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军向齐国开进的时候,张耳狼狈不堪地逃到了殷王司马卬的地盘,他刚刚丢光了在赵国的城池。
司马卬和张耳一样本是将领,受到项羽诱惑背叛了君主成为了诸侯。见到张耳凄凄惨惨的样子,司马卬不禁有兔死狐悲之感,不但收留了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的张耳,还亲自接待他。
不用司马卬劝酒,很快张耳就把自己灌了个烂醉如泥,把自己的各种窝心事尽数掏出。
赵歇、张耳、陈余的手下本来就是一家人,一开始见张耳势大、又有项羽支持,赵国的望族就一窝蜂地支持他。可项羽的支持只是一句话,或者说是远在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的威胁,陈余的盟友齐国确实田横真的带来了援军。见状赵国的望族就开始观望了,虽然张耳、陈余这对结义兄弟已经不死不休,但赵国望族之间并无仇怨,一直有种声音在国内流传,那就是赵国要尽可能避免在内战中流血——上次赵国的内乱已经严重削弱了赵国,让赵国差一点就被章邯、王离灭掉。
张耳刚回国的时候势力占上风,对这种声音也是推波助澜,自己也亲自下场积极鼓吹这种论调,竭力劝说赵歇、陈余的支持者保持中立,暗示他们如果支持对方,那不但会导致赵国在内战中流一次血,还会因为项羽的报复流第二次。更指责赵歇不老实让位是恋栈权位,肯能会导致削弱的赵国继续失血,以致被强邻欺凌。
可等齐军来了之后,这种论调就对张耳变得非常有害,赵歇和陈余拼命给张耳的支持者写信,回忆赵国两年前几乎遇到的灭国危机,指出楚国和齐国都很强大,张耳悍然挑起内战实在是赵国的国贼,可能会导致赵国再次遇到亡国的危机。
当初张耳强势的时候,赵歇说他是引楚军入内的国贼,不过那种言论没起太大的作用;等陈余引齐军入赵后,张耳又试图指责对方是引外军入境的国贼,但同样没能激起赵国的同仇敌忾——双方角色和言论变化过快,导致赵国望族产生了极大的思想混乱。这样两军对垒的时候,无论是张耳的军队还是赵歇的军队都全然不尽心,一仗打下来根本死不了几个人,问题是齐军很用心,张耳三心二意的手下只要见势不妙就会去投奔陈余。
就这样,齐军一路追,张耳手下的望族就一路跑,最后张耳几乎是孤身逃出的赵境,他的军队几乎完好无损地投靠回赵歇和陈余那边去了。现在赵歇推翻了项羽的分封,重新自称赵王,宣布张耳是叛逆,出重金求购他的人头。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司马卬问道。
“我需要一支兵马护送我回国。”张耳红着眼睛说道:“我在赵国很有威望,只要我有一支肯替我打仗的外国军队,那就轮到陈余完蛋了。”
痛定思痛,张耳觉得自己失败在太老实、太爱国了,要是自己带着一支异国军队去争王位,怕是早就收拾了赵歇、陈余这对国贼。
不过司马卬是绝对不会派兵护送他回国的,见到张耳的惨状后,司马卬开始担心魏王的反攻倒算了,现在司马卬拿着的可是魏国的土地。因为魏豹极为懦弱,所以项羽给他留了很大一片领土,势力比司马卬和河南王申阳加起来还要强大,现在自己都过的提心吊胆了,司马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招惹赵国这样的强邻的。万一惹怒了赵歇,对方派使者去说服魏豹,再借给魏豹兵马来攻打自己怎么办?
司马卬才委婉地表达了一点儿这个意思,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张耳就吼道:“早知道你不会帮我的,你那点人也指望不上,我要去投汉王!”
“刘邦?”司马卬大吃一惊,急忙让左右出去赶人,把无关的闲杂人等都远远赶开:“你不该去找楚王吗?”
“我才不会去送死呢!”不胜酒力的张耳口中大叫着,身体一软瘫倒在地上,仰躺着含糊不清地嚷道:“田都下落不明了,和楚王走的近的哪有落好死的?我和刘邦有交情,他年轻时来投信陵君的时候我照顾过他,要是他借给我兵,我就带着赵国支持他……”
让人给张耳盖好被子,司马卬领着亲信出来关上了门。
“大王,不把他抓起来献给楚王吗?”一个亲信问道,张耳对项羽的反心已是昭然若揭。
“不,我什么都没听到。”司马卬对卫士交代道:“等张耳醒了,你就给他挑一匹好马,护送他出境,在他出关的时候提醒他,就说他喝醉的时候什么都对寡人说了。”
司马卬已经决定派使者去恭贺赵歇赶走了叛贼张耳复辟,赵国这样的强邻惹不得;不过他也不能把张耳送给赵歇,那样可能会激怒楚王,陈平的楚军还呆在粱地呢,项羽写过信给自己,命令他尽量配合陈平行动,这支楚军既是殷王的保护伞,也是一种震慑他的力量。
所以明天张耳一定得走,绑也得把他绑出自己的封国。
“是。”卫士答道。
见左右还有些不明白,司马卬压低声音说道:“张耳说的对,我们也要看看风头,要是楚王先来,我们就支持楚王,要是汉王先来,我们就支持汉王。”
…
汉二年十月底。
张良正在吕青家和主人下棋,旁观的还有柱国陈婴。
虽然吕青一度态度十分暧昧,但项羽自任楚王后,依然用他而不是范增为令尹。至于权利更大的相国和大将,项羽完全没有设置的意思。
张良出身韩国大贵族,诗、书、棋、画都很了得,很受楚国贵族们的仰慕,在彭城混得是风生火起。不过不管吕青、陈婴他们多同情张良,也无法在放韩成回国的事情上帮上忙,楚王项羽凡事都有自己的盘算,臣下的谏言对他来说就是耳旁风。
“这把令尹又输了吧?”张良笑道。
吕青苦苦思索了半天,最后只能投子认输:“今天输了司徒多少?”
“就是不算这把,也和昨天一样多了。”
“不行了,不行了。”吕青叫道:“今天不玩了,这个月的俸禄都送给司徒了。”
“反正令尹也不靠俸禄过活。”
“话不能这么说。”吕青回头看着陈婴:“你来?”
陈婴跃跃欲试:“那让我三子,如何?司徒才智过人,我实在不是对手。”
“哪有此事,围棋是大禹为了教授其愚子而做的,我小时候愚笨不堪,全靠这个开窍罢了。”张良虽然这么说,但也默认了陈婴的要求,手下开始收棋子准备开盘了。
这时一个卫士送来一个函封的竹简,上面还有楚王的印记。
吕青道声得罪,就拿着那封项羽的命令站起身,向着书房走去了。张良和陈婴都知道吕青是去核对印记,也不管他就开始落子下棋了。
过了一会儿,吕青带着两个门客走过来,张良抬起头,看到楚国的令尹一脸严肃,但没有看自己一眼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陈婴:“你带他过来的时候,有没有人看到他?”
陈婴茫然地抬头看着吕青,后者伸手就把已经打开的竹简递给了他。陈婴接过来只看了一眼,顿时就是脸色大变,迅速地抬起头看着张良,又抬头望向吕青。
“到底有没有人见到张司徒进了我的大门?”吕青再次问道。
“没有。”陈婴答道:“张司徒是坐我的车来的,除了我的门客没有人见到过他。”
“好。”吕青拍拍手,向着在张良一指,他身后两个强壮的门客就扑上来,一边一个架起张良就往后院拖。
“吕令尹——”张良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呼喊:“我犯了何罪啊?”
“去和你的人交代,”吕青没理他,对陈婴说道:“确定没有人知道他上了你的车,否则我也救不去了他了。”
张良被吕青的两个门客拖到一个房间里,这两人道声:“得罪。”然后就退了出去还锁上了门。
过了不知道多久,张良从门缝里看到外面有火光晃动,门锁被打开了,外面果然已经完全黑了,吕青带着几个门客进来。
“吕令尹,到底出了什么事?”张良这时已经镇定下来,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向吕青发问。
“汉王已经从函谷关出兵了,河南王申阳、衡山王吴芮,都向汉王投降。”吕青表情严肃,对张良说道:“可司徒告诉楚王,汉王是不会出关的,对吧?”
张良摇摇头,没有说话。
“无论司徒怎么辩白,楚王都不会相信这不是韩王在骗他,以我对韩王的了解,多半韩王也没有给刘邦去信,让刘邦不要出关吧?”吕青盯着张良,冷冷地问道。
“令尹打算如何处置我?”张良用认命的口气问道。
“韩成,张良,皆为叛逆,立即处死。”吕青道出了项羽的命令。
“大王和我,都不是楚国的臣子,何来叛逆一说?”张良叹了口气:“我复国十几年,想不到吗没死在秦人手里,却死在了楚国手里。”
“我不想杀你,”吕青说道,随着他这声话,他身后的一个门客走上来,将怀里的包袱放在张良面前。
“这里面有衣服,和一些金银,你逃命去吧。”吕青说道。
张良抬起头,满怀希望地说道:“那我家大王呢?”
“刚才大王给我的命令,我已经传给了项它。”项羽带兵去攻打齐国之后,就让项它留下指挥彭城的卫戍部队,所以也由他负责去韩王公馆杀韩成:“你的大王已经死了,公馆里的韩国卫士也都战死了。”
张良身体晃悠了一下。
“如果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的话?”吕青长叹口气:“各国部将,都争先恐后地献媚楚王,指望能篡位自立,只有张司徒对韩主不离不弃——可能所有的人都会对忠臣有份敬意吧,我和陈柱国都是如此,尤其是我们知道我们都做不到的时候。”
说完吕青就要离开房间。
“令尹。”张良突然跃起,一把扯住了吕青的袍子:“带我去见一下我家大王吧?”
“何必如此?”吕青摇头道:“有什么可见的?”
“君臣一场,我逃命之前,一定要和大王告别。”说完,张良就双手抱拳,向吕青深深地长揖不起。
吕青又叹了口气,让张良乔装打扮,然后带着他去了韩成的公馆。
一队楚军正在门口拖动尸体,把一具具韩国人的尸体扔上车,准备运出城去。
“韩成的尸体呢?”吕青让门客上前问话。
楚兵见是令尹来了,就恭敬地回答说还在里面,吕青表示还要再去检视一番,楚兵自然遵命。
让门客看住门口后,吕青就带着张良走进内堂,趁着火把的光亮,地上到处可见大团的血迹,显然是韩国的卫士逐次抵抗,从院子里一直奋战到了韩成的房间里。
走进韩成的房间后,吕青向着地上的无头尸体一指:“首级已经送去楚王那里了。”
这时张良早就扑了上去,他认出了尸体上的衣服,韩成的脑袋虽然没有了,可他的手上还紧紧地握着一柄剑,胸口、肋下好几处血淋淋的骇人伤口。
“大王,”张良抚摸着韩成的尸体,眼泪就逬了出来:“臣无能,害了大王啊。”
“轻一点儿。“吕青向门外看了一眼,提醒张良道。
张良紧紧咬着嘴唇,把嘴都咬出血来了,他四下搜寻了一番,最后把韩成的手掰开,将他手指上的玉石戒指取下,小心翼翼地揣到了自己怀里,然会对着尸体可叩首道:“大王,臣不为大王报仇,誓不为人!”
“不要去投刘邦。”吕青低头对张良说道:“汉王不是楚王的对手,楚王——实在是太厉害了。”
张良回过头,看这吕青:“令尹大恩,张良铭记在心,不过若是没有人去辅佐汉王,他确实不会是楚王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