了,她松开沈迦因的手,习惯性地掏出香烟,却还是收了回去。
“你想怎么做?”江采囡问。
沈迦因摇头,道:“我不知道自己敢不敢去见她,这么长时间,我一直想着能找到她,能救她回家。可是现在,你看,”沈迦因指着那些报道,“这样的一个悲剧,竟然演变成现在的样子,我——”
江采囡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点头道:“是啊,这真的很讽刺,太讽刺了。我们的新闻工作者,总是能够把社会的悲剧演变成英雄的传奇!我,真是悲哀!”
沈迦因盯着她。
“迦因,拐卖妇女儿童还有其他针对妇女儿童的犯罪,内容和形式多的不行,形形色色,可是,我们的社会环境,那么复杂,很多时候,真的无能为力。这么多年,我试着在努力报道他们的故事,让更多的人意识到这些伤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都是犯罪,可是,法律制度的不健全,民众法律意识的缺乏、道德水平的低下,让更多无辜的人成为了受害者。时间越来越长,看的这样的事越来越多,我,我就越是觉得,觉得——”江采囡苦笑着,还是忍不住掏出了烟盒。
沈迦因是知道江采囡抽烟的习惯,江采囡在工作室里都是喷云吐雾的,她说自己紧张的时候就想抽烟放松——
看着江采囡如此,沈迦因拿过她手里的烟盒,给她取出来一支递了过去,江采囡愣住了,旋即却笑着说:“没事,我现在也要习惯了,总是吸烟不好。”说完,江采囡把烟放进了盒子。
“我想去见她,你能陪我一起去吗?”沈迦因问。
江采囡看着她,好一会才说:“你现在这个身体,怎么能去?我上周刚从那里过来,那个村里的人,完全就是在监视我的样子,什么,都没法做。而且,你的身体,我不能让你去那边的,顾省长那里我没法交待。”
“可是,我,我想帮帮燕燕,我想和她聊聊,问她需要我做什么,我要帮她回家。”沈迦因道。
江采囡握住她的手,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不能让你去。”
“那,那你能派人过去吗?帮我捎封信什么的——”沈迦因问。
江采囡摇头,道:“我可以派人过去采访,但是,她被盯的很紧,一个文字的东西都传达不出来。”
沈迦因彻底惊呆了,这,不是监禁吗?
“而且——”江采囡顿了下,“我和之前发报道的记者们联系过,他们都有过这样的经历,采访都是被当地政府严格管制的,要提前交采访摘要,不允许外面的记者和村里人问和摘要上无关的问题,发稿之前还要给当地政府传真终稿。迦因,那里的环境,很复杂。他们已经把燕燕当成了一个宣传典型,就绝对不会让人去报道她被拐卖的经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沈迦因的手,发抖着。
江采囡深深叹息了。
“这,就是我们的国情!我们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很难理解农村是个什么样的社会,特别是那些偏远贫困的农村,那是和我们现代文明完全脱轨的地方。”江采囡道。
自己也是在农村长大的,沈迦因也知道农村的环境,虽然和城市不同,可是并不像江采囡所说的那样。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家乡还不算落后偏僻吧,毕竟是离市区很近的乡村。
两个人聊着聊着,沈迦因的心,因为照片上那个年轻女孩眼里的悲伤而抽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