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塔夫利达宫。这是一座相当漂亮和豪华的宅院,主楼有半球形的绿色屋顶和白色的立柱,还有刷成黄色的墙面。最高处是三层,就是那个半球形屋顶的下放。其他地方则是两层和一层(两翼处)。
主楼外面是个巨大的,非常漂亮的花园——这里原是波将金公爵的宅邸,公爵死后成为皇室财产,是叶卡捷琳娜女皇在秋天最喜爱去的地方。而到了1906年—1907年间,这里又成了俄罗斯国家杜马的会议大厅。而现在这里是彼得格勒工兵苏维埃的所在。
路德维希.冯.赫斯曼现在穿上了一身黄绿色的没有肩章的军装,带着一顶有红五星的帽子,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木框平光眼镜,脚上蹬了双皮靴,胳膊上还套了一个红袖章。这是如今最标准的“革命军人”的装扮,他们多数不是军官或者不是什么中高级军官,很多人都是二月革命后加入军队的各个党派的“政治活动家”,被士兵们推选成为了工兵苏维埃代表兼士兵委员会主席。
赫斯曼现在扮演的就是一个教师出身,不懂军事的工兵苏维埃代表。不对,并不是扮演,实际上他就是一个工兵苏维埃代表兼士兵委员会主席!
他今天是代表彼得格勒第一机关枪团来参加会议的……因为原本派驻该团的一名布尔什维克在一次“武斗”中被人打死了。列宁告诉赫斯曼,布尔什维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去接替这个位子,又不愿意放弃这个团——那可是一团人枪啊——于是就让请他去顶替两天。
前几天他派柯伦泰去找赫斯曼,第一是为了解决资金上的困难;第二就是为了此事。
而赫斯曼果然没有让列宁同志失望,他从10岁开始就在少年军校读书了,十五六年的行伍饭可不是白吃的,自然知道怎么和那些彼得格勒的后备兵打成一片。除了在德国军校里面学到的糊弄士兵的办法,列宁同志还教给赫斯曼另外一些诀窍。
“和他们就讲四件事:和平、土地、工厂里的工人监督和政权问题。要反反复复地讲,要不厌其烦地讲,要寻找一切机会去讲。这是鼓动的第一要诀!”
“他们不需要长篇大论,长篇大论涉及的问题太广,最后反而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不能全盘都理解得了。结果,你们满足不了他们,他们对你们就要有意见。需要对他们讲的,是和平问题、土地问题,而这方面无需多说道理——只要几句话,士兵就能了解。”
“你要记住,鼓动工作一开始,就要坚持到底,要跟士兵同吃、同住,受到士兵的打骂,也要承受下来。这样你才会成为他们的自己人!一定要让你的鼓动对象产生这样的感觉。”
这些政治鼓动家必须掌握的诀窍和必要的实践,对赫斯曼后来在德国从政是相当有帮助的——此时的赫斯曼并不知道,列宁并不是真的找不到人,而是在有意培养他的政治鼓动能力。
不过列宁的好意却给赫斯曼造成了一些小小的不便,他没有办法在每天固定的时间给柏林发报了,为此他只能调整了发报时间,减少了发报的次数,同时还要求柏林方面再派个报务员来彼得格勒。
“安东诺夫同志,今天是你第一次参加彼得格勒工兵代表苏维埃的会议,作为一名临时的布尔什维克。”
跟在赫斯曼身边和他说话的是斯大林,他穿着劣质的西服,袖子上还打着补丁,胳膊上同样套着个红袖章。
斯大林对赫斯曼说:“所以我要和你说一下我们布尔什维克的纪律。”
“是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吗?”赫斯曼前世虽然没有入过党,但却加入过共青团,当然知道一些组织的纪律。当然,他没有和斯大林说什么“保守党的秘密”,因为他的使命就是把党的秘密报告给柏林的大总参谋部!
“是的!在**********作出决定之后(此时布尔什维克的**********是民主的,开会时可以反对列宁的提议),全党都要服从并且执行!”斯大林朝着赫斯曼一笑,露出了整齐的牙齿,他这一笑让赫斯曼有一种不真实的亲切感——如果他不知道后来的历史,或许就是非常真实的亲切感了。
斯大林说:“这是我们和他们(指布尔什维克外的所有党)最大的不同之处。他们不过是政治沙龙,不是真正有战斗力的党。因为他们没有纪律,下面的人不知道服从,党的领导人靠个人威信而不是铁一般的纪律。脱离和加入都非常随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我们……现在是有严格纪律的!”
赫斯曼看到斯大林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就自己挥动了一下手掌,做了个杀人的手势。
“对!”斯大林的语气阴沉起来,“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决不能心慈手软。”
两人走在塔夫利达宫的草坪上,周围都是和他们打扮得差不多的男男女女。这些人大多是彼得格勒工兵代表苏维埃的代表,总共有2000多人。每天至少几百人在塔夫利达宫开会,从早上一直争吵到傍晚,也没有什么议事的规矩,多半还会发生厮打斗殴。这里可比海峡对岸的那个立法院火爆多了——不是玩霸占主席台的小把戏,人家是战斗民族!场内打得不过瘾,到了场外就来真刀真枪!赫斯曼的那位“前辈”就是这样牺牲的。而在所有的斗殴中,布尔什维克无疑是最能打的。
“今天可能要打架!”斯大林压低了声音,“你小心一点,别让自己受伤。”
“没有问题,我不怕打架!”赫斯曼当然不怕,他是职业军人,专业负责打打杀杀,别看德军拼刺刀的本事不如俄军,可是社会革命党和孟什维克的那帮知识分子却不在赫斯曼眼睛里。
“而且他们打不过我们的!”赫斯曼道。
“不,今天我们要输!”斯大林冲着赫斯曼眨了眨眼睛,“这是策略!今天我们的敌人要自杀,我们没有必要真的去阻止。”
“自杀?”赫斯曼皱起眉头,“发生什么了?”
“昨天俄国驻各盟国的大使同时照会盟国,宣示恪守沙皇政府对协约国的义务……要把战争进行到底,绝不单独媾和!”
这件事情早就在赫斯曼预料之中,他还知道临时政府会在6月底发动一场让自杀式的“克伦斯基攻势”。
看到赫斯曼没有表示讶异,斯大林接着又道:“而且控制苏维埃执行委员会的社会革命党和孟什维克会通过不号召群众反对政府的决议!”
“会有这种事情?”赫斯曼倒是吃了一惊,“这样的决议有什么用?”
“可以让人民群众认清他们的丑恶嘴脸!”斯大林微微有些得意,“先是立宪民主党,现在又是社会革命党和孟什维克,我们的敌人都傻了,一个接着一个在自杀!”
“可是也有不少俄国人是支持的战争的,不是吗?”在彼得堡考察了一段时间,赫斯曼对眼下俄罗斯人的复杂心理又多了一些了解。
虽然厌战情绪弥漫,人人都想要和平,但是对于一无所得甚至还会失去一些东西的和平,被俄罗斯国家主义洗脑的俄国人却大多不愿意接受。但是当送死的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时,十个里面有九个是不愿意的。所以在如今的彼得堡,离开军营比较远的人,比如知识分子、学生、部分丈夫战死的妇女,或者有什么门路可以躲避兵役的富裕阶层,基本上都是好战的。而彼得堡卫戍部队则是最坚定的反战力量。
当然,例外在哪里都有。喀琅施塔得水兵中就有不少好战分子——因为波罗的海舰队和德国公海舰队的实力相差太过悬殊,谁也不会把昂贵的舰队派出去白白送死。另外,军官学校的士官生大多好战。还有就是一些哥萨克,他们都是天生的好战分子。
“没有关系,我们不需要所有人的支持!”斯大林在塔夫利达宫的黄色主楼外停下脚步,注视着赫斯曼,“没有人可以得到所有人的拥护,我们最需要的是彼得堡卫戍部队的战士!一定要让他们把我们当成自己人……这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虽然俄罗斯从来不缺好战者,但是要赢得他们的拥护,就必须要能打胜仗!但是现在,这是做不到的!所以除了布尔什维克,现在彼得堡所有的主要政治派别都在自杀!我们要表现出阻止战争的决心,但是不必阻止他们自杀。进去吧,去看看俄罗斯的资产阶级是怎么把自己给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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