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嬷嬷的带领下走进后殿的小佛堂,周武帝给太后行礼问安,眼神四顾,见佛堂内光线昏暗,空气滞涩,不由微微皱眉。
“母后,这佛堂环境逼仄,空气不畅,住久了恐会对健康有害,不若将西面的窗子稍稍敞开,露些光线进来。”扶着太后在主位上坐下,他低声劝告。
太后用兴味的眼神打量他,良久才淡淡开口,“德妃上午来时说了与你一模一样的话,你两何时有这样的默契了?哀家记得你以前对她甚为厌恶。”
“以前是以前,岂能代表现在?”周武帝垂头饮茶,以掩饰嘴角不可遏制上扬的弧度,被怒火灼烧的心脏彷如淋了一场甘露,泛起丝丝甜意。形影不离的生活了五个月,如何培养不出非一般的默契?他相信,自己是最契合桑榆的人!
太后意味深长的瞥他一眼,待他放下茶杯才徐徐开口,“外面的李才人是你弄来的吧?”
“是,”周武帝敲击桌面,大方承认,“母后,您若需要人陪伴,儿臣相信她是最适合的人选,诵经,侍奉,不会有人比她更尽心,因为她是个没有退路的人。桑榆您就留下吧,她是儿子钦定的皇后,是儿子未来的妻子,怎么能随您去千佛山吃斋念佛?”
“她不适合做皇后。”太后捻着佛珠,开口否决。
“她有能力,有气度,有手段,如何不合适?桑榆很优秀,母后您应该看得出来。”周武帝眸色微沉。
“她的家世不合适。你就不怕孟家功高盖主,外戚专权?”太后冷笑,话里满是嘲讽之意。
“什么功高盖主,外戚专权,不过是掩饰君主无能的借口。连自己的臣属都掌控不了,如何掌控天下?以前是儿子狭隘了!”周武帝定定看向太后,表情肃然。
太后与他对视良久,喟然长叹。若是先帝也能这样想……她摇摇头,告诉自己往事已成追忆,不堪回首。
“去,把外面的李才人叫进来,熬碗姜汤给她喝下。告诉她,哀家同意了。”太后对金嬷嬷摆手,终于被儿子说服。
“不过,既然哀家话已出口,德妃在哀家离宫之前都要待在慈宁宫陪哀家诵经。”瞥见儿子眼里溢出的喜色,太后嘴角一勾,适时泼了一瓢冷水。
“那是自然!”周武帝表情僵硬,咬牙开口。
太后嘴角笑意加深,就在这时,殿外通报,德妃已收拾妥当,前来慈宁宫尽孝。
“儿子单独与她说会儿话,借母后的偏殿一用。”周武帝不待太后答应,起身匆匆离开。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太后无奈的摇头,眼神却十分欣慰。先皇曾说,为帝者该修无情之道才能成就百年大业。这话她从不认同。一个人无情无心的帝王如何做到爱民如子?如何做到兼爱天下?她一直觉得先帝可怜,幸好儿子没有步他的后尘,落到孤独终老,众叛亲离的下场。
“李才人?你怎会在这里?”殿外,看见手脚发颤,脸色青白,捧着一碗姜汤艰难下咽的李淑静,孟桑榆走过去询问,心中隐隐浮上不妙的预感。
“妾身见过娘娘,妾身前来陪太后诵经。”李淑静放下碗行礼,态度毕恭毕敬,她的一身傲骨早已寸寸折断。而且,她应该感谢德妃,若不是为了替换德妃,皇上也不会给她和儿子这条出路。跟随太后去千佛山,远离争斗不休的后宫和朝堂,以她卑微的身份才有可能护着儿子平安长大。
听见她的回答,孟桑榆心中一沉,知道事情出了变故。
“桑榆,随朕来,朕有话与你说。”周武帝在殿门口负手而立,沉声唤道。
又是你来搅老娘的局!抽风帝,你待要如何?孟桑榆暗暗磨牙,脸上却扯开一抹柔美动人的微笑,款步走过去,跟随男人进入偏殿。
接收到帝王满意的视线,李淑静松了口气。片刻后,太后的懿旨便颁下了,看见自己跃升为李昭仪的位份,她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微笑。
“皇上,李才人也随太后一同去千佛山吗?”走进偏殿,孟桑榆也不行礼问安,一开口就询问自己最关心的事。她看得出来,现在的皇上对她有几分情意,而她向来善于见机行事,因势利导,偶尔放纵一下也是可以的。
“该叫她李昭仪了。”周武帝在主位上坐下,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一双眸子幽深难辨,令孟桑榆有些头皮发麻。
挨着他身侧坐下,孟桑榆脸上的微笑略显僵硬。
周武帝侧头定定凝视她,指尖在她皲裂起皮的唇瓣抚过,对守在门口的常喜招手道,“娘娘的药热好没有?热好了就端过来。”
今天下午,医女几次送药过去,都被冯嬷嬷以‘娘娘还在熟睡’为理由打发了。她们以为这药与以前的避子汤一样吧,恨不能来一碗泼一碗。周武帝听闻消息后真是哭笑不得,憋了一肚子的火却无处发泄。这事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自己以前造孽!
“皇上……”孟桑榆舔唇,还想开口,男人的指尖却抵在了她双唇之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有什么事等喝了药再说。若朕不记得,你身边的奴才都不会提醒你吗?身子亏损成这样还不知道好生调养,日后如何替朕孕育子嗣?”他看似不满叱责,语气却极为温柔,接过常喜递来的药碗,拿起调羹,看架势竟打算亲手来喂。
孟桑榆偏头躲过,娇声道,“一口口喝多苦啊,还是一气儿灌下去舒服。”
“嗯,慢点喝,小心烫。”男人答应,将药碗递进她手里,看着她大口大口灌下,喉咙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听在耳里说不出的可爱,不禁垂头低笑。这女人千方百计想离开他,他却还得捧着她,护着她,哄着她,再大的怒火只要看见她就变成愉悦,果然是天生克星。
“皇上,李昭仪……”放下药碗,孟桑榆打算将话题拉回来,至于孕育子嗣那些话,鬼才信!
男人用帕子将她嘴角的药汁擦干净,意味深长的睨她一眼,徐徐开口,“李昭仪这几天住在慈宁宫,与你一同陪太后诵经。”见她面露喜色,勾唇补充道,“等太后回千佛山,她便带着二皇子一起去。”
“那臣妾呢?”孟桑榆拽住他衣袖,眼里露出几分焦急。
周武帝微微一笑,反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包进自己掌心捂热,感觉她体温略有升高才满意的开口,“你自然是留下替朕管理后宫。”
“皇上,臣妾以前虽然协理过宫务,可都是些边角琐事,将这偌大宫殿都交给臣妾打理,臣妾恐难胜任。”孟桑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不要带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几天你跟在太后身边诵经,闲暇时可以向她请教,等你身子好起来,朕就将皇后宝印交给你。除了你,朕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其他人没有那个资格。”周武帝把玩着她葱白细嫩的手指,嗓音平静淡漠,细听却透着几丝凉意。
孟桑榆垂眸,这才想到,自己是高位嫔妃里唯一没被那替身沾染的,其他人在皇上心里早已成了-淫-妇,不洁之人,他没将她们暗中处理已算是仁慈,怎么可能还将宫务交给她们?算来算去,竟真的只有自己才是掌管后宫的最佳人选!因着这一点,太后恐也不会答应带自己离开。
尼玛!这都是什么事儿!大好的日子就这么飞了!
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孟桑榆想掀桌,想咆哮,眉头刚刚皱起又立即展开,带出一抹微笑,淡定道,“既然皇上相信臣妾,臣妾必不会让皇上失望。”管理宫务?也好,费心经营两年,失宠后也不愁日子难过。在这宫里,圣宠虽然是好东西,可比圣宠更好的却是权利和地位。一条路走不通,她会立即跳出来找另一条路,绝不会让自己撞死在南墙上。
看见她一瞬间就从失望、挫败、沮丧中挣脱出来,完美自然的应对自己,周武帝只能暗暗叹服。他有些庆幸桑榆强悍的应对能力,正因为如此,她才平平安安的一路走来,与自己相遇。
长叹口气,周武帝将一脸假笑的人搂进怀里,亲吻她的发顶,柔声道,“朕知道你必不会让朕失望。这些日子朕会派杜太医过来给你和太后调养身体,要按时吃药,按时休息,切莫胡思乱想。朕每天都会来看你,嗯?”
这个怀抱多么温暖安定,一声声叮嘱充满了浓的化不开的温情,孟桑榆虚假的微笑淡去,露出迷茫的表情。若不是经历了危机四伏,利用算计的三年,说不定她会被这个男人的温柔宠溺给俘获。但而今,不管这个男人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如此待她,她都不会让自己陷落。命不由己,心一定要是自己的。
迷茫的表情褪去,她故作乖巧的一一应诺,抬起头来时一脸的希冀,“皇上,若边关有了父亲的消息,您一定要告诉臣妾。”她害怕这个男人对父亲置之不理,不得不一次次的提醒。
“自然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不要担心。”心疼的亲亲她额角,想到乾清殿里堆积如山的公务,周武帝不得不放开她,“朕走了,明天过来看你。”
“臣妾送您。”孟桑榆殷勤的挽住他手臂,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有求于人时,她总会做足姿态。
周武帝用晦暗的目光打量她嘴角虚假的弧度,而后垂头掩饰脸上的苦笑。两人走到殿外,太后正立在廊下,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徐徐看来,“皇上都跟你说了?”
“是。”孟桑榆低声回禀。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若几年后你还愿意来千佛山陪伴哀家,哀家会派人来接你。”太后意味深长的一笑,款步进殿,身后传来孟桑榆欣喜的应诺声。
周武帝勉力压下心头的怒火,扬起一抹略显扭曲的微笑,用力捏捏桑榆兴高采烈的脸颊,甩袖大步而去。
婆婆不遗余力的教唆媳妇出家,媳妇竟还心生向往。皇上真够憋屈的!常喜小跑跟紧男人的步伐,心中略感安慰。从暗卫降格成太监,他原以为自己很悲催,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皇上比他还悲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