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王心乱如麻的回到垂文殿,立刻吩咐晏婴:“你拿着黑玉令,亲自去诏狱一趟。向徐暮传孤的口谕,若无孤的命令,严禁任何人出入诏狱。”
晏婴躬身应下,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殿下——”
话未说完,便被一声暴喝打断:
“今日他敢击杀铁卫、对孤如此出言不逊,来日,只怕弑君也不在话下罢!”
巫王冷冷一笑,双目血红,面色铁青,咬牙恨恨道。
这一路从兰台回来,那块挂在刀刃上的皮肉,滴流着血,如梦魇一般,始终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令他止不住的心悸。
晏婴见巫王如此反应,生怕再火上浇油,不敢再多言半句。他也没料到,向来冷静理智的九辰,就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想必,跟那个血阵有关罢。
他虽未亲眼见到那个血阵,可出事之后,趁着巫王给文时侯喂药的间隙,他曾偷偷到祭殿看了一眼。血阵中那柄血匕和那一大摊冰冷的血令他心惊肉跳。
据戍卫营勘验,暴毙而亡的太祝令颈间,有一道致命伤口,从喉结刺入,贯穿整个脖颈,尺寸大小,正好和那柄血匕的尺寸一致。那把引血匕制式独特,比普通匕首的刃面要宽,本是插在世子胸口,清除血毒。
除了血阵里的世子和子彦,进过祭殿的,只有巫后、景衡和云妃,子彦命悬一线,不可能杀人,其余三人更不可能。世子无故失踪,现场又留下来那把血匕和太祝令的尸体,自然成了最大的嫌疑人。巫王大怒,这才命铁卫缉拿世子入诏狱,却没想到,竟会酿成如此惨祸。
晏婴心中七上八下,他自然不相信九辰会杀人,可他最担心的就是那血阵令九辰迷失心智、失手杀人。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仔细收好黑玉令,正欲转身朝殿外走去,忽听后面传来巫王疲倦低沉的声音:“让徐暮悄悄找个医官,给世子看看伤罢。”
晏婴一怔,几乎疑是听错,登时眼眶一热,躬身道:“老奴遵命。”
幽深阴冷的诏狱,长长的甬道,依旧黑漆漆的望不见尽头。一层尽头,最里面一排铁牢,和其余铁牢不同,除了一面铁栅,三面皆砌着黑石,专门用来关押身份尊贵的王孙公子。
一灯如豆,投在黑石壁上,泛着森冷光芒。
失血过多的黑袍少年,躺在一堆稻草上,额头滚烫,高烧不止,嘴唇干裂的吓人。幽兰又喂他喝了一些血,便也在旁边躺下,紧紧贴着身体抱住他,帮他取暖。
这铁牢三面砌石,本就阴冷,隔着一层稻草,几乎和躺在地面上没什么差别。幽兰躺了会儿,便觉寒气沿着稻草缝隙,直往骨子里钻,搅得全身关节都很不舒服。
九辰一直是时昏时醒的状态,即使昏迷,也剧咳不止。被幽兰的体温包裹了会儿,他神智渐渐清醒了些,便睁开眼睛,盯着黑黢黢的牢顶,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毛。
他偏过头,极力忍住肺间的不适,低咳了一阵,咽下喉头腥甜,才若无其事的回过头,道:“这里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倒和我梦里的情景有些像。”
幽兰往他身边靠了靠,闷声问:“梦里,是什么样的情景?”
九辰认真的想了想,道:“从小到大,我只反复做过一个奇怪的梦。在很深很深的水底,有一座古老的宫殿,那里面,沉睡者一个女子。无数薜荔女萝不停的从她的身体里滋长出来,一直蔓延到水面之上,化作青色的花朵。我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可以感觉到,她,很美丽,很圣洁。那座宫殿,就像这铁牢一样,黑乎乎的。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恩,是有些奇怪。”幽兰抿嘴想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扑哧笑道:“我还做过更离谱的梦。我梦到,自己变成了玉皇大帝的坐骑,整日耀武扬威,欺凌弱小,天界所有神兽都要向我交保护费,日子过得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九辰用手垫着脑袋,嘴角含笑,津津有味的听着:“然后呢?”
幽兰颇是遗憾:“就在我爪子成功伸进太上老君炼丹炉的时候,被人一棒子打死了。”
九辰嘴角抽了抽:“打死你的人,可是一双怪眼,尖嘴猴腮?”
幽兰大惊,满是钦佩:“你怎么知道?”
九辰嘴角又抽了抽。
幽兰却不依不饶的问:“快告诉我,你怎么知道?”
九辰低咳两声:“大约,你和我一样,禁|书看太多了。”
“……”
不多时,徐暮带着一名医官过来给九辰看病。
那医官摸着九辰脉象,脸色越来越凝,越来越重,手也跟着抖了抖,把完脉,竟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徐暮察觉出异样,急问:“殿下情况如何?”
那医官叹完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徐暮一脸黑线,抚额无语。
相比之下,九辰和幽兰倒显得淡然许多。
幽兰黯淡的笑了笑,提醒道:“劳烦大人先帮殿下包扎一下伤口罢。”
那医官看着眼前一对璧人,有些感慨的应下,便打开药箱,命徐暮打来一盆热水,仔细的帮九辰处理起心口处和手臂上这两道比较严重的伤口。血很快把盆里的水染红,徐暮命人换了三盆水,医官才堪堪处理完两处伤。
医官又给九辰后背的旧伤换了药,末了,忧心忡忡的道:“殿下失血过多,只靠药膳,成效太慢,须用至亲之血,以血补血才行。”
幽兰闻言,蹙眉问:“只能用至亲之血么?若是旁人的血呢?”
医官沉吟道:“旁人的血,终究要慢些,量也要翻倍。普通人一日取一碗血已是极限,哪里承受得起两碗?”
幽兰展颜而笑:“多一些希望,总是好的。”
九辰瞧出她心思,略一沉眸,对那医官道:“昔日,杏林馆的景馆主曾开过一副补血的方子,成效甚好,你记一下,依方取药便是。”
学医之人,都有些钻研精神,医官听得精神一振:“殿下请讲。”
九辰把配方一一念了出来,那医官认真记下,如获至宝,便喜滋滋的提着药箱走了。
幽兰疑虑未消,认真的盯着对面的少年,问:“那方子,真的能补血么?”
九辰甚是随意的挑起嘴角:“我这样寒碜的世子,从小就是靠那药方活命,怎会有假?”
可能是失血过多的原因,他变得格外懒,不一会儿功夫,又枕臂躺在了那片稻草上。
“明日,你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那少年盯着黑漆漆的牢顶望了会儿,忽然冒出一句。
幽兰垂下头,没吭声。
九辰道:“你也是做将军的人,应该明白——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一起存活下去。”
“我不放心你。”
许久,那少女闷声道。
九辰偏头看她,嘴角一扬:“放心,我不会自暴自弃。只要一想到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有趣儿的地方没去过,那么多漂亮的姑娘没摸过,我怎么舍得死?”
幽兰瞪他一眼,眼睛微微发红。
九辰哈哈长笑,又止不住的低咳起来。
世子被关入诏狱后,宫中又开始盛传王后失宠的消息。
据说,巫后滴米不沾,滴水未进,大雪天,一直赤脚跪在垂文殿前请罪,模样十分凄惨。可巫王却连瞧都没瞧她一眼,还嫌她太失体统,有损巫国颜面,硬是命两个内侍直接将她拖回了章台宫。
王后如此境况,后宫妃嫔们便也很识趣的绕道而行,不再去章台宫打扰王后静养。倒是没心没肺的文时侯,危难时刻倒是显出几分古道热肠,亲自给巫后送去许多药膳,美其名曰“替世子尽孝,义不容辞。”
不过,巫后似乎不甚领情,还怒斥文时侯是过去看他们母子笑话的,故意揭她伤疤,直接扔了那些药材,将文时侯驱出了宫外。
文时侯孜孜不倦,又命人重新备好一份,送了过去。巫后凤目含怒,直勾勾的盯着那意态悠闲的紫袍少年,颤声问:“彦儿的解药,你究竟打算何时给我?”
巫子玉眸中划过一丝狡黠光芒:“王后莫怒。如今大计未成,若子彦公子醒来,只怕会坏了大事。”
“你——”子彦的命攥在此人手中,巫后不敢真的跟他撕破脸,只哼道:“本宫记得,侯爷手中的黑玉令,能随意出入诏狱。”
巫子玉阴狠一笑:“巫启下了口谕,除了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诏狱。我手中这块黑玉令,只怕派不上用场。”
巫后微微锁眉,扬起下巴道:“你想让我帮你?”
“不错。”巫子玉悠悠道:“若本侯没记错,看管诏狱的徐暮,是王后心腹之人。只要王后肯将凤令一借,那徐暮必然会助我一臂之力。”
巫后冷冷道:“侯爷打得好算盘。若事情败露,岂不是要查到本宫头上!”
巫子玉反唇讥道:“王后方才撺掇本侯用黑玉令,不也存了同样的心思么?”
见巫后果然沉了脸,巫子玉笑道:“王后放心。就算巫启查出来又怎样,别忘了,王后现在可是世子「生母」,怎么可能蓄意谋害自己的儿子?”
巫后忍了半晌,终是点头:“本宫答应你便是。”
巫子玉得意的道:“作为报答,本侯可以告诉王后一个重要情报。那个叫碧城的小内侍,似乎被子彦公子抓了起来,趁着公子未醒,王后要尽快下手才是。”
巫后陡然一惊。
次日一早,风王却是派使臣传来加急国书,天未明便飞进了垂文殿。
这封国书中,风王以弟自称,言辞恳切,直言幼女幽兰太过顽劣,竟一时被小鬼附身,失手伤了几名巫国铁卫,实在没有礼数,日后定严加管教云云。国书最后,风王还大度的称,愿意为幼女备双份嫁妆,来弥补这次的失礼。
巫王看得又气恼又好笑,直接将那封国书摔到案头,哼道:“他幼女一时顽劣便砍了近百名铁卫,下次泼辣起来,还不直接削掉孤的脑袋!”
晏婴弓着身子站在一旁,不敢接话。
这日正午,诏狱忽然传来消息,风国那位幽兰公主受不了诏狱阴冷,似是染上了恶疾,性命垂危。
若风国公主真的死在诏狱里,那麻烦就大了,巫王听得头皮发麻,立刻命徐暮派人把幽兰接到明华台里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