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王司马颖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十二月从草原吹来的寒风一般,拔凉拔凉的。
从他见了广元侯之后,原本以为是可以保全自己的势力的,然而现在的现实,却是在他脸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而且...
作为一个宗王,现在连皇宫都进不去,这已经不是保全自己势力的问题了,这是活不活得下去的问题了。
皇帝不见他,那他能见谁?
总之...
一定是要见一个人,在这个时候,总是要做一些什么事情的,不管这种事情是不是有意义,但总是要去做的。
成都王脑子里不管运转,最后一个人的名字顿时就出现在他脑子里面了。
燕王!
现在或许只有燕王司马彤可以救他一命的。
不说是救他一命,但带他入宫肯定是可以的,只要他能够在广元侯回来之前见到皇帝,便还有回转的余地,最起码,这性命肯定是有保障的。
仿佛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成都王乘坐在自己的车马之上,火速的朝着燕王府的方向去了。
好在,燕王府中,燕王司马彤此时便就在府中,也没有不见他,否则的话,成都王都要怀疑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
野王军营之中,经过三日的整编,这支军队已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但真正要投入实战,肯定是要经过几个月的训练的。
然而...
王生现在可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加之这些人也不是新兵蛋子,只要将军令军纪背好,记好,每个士卒都要会看军令军旗,这就够了。
最起码,打一个匈奴刘渊,那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这三日里面,王生相处最多的人,并非是李矩,也不是张韬,而是刘聪。
就差是晚上睡在一起了。
但即便不是晚上睡在一起,这关系也比之前要亲密太多了。
这相处久了,两人之间的谈话自然也就更多了。
王生在言语之中,也开始透露要给刘渊匈奴五部的好处,而刘聪则是或明或暗的暗示王生,他父亲刘渊非常仰慕汉人风采,他更是有一个刘姓,号称是刘汉的外甥,是绝对的汉人。
说到这个,王生倒是记起来了,后面刘渊起势的时候,用了一个由头,那便是“复兴汉室”。
到了西晋,还有这个名头出现,一方面确实是汉帝国对于这个民族的影响,而另一方面,不过是刘渊的一个借口罢了。
说到底,虽然是与汉融合多年,习性与汉人无异,但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从来都不是空话。
刘豹一刘渊父子本身就不是匈奴虚连题氏(挛鞮氏)王族的后裔,更不是匈奴传统四贵(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兰氏)之一,而是在西汉时降汉内迁的匈奴休屠部落(没错,正是金汨殫他爹的子民),是匈奴休屠部中迁移到今山西中北部的并州屠各。
一王四贵是在东汉时期才以分裂后的南匈奴内迁入并的。
两汉四百年,无论是凉州休屠,亦或是并州屠各,都没有像其他内迁匈奴名王一样消失在被兼并中,反而强劲地延续了下来,可见休屠屠各充当了内迁匈奴诸部中兼并者的角色。
而南匈奴王族则因其过于靠近汉魏政权,而被本族中下层逐渐抛弃。
刘豹在晋代魏的历史进程中逐步统一并州匈奴五部,刘渊获得南匈奴王族刘宣的承认,便是内迁南匈奴势力不如并州屠各并最终被并州屠各王族吞并的结果。
刘渊冒称匈奴王族后裔本身,便是传统派南匈奴贵族与实力派井州屠各名实互补的政治联合行为,刘渊由此从左贤王一跃而成大单于,获得了号召匈奴五部的权力。
加上刘渊刘聪父子借助八王内斗,逐渐把持匈奴五部的实际影响力,名实合一的刘渊煽动起不愿做魏晋奴隶的匈奴五部,向南匈奴与屠各贵族给予成为王族乃至王朝权贵的诱惑,给予匈奴五部以成为自由民的诱惑,便调动起了匈奴五部的战斗积极性。
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匈奴王族后裔的身份作为招牌,方能实现。
刘渊进一步冒称匈奴王族与汉朝公主之后裔,以兴复汉朝为口号,其实也是其冒称匈奴王族的一贯套路之延续:民份大义召唤那些不满于汉魏晋禅代以及晋末乱政的汉人,争取汉人世家的政治合作。
所谓恢复汉朝只是基于实际利益的宣传攻势而已,排滇切愿望,至少汉赵比之于季汉,声称复兴汉室的“愿望”成分是大打折扣的。
而且后来刘渊建立汉赵的时候,刘渊时期的官制爵制,并非一个彻彻底底汉制式的“皇帝+中央集权+郡县编户齐民”,反而是一个嵌套着匈奴色彩的“大单于诸王分权+皇帝司隶内史+万落万户”的以屠各为尊、六夷为盟、汉人为民的胡汉分治乃至胡胡分治的军政合一的政权。
也就是说,这个政权在名分(权力合法性)上,是有造假色彩的汉室外孙,在制度(权力分配)上是一个杂糅汉魏晋官制爵制与匈奴部落制度的汉赵政权。
所以,无论从名实哪个角度看,刘渊的汉国绝非一个矢复兴汉朝的政权,而是一个为了实际利益冒名顶替的十六国式的新政权,从汉国到前赵的国号变更便是汉赵王族彻底扯下遮羞布的表现。
这也是王生在一开始就拒绝与刘渊结盟对付齐王的原因。
这样的异族人,最好是在他没有起势的时候便消灭了,不要等到他真正起势了,到时候,要对付,那就不容易了。
“玄明兄,可要随我一道入洛,恐怕你也是有多日未去雒阳了罢?雒阳的风光,可还留念?”
雒阳?
在雒阳的日子,确实是让人留念,然而这种留念不仅仅是有美好的,也是有让人痛苦,让人抓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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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刘聪不是汉人,而是一个异族人,去拜见很多人,常常都是吃闭门羹的,更有甚至,是直接被门房羞辱。
在这个时代,匈奴人,羌氐异族人,在汉人看来,不过是奴隶罢了。
没有什么地位,即便是这些奴隶的首领,也不过是大一号的奴隶罢了。
“去雒阳的话,倒是不必的,此番我派使者快马加鞭,若是有变数,我也可以第一时间接到消息,另外,要讨伐齐王,我麾下的两千骑兵肯定是要多做训练的,我去了雒阳,便没有人可以督促这些糙汉了,我还是不去雒阳了。”
“也罢。”
刘聪不去,王生倒也没有勉强,实际上,他与刘聪也没有什么感情,只是互相利用罢了。
就看刘渊那边是如何反应的,若是答应会盟,届时便将其一锅端了,再与并州的刘琨联手,将并州五部好好收拾一番。
虽然不能将并州的匈奴人问题解决,但却是可以将其精壮男人充作仆从军,没有男人的匈奴五部,自然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到时候,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
从雒阳到野王的时候,王生是急行军,只用了一日,便从雒阳赶到了野王,但回去的时候,却是不用这么长的时间了。
主要是现在不需要着急。
毕竟这急行军的感觉,可是一点都不好受的。
任你在马上被颠簸一日一夜,即便是王生熟悉了骑马的感觉,这两条大腿外加一个屁股,都感觉已经不是自己的一般。
......
王生从野王县启程,而成都王司马颖,总算是在燕王府见到了司马彤了。
“八爷爷,你可得救救晚辈啊,如今晚辈是性命有可能不保啊!”
晋宣帝司马懿第八子,晋景帝司马师、晋文帝司马昭之弟,论起辈分来说,还真是成都王司马颖的爷爷辈。
“此话怎讲,怎么还说到性命不保上面去了。”
成都王司马颖算是在宗王之中比较有能力的了,对于这些有能力的宗王,司马彤都是有关注的。
加之司马颖现在在雒阳,怎么也不可能惹得出什么性命不保的事情来。
毕竟宗王被杀,在当朝可是没有开过先例的。
即便是之前有死过几个宗王,实际上也是贾南风下的命令,司马家本家人,是从来都没有下过这种命令的。
“八爷爷,这次你一定要救救晚辈的性命。”
“你先别慌,好好说话。”
司马彤知晓成都王司马颖不像是一个会说谎的人,既然成都王司马颖说了他可能性命不保,就要将事情的始末说出来。
不管是犯了什么事,只要不是谋逆的大罪,他都是能救的。
就算是谋逆的大罪,死罪说不定是可以免一免的。
“事情是这样的。”
成都王倒也不是傻子,马上一五一十的将事情都说了出来,当然,也做了一些必要的隐瞒,或者是说不承认。
像是与齐王勾结谋逆之事,他肯定是打死了都不会承认的。
就算是有证据摆在他面前,该不承认的,肯定还是不会承认的。
“原来如此。”
燕王司马彤听完司马颖的话之后,脸色虽然稍稍难看,在思考了一会之后,还是说道:“你虽然有不少过错,但并不算是大错,况且广元侯已经是将河内郡的两万人整编了,你手中无兵无卒,陛下肯定也不会怀疑你的,你随我入宫,在陛下好好承认错误,有本王在,陛下也得给我几分薄面。”
得救了。
司马颖在心中狠狠吐出了一口浊气。
看来,自己这条路是走通了,别的不说,这性命,应该是保住了。
“事不宜迟,现在便入宫。”
“好。”
成都王司马颖早就觉得要去皇宫了。
这早一点将事情定下来,他这一颗悬着的心也才能放下去,否则的话,一旦有了变数,那就不妙了。
两人从燕王府出发,一路到了宫门外。
“八爷爷,陛下不让我入宫,我便与你一道入宫便是了,不必说出我的身份来。”
成都王也是不避讳,直接换上了燕王家臣的服饰,在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的关键时刻,这面子的事情,都算是小事了。
“也罢。”
燕王走入宫门,成都王则是低着头跟在后面。
燕王乃是老资格了,又是录尚书事,拥有随意出入皇宫的资格,是故他一来,根本没有人阻拦,成都王司马颖便也就跟着燕王一同入宫了。
两人快步行走,很快便到了太极殿外。
“去通禀陛下,本王有事求见。”
传令内官看了燕王一眼,又看了燕王身后成都王一眼,稍稍愣了一下。
成都王在入宫的时候能藏一下,但是宫中的传令内官,却是几乎每一个宗王都认识了,更不要说成都王算是这些宗王中属于比较耀眼的那一个了。
“成都王,陛下...”
这传令内官的话还没说完,燕王司马彤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后者见到司马彤要发真火了,也只得点头。
“奴婢这便去通禀。”
燕王司马彤,便是皇帝司马遹都得退让三分的。
他不过是宫中内官罢了,可没有资格与其反抗。
太极殿偏殿之中,司马遹批阅着今日的奏章,当然,是重要的奏章他才会批阅,不重要的都是尚书台中书省过两道程序的。
他们那些人想出来的办法,可比他这个皇帝想出来的办法周全多了。
“燕王,带着成都王来了?”
今早成都王求见的消息,他是知道的。
成都王比皇帝司马遹快接到消息,然而司马遹后面马上也得到了广元侯从野王送来的消息。
知道大势已成之后,司马遹便有心要处置成都王,故意让守门的校尉内官阻止成都王入宫。
不想...
成都王倒也不算笨,有他自己的方式。
既然是要见他了,那拿成都王开刀,便不太适宜了。
但是...
狠狠的敲打成都王,以至于震慑到其他宗王,还是非常重要的。
现在齐王作乱,任何敢学习成都王的人,现在成都王的下场,便是他们接下来的下场!
杀人。
司马遹虽然都不会手软。
杀宗王,他也不是办不到!
“让他们进来罢。”
司马遹放下笔毫。
若说他的心情,那是极好的。
广元侯回来之后,他想办成什么事,就可以办成什么事。
如果像广元侯这般的臣子能够多一些,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