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第二日,大雪果然停了。
吃早饭时, 九辰主动和离恨天提起去楚国的事,本以为, 离恨天会追问几句,没想到,他竟十分爽快的应了下来。
唯独青岚闷闷不乐, 一想到要和这家伙一起上路,便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又想到昨日在照汐面前出了那样的丑, 愈觉生无可恋,今年他想升中灵士的美好愿望,只怕又要泡汤了!
又过了两日,被雪封住的山路总算通了。幽兰和青岚一起到附近镇上雇了辆马车, 又买了些贴身的物品和干粮, 便到山坳口去和照汐汇合。
照汐果然已在约定地点等候,后面, 还跟着二十余命黑衣骑士, 俱是黑袍隐身, 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想来, 都是护灵军的灵士。
见到离恨天, 照汐露出一个迷人的笑,极友善的和他打招呼。离恨天板着脸,显然没这兴致,只拧眉走过去,说了几句警告的话,照汐都一一点头应了。
又和幽兰说了两句客套话,照汐便翻身下马,亲自到马车旁边,隔着车帘和九辰见了一礼,并极关切的问了问他这两日的身体状况。
九辰客气的回答完,便听照汐道:“这两日岐黄关各关口盘查的很紧,似乎在找什么人,为免节外生枝,还要辛苦殿下和我们一道走山路了。”
用力拍了拍负责赶车的青岚,鼓励道:“小岚啊,这赶车技术,可是下灵士主修的课程,你须得学以致用才行。若这趟赶得好,这次的中灵士考核,我悄悄漏几道题给你。”
青岚精神一振,连忙激动的握住马鞭,看金子似的看着照汐:“统领,你可得说话算话!”颇有种被幸福冲昏头脑的感觉。
照汐无害得摸摸他脑袋:“好说好说,本统领何时骗过你。”
事实证明,照汐这番鼓励着实有用。积雪刚化不久,山道还有些泥泞,马蹄踏过之处,皆是污泥四溅,砸出一个个泥坑。在青岚驱使下,那马车似长了一双翅膀般,在山道上疾驰如飞,稳得如履平地,速度丝毫不逊色于骑马的照汐等人。这等本事,除了娴熟的驾车技术,还需要深厚的内力做倚仗。
九辰坐在车里,不由纳闷,青岚既有如此内力,怎么会将那把劈天斧用成那副德行?还有照汐屡屡提及的中灵士考试,缘何他考了很多次,都没有通过……
莫非,西楚护灵军的真正实力,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可若真是这样,楚王西陵衍,又为何要一心复活神女树来威慑天下,直接真刀真枪,岂不更有说服力?
九辰离开巫国的第二日傍晚,两列快骑,皆披着血纹缁裳,冒着严寒日夜兼程赶到了岐黄关下。
马彪闻讯出关,待看清勒马立在关前、被众血衣卫簇拥在正中的威严男子,登时吓了一大跳,忙噗通跪倒在地,几乎惊得魂飞魄散:“末将叩见王上!”
磕完头,又朝着策马随在巫王身侧的白袍少年行礼:“见过侯爷!”
巫王奔袭了三日三夜,虽满面倦容,依旧抑制不住眼底的期盼之色:“可有消息?”
马彪羞愧道:“自接到王上密旨,末将便派守将们拿了殿下的画像,在关中和各个关口仔细盘查,并未发现殿下踪迹。”
若要离开巫国,岐黄关是必经之路,莫非,他还在剑北?
巫王眸间顿时升起一抹希望,急忙问一旁的白袍少年:“剑儿,你帮孤想一想,世子还可能躲在哪里?”
季剑本是打定了主意,就算咬碎牙吞进肚子里,也绝不说出那个地方。可这一路上,他们风餐露宿,昼夜不停,每个人都累死了两匹马,巫王却不知疲倦般,死命往前赶。向来凌厉果决的君王,短短几日,鬓边不知多了多少白发,连冷峻的侧颜,也被痛苦和悔恨所包裹,苍老了不少。
他控制不住的生出几分怜悯之心。犹记得,宫中那件惊天风波传入东阳侯府时,母亲眼底的惊诧。因为阿辰那位名义上的生母,母亲这些年待阿辰极是冷淡,宫宴之上当着其余王族子弟的面不知拂过阿辰多少面子,想必,王上此刻心中的追悔,定胜过母亲千倍万倍吧。
这世上,若能有家,无人愿意漂泊在外罢。更何况,阿辰双目失明,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他咬了咬牙,迎上巫王期待的目光,道:“有一个地方,兴许——”
他还没说完,巫王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焕发出光彩,口中激动道:“立刻带孤过去!”
暖泉流动如昔,布置简单的石洞内,石凳石桌尚在,石榻下面的炭火却已熄灭多日,只留下一堆冰冷的灰烬。
石榻上,还搁着一堆石子和半碗没喝完的凉茶。
巫王怔怔的捡起一颗石子,棱角处已被磨得十分光滑,显然是被人长期把玩的结果。茶碗旁,是一个由十几颗石子摆成的棋阵,每一子之间都相互挟制,这等玩法,他幼时曾见人玩过,多是自己跟自己下棋厮磨时间。
他失明之后,便日日躲在这个石洞中,靠玩棋子打发时间么?
巫王用力攥紧掌中的石子,心痛如绞,他来的路上,其实并未想好要如何跟九辰相处,方才进洞之时,甚是有些忐忑难安,一颗心,跳如急鼓。
可终于确认了事实,他心底空荡荡的,几乎想无助的大哭一场。他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日后,天地茫茫,四海渺渺,他恐怕再无希望。
这时,一名血衣卫在洞外禀道:“王上,山坳口发现了车辙痕迹。”
马车行了十日,终于到了西楚境内。
穿过越女关,再走两日,方能抵达寰州。一路舟车劳顿,众人疲累不已,照汐和守将打过招呼,本想在驿馆内休整半日,再继续赶路。
谁知,刚入了关,数十名护灵军分作两列,正簇拥着一位老者占在道路中央,显然等候已久。老者坐着轮椅里,精神矍铄,双目神采奕奕。
待看清那老者面容,照汐和离恨天俱是一惊。照汐急忙翻身下马,正欲作礼,老者已拦住他,爽朗笑道:“你一去这么多时日,族叔我实在放心不下,昨夜得了消息,便立刻厚着脸皮赶过来迎接贵客,你还不快给我引荐引荐?”
照汐摸了摸鼻子,知道老者不愿暴露身份,便厚着脸皮唤了声“族叔”,亲自替老者推着轮椅,朝马车那边走去。
幽兰隔着车帘悄悄打量那老者,登时变色。这老头儿不就是那次在浮屠岭上,设下机关、阻挠他们取神女枝的人么?
她本就对此次西楚之行顾虑重重,一见此人,愈加生出一种羊入虎穴的感觉。
那老者一开口,九辰便已辨出他身份,悄悄握住幽兰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沉眸道:“扶我下去。”
不料,那老者已在十分自来熟的掀开车帘,爽朗笑道:“小子,好久不见。”
幽兰对他这种无礼行为甚是反感,不由微微蹙起柳眉。老者似有所觉,见车中还坐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少女,呵呵笑道:“你这女娃,模样极好,就是脾气差了些,这小子定然没少被你欺负。”
幽兰咬牙别过头,不愿理会。
老者笑得愈发爽朗,余光往后一扫,青岚立刻如老鼠见了猫一般,跳下马车,规规矩矩的站好,腰杆要多挺直有多挺直,更难得的是那十分自觉的目不斜视。
九辰扬起嘴角,淡淡笑道:“的确许久未见。正好我心中有许多疑惑,想请教前辈。”
他以「前辈」相称,显然是因为那次救命的恩情。
老者颔首,暗暗感叹,这小子双目失明,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倒是随了阿语那份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愧是他西陵衍心心念念的外孙。
这么一想,他心头大悦,道:“不急。今夜下榻,你和老夫一屋,想问什么都行。”
青岚立刻觉得背脊凉飕飕的,有些同情的觑了眼九辰。
幽兰惊得瞪大水眸,刚欲反驳,便见九辰皱起眉毛,斟酌着道:“我向来不惯——”
“就这么说定了!”
老者甚是霸道的一锤定音。
九辰眉毛皱得更紧,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照汐偷偷摸了把鼻子,暗自腹诽,他们这位王上,就算要认外孙,也犯不着这么着急吧。
最郁闷兼犯愁的,当属离恨天。
这些时日,一直是他日夜守在九辰身边。如今刚入西楚,他更是有许多话想跟九辰交代,最重要的是尽快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真相,让他有些心理准备。
他万万没料到,楚王竟迫不及待的亲自赶来了越女关。看楚王这架势,今夜,只怕是要告诉九辰真相,认回这个外孙,顺便聊一聊以前的旧事。
且不论,九辰先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宜情绪大起大落。就算他是个正常孩子,这样的真相,也需找个合适的时机,有章法有技巧的说出来,把伤害降到最低。以楚王的脾气,一件事能说一句绝不说三句,不一道天雷劈下已是不错,哪里指望他能拐弯抹角……
似乎为了应和他这念头,离恨天右眼毫无预兆的跳了跳。自然他还有另一重顾虑,若这真相从楚王口中说出来,九辰会不会怪他这个师父,欺瞒他这么久。
无论如何,他须得想办法阻止此事才行。
楚王亲自驾临,越女关守将战战兢兢,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哪里还敢让他老人家住在简陋的驿站里,忙着人把供外使下榻的鹿鸣馆仔细收拾装点一番,请众人下榻。
也因沾了楚王的光,晚上的饭菜极为丰盛可口。
饭桌上,向来饥不择食、狼吞虎咽的青岚,一反常态,束手束脚的握着双筷子,每道菜必先恭恭敬敬的给楚王碗里夹一口,他自己才敢吃,且格外细嚼慢咽。
而楚王则在不停的往九辰碗里夹菜,九辰每尝一口,他便要问一句:“合不合胃口?”语气要多慈爱有多慈爱,听得青岚直起鸡皮疙瘩。
九辰起初还客气的回他一句,后来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不由再次皱起眉毛,心中那股怪异感愈发强烈。
幽兰和离恨天整场都在紧张的盯着楚王,一顿饭下来,就属照汐吃得最舒坦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