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场(捉虫)(1 / 1)

画屏幽 石上清泉 3918 字 3个月前

下场(捉虫)

大周朝的镇国将军是已故的岳老太爷, 老夫人嫁给他数十载,曾与夫君携手上过战场, 经历过无数风雨, 如今只是装在竹笼中的小鼠罢了,她丝毫未觉得不妥,笑眯眯地看着站在堂中的艳丽女子, 等着她开口。

感受到岳老夫人透露的善意, 周清心中的愧疚更浓,今日本是老太太的寿辰, 她出言搅扰本就不对, 但香丸之毒必须尽快揭发, 多耽搁一天, 就会有更多的人受害, 实在是等不得了。

面容清秀的小丫鬟递来一只木盒, 比巴掌略大些,掀开盒盖便能看到龙眼大的丸子放置在红绸上。

说起来,香丸的确神奇的很, 本身以数种香料炮制, 却没有任何香味, 必须含服之后, 才能使人体散出香气。

两指捏着一粒丹丸, 放在竹笼中的木盘中,小鼠饿了半日, 看到有吃食, 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上了, 捧起香丸,不到一息功夫就全给吃进肚中。

这幅场景对于堂中的女眷而言, 委实奇怪,不过那香丸眼熟的很,好像是沉香亭中售卖的东西,周氏拿香丸投喂老鼠,难道此物有毒不成?

夫人小姐们面面相觑,有的窃窃交谈,有的神情不安。

刘凝雪握紧了扶手,眉头略微皱起,不知道周清究竟意欲何为。

这香丸都是齐家人炮制好才送到沉香亭的,每一颗都价值不菲,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来香铺的客人也都是身娇肉贵的大小姐,就算只能拿到两成利,她也赚了不少银钱。

此刻胡晚晴只当周清在故弄玄虚,忍不住嗤了一声,“谢夫人,你将小鼠拿到岳府,让大家看着你喂养这腌臜畜生,未免有些不合规矩吧。”

周清面色淡淡,丝毫不急。对人来说,一枚香丸根本造不成多大影响,就算有毒短期内也不会发作,除非连续服食,体内的毒素积聚到了一定程度,才能爆发。

但小鼠却不同,它们体质偏弱,毒性能放大成百上千倍,自然看得分明。

“胡小姐莫要心急,再等等便是。”

话音刚落,便听到竹笼中的小鼠发出尖锐的叫声,豆大的眼珠变得猩红,狠命地撞着竹笼,用嘴不住撕咬,这副模样明显有些不正常。

“这是怎么回事?”

“小鼠怕不是疯了吧?”

周清手里拎着竹笼,在堂中走了一圈,周围的女眷纷纷避开,生怕那只老鼠从笼中脱逃,狠狠咬在她们身上。

小鼠疯狂的症状持续了整整一刻钟,金桂跟岳府的丫鬟讨了枚鸡子,将蛋清倒进盘中,小鼠喝了几口,这才似脱力般的瘫软下去。

站在刘凝雪面前,周清将木盒往前一递,面无表情的问,“刘氏,你可知这是何物?”

沉香亭的香丸上面都会刻字,眼见着那熟悉的纹路,女人身体踉跄了下,不断摇头,“谢夫人,就算香丸影响了周家香铺的生意,你也不必使出这种手段来陷害!刻意在丸中掺毒,就是为了毁了我的名声,手段之龌龊、居心之狠毒可见一斑!”

周清实在没想到,世上竟有这种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下泪的人,她抿了抿唇,随手将木盒扔在桌上,提高声调道,“小妇人之所以带小鼠参宴,就是想告诉诸位,沉香亭的香丸对人有害,长久服食,没有谁能承受得住这种毒性。”

“你撒谎!”刘凝雪声音尖锐,恨不得冲上前撕烂了周氏的嘴。

先前齐家人拜访王爷,想新开一家店铺来卖香丸,她恰好听到这番对话,求了齐王数次,才将香丸拿到沉香亭中。

有了此物后,店里一扫往日门可罗雀的情形,客人盈门,络绎不绝,几乎将沉香亭的门槛给踏破了,与对面的周家香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好不容易将死对头狠狠踩在脚下,还没从欣喜的感觉中抽身而出,周清便出言诬陷,还真是无耻。

胡晚晴坐在一旁,心里憋着一股邪火。上次周清与昭禾郡主去了胡家,给胡婉琰撑腰,狠狠落得她娘的颜面,此刻找到了机会,哪有不发作的道理?

“谢夫人,就算你夫君是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能红口白牙的诬陷别人,捉贼拿赃,你得把证据摆在眼前,我们才会相信。”

昭禾走到周清身边,指着竹笼中奄奄一息的小鼠,冷笑道,“你要的证据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为何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就算胡晚晴是威远侯府的小姐,兄长也被封为世子,但她依旧不敢跟郡主对上,只能含着眼泪,满脸不甘的坐回原处。

见不少女眷变了脸色,周清不想让郡主落了个仗势欺人的名声,她按住昭禾的手,掷地有声的道,“小妇人自幼调香,技艺如何暂且不提,但对于香料的了解却比普通人多了几分,沉香亭的香丸中添了一味朱砂,与其中的香料结合,毒性倍增,若诸位不信的话,大可以请大夫查验一番,届时也就能还小妇人一个清白了。”

说罢,周清拉着昭禾坐回原位,岳老夫人冲着她略微颔首,倒也没闹出多大的乱子。

等宴席结束后,她走到门口,便看到刘凝雪面色惨白的上了马车。

周清低声呢喃,“也许她真不知道香丸有毒。”

自己重生以来,每个人的命数都发生了不小的改变,前世里本应香消玉殒的昭禾与瑞王妃,如今全都活了下来;至于嫁给成郡王的刘凝雪,却进了齐王府当个小小的侍妾,当真奇怪的很。

“刘氏是否知情并不重要,反正现在也没有铸成大错,齐王完全可以护着她,只是朱砂之毒查明以后,沉香亭怕是开不下去了。”昭禾笑着道。

周清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回了家中。

进到主卧后,看着摆放在木桌上的竹笼,她低低开口,“今日多亏了你这小东西,才让香丸的毒性展露于众人眼前,你受了不少苦,每天多吃些蛋清,说不准体内的毒素也能排尽。”

小鼠似是能听懂女人的话般,有气无力的吱了两声,恰巧谢崇推门而入,便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这耗子都养了好几日了,难道真生出感情了?”宽肩窄腰的男子缓步走到周清身前,从后将人搂在怀里,清浅兰香不住的往鼻子里钻,让他体内涌起阵阵热流。

“清儿,这都多少天了,你的癸水可结束了?”莹润白皙的耳垂近在眼前,谢崇嘴里发干,高挺的鼻尖往前蹭了蹭,带来一阵痒意。

“大白天的,你莫要胡闹。”即使成亲的时间不短了,周清依旧抹不开面皮。在嫁进谢家前,她本以为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就是最好的状态,哪想到谢崇会如此痴缠,她真有些招架不住。

他俩挨得极近,周清能轻易感受到男人身体的变化,她站得笔直,身子尽量往前倾,免得碰到不该碰的东西,但结实的手臂环住了柔软的腹部,她刚刚远离,又被拉回了原处,几乎不留一丝缝隙。

“清儿......清儿。”沙哑的声音一遍遍回响,周清侧过身子,看着谢崇俊美的轮廓,额头渗出星星点点的汗珠儿,显然忍得有些难受。

“我先去沐浴。”她不敢跟男人对视,趁着他愣神之际,一把将人推开,吩咐耳房的丫鬟送热水进来。

主卧的木桶放在屏风后,氤氲的水汽在房中散开,其中还夹杂着浅浅的花香。

方才被谢崇闹的心神恍惚,周清走到屏风后面,才分辨出大食水的香气。她前几日收拾东西,瞧见装在琉璃瓶里的大食水一直没有用上,只觉得可惜极了,不免叨念几句。金桂在旁听到这话,这会儿便往热水中倒了些。

想起蔷薇花油特殊的功效,她心底涌起阵阵悔意,但到了这档口,也不好再将丫鬟叫进来,只能硬着头皮褪下衣衫,迈进木桶中沐浴。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阵阵水声,谢崇俊美的面庞涨成了猪肝色,将茶壶中早已冷透的茶汤倒进碗里,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即便如此,他心里的热意丝毫未减,等心心念念的人从穿着亵衣从屏风后走出来时,他眸色一暗,起身迎了上去。

耳房的丫鬟本想将主卧收拾一番,哪曾想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一阵异样的响动。

两个丫鬟臊的面颊通红,赶忙退了下去,过了一个时辰才又送水进屋。

房门被阖上时,周清倒在锦被上,只觉得晕头转向,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谢崇翻身下地,将热水端到近前,沾湿了帕子仔细擦拭一番,而后才将软若无骨的女人搂在怀里,垂首一下下啄吻着微微泛红的眼角,以及肿胀不堪的唇瓣。

“谢岭与宁氏已经从谢府中搬走了,那座宅院被摘了匾额,贴了封条,除非陛下将宅子赏给别的朝臣,否则是不会解封了。”

周清嗓子略有些沙哑,问,“那他们搬到何处了?”

三房的那对夫妻可不像安生本分之人,原本他们对谢崇就没有任何好感,眼下又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出府,心里肯定更不平衡。

“夫人不必担心,此刻谢岭夫妻自顾不暇,根本无法分神来找咱们的麻烦。”说这话时,谢崇神情中带着浓浓得意,那副模样跟叼着肉骨头的狗儿似的。

“怎么回事?”

谢崇沉声解释,“自从叔父过世后,谢府就一日不如一日。侯氏手底下是有几个田庄商铺,但他们母子花销甚大,丝毫不知俭省,这些年一直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以至于并没有多少积蓄。

侯氏被关进大牢后,谢岭害怕自己受到牵连,便将库房中的银两全都拿了出来,跟宁氏搬到了西街。

况且往日叔父与人结仇,这些人见到他们失势,便联合在一起拼了命打压谢岭,短短三日的功夫,侯氏手底下的铺子全都关门了,伙计还偷了店里的东西,跑的无影无踪,谢岭又是个立不住的,根本想不出遏制颓势的办法。”

周清不由摇头,她对三房夫妻并没有半分同情,之所以会落到现在的结果,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又怨得了谁?

*

周清在岳老夫人的寿宴上,揭破了香丸的阴私。许多夫人小姐觉得她在撒谎,但也有人生出疑心,特地请了城中出名的大夫,查验数次,确定了香丸中真的含有朱砂。

得知结果后,服下香丸的女眷简直要被悔意给淹没了,怪不得近来食欲不振,腹中总是传来绞痛之感,原来问题是出在这里。

喝着大夫开的排毒.药汤,女眷们将刘凝雪骂了个狗血喷头,有性子烈的,竟然派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那家黑店给砸了。

此时沉香亭中一片混乱。

摆放在木架上的瓷盒摔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龙眼大的香丸滚落而出,沾满了灰尘。

一个嗓门颇大的妇人掐腰站在店铺门口,毫不留情的怒骂着,“你们这些黑心肝的东西,竟然售卖这种有毒的香丸,如此丧尽天良,难道不怕遭报应吗?”

不少行人经过此处,听到动静,便探头踮脚的往里看,暗暗猜测香铺的东家会不会出面解释。

伙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捣乱的婆子驱赶出去。他们将店门紧闭,即使门板被砸的哐哐作响,墙皮不断往下掉,也不敢应声。

将叫骂声听得一清二楚,刘凝雪不住颤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容貌娇美的丫鬟端着茶碗走上前,态度虽恭敬,眼底却带着一丝轻蔑,柔声劝道,“刘夫人,您还是出面道个歉罢,万一事情闹大了,脏水泼到王爷身上,届时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由于刘凝雪只是个无名无份的姨娘,王府的奴才都唤她夫人,眼前这丫鬟便是齐王安排在她身边伺候的。

眼珠子里爬满血丝,刘凝雪咬牙切齿,“我根本不知道香丸里加了朱砂,为何要去道歉?这些香丸都是齐家人送过来的,跟我没关系、”

“怎会无关?夫人是齐王府的侍妾,就应该一心一意为王爷打算,若是那些人胡乱攀咬,将整个齐家都给牵连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分辨出丫鬟言语中的威胁,刘凝雪心中暗恨不已,偏偏她早就是齐王的人,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强忍惧意,缓缓走出店门。

“沉香亭的香丸中的确加了朱砂,但此物能入药,根本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还请诸位谅解......”她干巴巴开口。

“我呸!但凡通晓医理之人都知道朱砂不能常服,沉香亭的香丸每月都得吃一次,就算一枚两枚不会要人命,要是持续个三五年呢?你还真是无耻!”

妇人边怒骂边从篮子里拿出了一只臭鸡蛋,狠狠砸在刘凝雪脸上。腥臭粘稠的蛋液顺着面颊慢慢滑落,痛意与屈辱让刘凝雪双眼通红,捂着脸呜呜痛哭。

都怪周清,若不是这个贱人将朱砂的事情戳破,自己也不会受到这种侮辱,她该死!

沉香亭门口的闹剧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刘凝雪本就心高气傲,哪能受得住这种责骂?她气急攻心,直接昏迷过去,伙计们将人塞进马车,送回了齐王府。

夜里齐王来到她面前,看到女人狼狈不堪的德行,他轻声安抚,“凝雪莫要难过,你受到的委屈,来日本王都会替你讨回来,且忍一忍。”

抬眼看着面前俊秀无双的男子,不知为何,刘凝雪不由想起了成郡王。景昭齐远远不如齐王精明,但他对自己却是一片真心,为了她甘愿跪在寿康宫求请太后的懿旨,若不是她一时糊涂,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王爷,如果香丸与沉香亭无关,您会如何处理此事?”

手里拿着丝帕,齐王语气无比温柔,仔细擦拭着她面颊上的脏污,道,“若只是间普通的商铺,就算舍弃了也无妨。”

周身涌起阵阵寒意,即使早就知道这人的本性,但刘凝雪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害怕过。

她心里很清楚,朱砂一事暴露后,那些出身高贵的女眷肯定会对她恨之入骨,沉香亭若是不闭店的话,她的下场便会更加凄惨,永远都翻不了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