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肤(捉虫)(1 / 1)

画屏幽 石上清泉 2599 字 3个月前

雪肤(捉虫)

调香讲究时令, 看重手法,香器也不容忽视。宣炉是炉中极品, 为了更好的发挥香料安神的效果, 每次谢崇过来时,都会带上此物。

周清调香时极为专心,几乎从不主动开口, 免得合香时出了差错。

若换了别人, 定会趁机讨好谢崇,但眼前的女人却全然不同, 既不贪功好利, 也不爱那些鬼蜮伎俩, 金银财帛无法使其动心, 只有上好而珍稀的香料能博得一笑。

谢崇爱极了她这副性子, 有时却也暗自着恼, 希望她能市侩些,注意到自己手中的权势,而不是漠然冷待, 只顾将心思投注在香料上。

宣炉放在香几上, 带着薄薄茧子的指腹从光润的炉身划过, 女子肌肤生的极白, 指节纤长, 洁如冰雪,被厚重的藏经色一衬, 对比极为明显。

谢崇喉结上下滑动, 眸色更深。

此刻周清又取了檀香, 用指腹缓缓揉搓。

“为何方才的沉香要捣碎,而檀香却要揉捻?”男人嗓音沙哑。

“沉香质地坚实, 捣碎方能与其他香料融合,檀香性燥,慢慢揉搓,祛除燥意,才有平心静气之功效,合香的方法各有不同,捣香时也得万分上心,焚烧的香料大小均匀即可,过粗香气不和,过细烟不长久,这些都是调香大师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谈及调香,女人的语调越发平静柔和,声音虽不大,却十分清晰,如同一泓山泉,更似绵密细雨,听在谢崇耳中,让他本就不平的心绪翻涌的更加厉害,如倾泻的山洪,一发不可收拾。

好在他习武多年,对气息的掌控已经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面色丝毫不变,周清也没有发现半分异样之处。

将香饼点燃,藒车香的味道在房中弥散开来。

黑眸定定注视着对面的女人,谢崇手里端着茶盏,状似无意的问,“听说周小姐要与罗录事和离。”

捣香的动作微微一顿,周清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眼前这人掌管北镇抚司,想要查到此事,根本不难,既如此,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正是。”

“本朝律令远比前朝苛刻,若罗录事执意休妻,恐怕会损了小姐的名声。”

能重活一世,对于周清来说,已经是上天垂怜,她只想守着香铺、守着亲人好好过日子,至于名声好坏,能否再嫁,根本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我行得正坐得端,又何必在乎外人的评价?”

女人抬头,看着面前的指挥使,发现谢崇剑眉微皱,那张俊美面庞上透着丝丝关切,她心头一软,忍不住说,“小妇人只想带着孩子安生度日,从未打算再嫁,亲族也无适婚姐妹,多谢大人费心了。”

听得此言,谢崇更为焦躁,如同被困囹圄的猛兽,费尽心力也寻不到出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珍惜之物翩然远去。

突然,他眸光一闪,低沉道,“周小姐,就算你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腹中孩子考虑一二,罗录事是他的生父,等孩子出世,若罗家强行抢人,即使闹到官府去,你也没有阻拦的理由,强行使他们父子分离,实在有些艰难。”

放下手中的木杵,房中陷入一片沉默,只余袅袅青烟四散。

过了半晌,周清才僵硬颔首,“的确是小妇人考虑不周,不过罗豫应该不会登门,他到底也是官身、”

话没说完,便被谢崇打断,“若他铁了心不放人呢?子嗣不能流于外,既合法度又合人情,就算事情闹大了,罗录事依旧占理。”

柔嫩面颊血色尽褪,周清无意识的轻抚小腹,脑海中浮现出在望乡台上看到的惨烈场景。别说铮儿根本不是罗豫的孩子,就算真是他的骨血,她也不会将儿子留在罗家,那些人心狠手辣,毫无怜悯之心,怎会好好对待铮儿?

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微微叹息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崇喉间发痒,眼珠子里爬满血丝,内心涌起浓烈又热切的期待,希望周清在深陷困境时,首先想到的人是自己,想要依靠的也是他。

“若周小姐为难的话,本官可以……”

只可惜事与愿违,周清摇头拒绝,“不必劳烦指挥使,小妇人自有分寸。”

谢崇是铮儿的生父,她竭力跟这人划清界限,自然不会让他去找罗豫,否则提前露出了马脚,孩子的身份也就瞒不住了。

况且算算时间,要不了多久指挥使便会跟宁玉芜定亲,他娶了妻,宁氏就成了谢府的女主人,即使前世里宁氏并没有为他诞下子女,但名分还在,她的铮儿同样没有立足之地。

闻声,谢崇暗暗焦急,却没有别的办法。

浑身僵硬的坐在原处,看着面前的女子将安神香点燃,清冽香气中混着浅淡的兰香,让他心神逐渐平复,紧皱的眉宇也慢慢舒展开来。

离开周家时,谢崇不忘将宣炉随身带着,香铺里人来人往,又无侍卫看守,若此等香器被人偷走,恐怕再难寻回。

打马回到谢府,刚走到书房门前,谢一直直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老夫人来了。”

他口中的老夫人是谢孟冬的原配妻子侯氏,名分上是谢崇的婶娘,但后者自小在镇抚司长大,除非年节,根本不会登门,哪有什么感情可言?

转身步入堂屋,侯氏坐在八仙椅上,闻声略抬了抬眼,等谢崇落座后才缓缓开口。

“崇儿,你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头几年你叔叔在世时,就属意玉芜,如今孝期已过,不如将她迎进门。”

宁玉芜是侯氏的外甥女,若没有遇上周清,他娶谁为妻并不重要。但此时此刻,他心中想的念的只有一人,即便她还是别人的妻子,这一点依旧不会改变。

定了定神,谢崇沉声拒绝,“婶娘,我不会娶宁小姐为妻。”

“为什么?”侯氏面露不虞,忍不住数落,“宁大人乃是堂堂的户部尚书,宁家的门第比起咱们谢家只高不低,玉芜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哪里不好?”

“若您觉得她好,大可以让堂弟娶了她。”

侯氏忍不住噎了一下,她自然不会让谢岭娶宁玉芜,只因外甥女性子太强,什么都牢牢抓在手里,若真娶过门来,哪有什么安生日子?更何况,宁玉芜好像还与宫中的贵人有接触,若真做出了不守妇道的事情,岭儿心思单纯,根本制不住她。

但想起宁家丰厚的嫁妆,侯氏心痒难耐,这才将主意打在了谢崇身上。

“哪有越过长兄,先给弟弟议亲的道理?玉芜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人品相貌都挑不出半点毛病,进宫都使得,难道还委屈你了?”

即使侯氏费尽口舌,谢崇的想法依旧不会转圜,他眼底浮现出一丝不耐,哑声反驳,“侄儿绝不会娶宁小姐,只希望她快些议亲,以免耽搁了花期。”

说罢,男人陡然起身,冲着侯府拱了拱手,而后大阔步离开了堂屋。

谢崇的手段远比逝去的谢孟冬更为狠辣,即使侯氏身为长辈,在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时,身上也会冒出一层白毛汗。

暗暗骂了一句,侯氏端起已经冷了的茶,连着喝了好几口,脸色才缓和了几分。

*

此刻刘百户等在书房门口,见到指挥使过来,他连忙抱拳行礼。

谢崇推门而入,拂了拂肩头的雪花,淡声发问,“她说实话了?”

刘百户点头道,“那天夜里,韵茹从暖香楼追出来,本想找到大人,却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将您带走,她以为那是镇抚司的锦衣卫,心中发怵,不敢轻易上前,后来您派人去暖香楼寻她,韵茹才知道不是。”

“年轻男子?”谢崇脸色阴沉。

“是,据她所说,那人十分清瘦,但到底是何模样,却不太清楚,毕竟巷子里漆黑一片,实在是分辨不出。”

边说着,刘百户边伸手入怀,摸索了一阵,将一枚皱巴巴的平安符放在桌面上。

“这是普济寺的平安符,住持亲笔所写,每年只写七七四十九张,要想查的话,不出三月便会有结果。”

“三月?”谢崇拧眉,身上透着一股煞气。

刘百户咽了咽唾沫,解释道,“求平安符的还有外地的行商,恐怕不太好查。”

“先从本地人查起,那人将我带回家中,不可能是行商。”他言辞笃定。

擦了擦额上渗出的冷汗,刘百户说,“既如此,只需要一月时间,便会有结果了。”

摆了摆手,等房中只剩下一人时,谢崇面露思索之色,他不知道那人为何出现在小巷中,究竟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都不明晰。

不过真相如何都不重要,反正他早已认定了清儿,即便有人出手阻挠,他的心意却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