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凌继续补充:“和棋要和得自然一点,做出那种竭尽全力才勉强和棋的效果,你千万控制住,别被看出什么不对来。”
系统小圆球在意识空间里皱出了包子褶。
【你可真敢说。】
它们系统作为智能生命,下棋从来都是奔着赢去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赢打基础!
【我尽量吧。】
老者手中白子为奇数,祝凌在棋盘上置一枚黑子,猜先已对,祝凌执黑,老者执白。
祝凌的第一手落在星位上,金角银边草肚皮,这是一般人下棋最常见的开头。
那老者从棋笥里捻了一枚棋子,紧随其后落在棋盘上———
黑白二色,棋局已开。
将近二十手之后,系统已经顾不上和祝凌讲话了,它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冲!】
祝凌落子。
老者的白棋随之粘。
【断!】
老者目光炯炯,白棋使了一手跳:“妙啊!”
这两步棋虽说暂时损害了黑棋的利益,但纵观全局,却是颇为高瞻远瞩。
祝凌对围棋只懂皮毛,她只知道面前的棋局很是精妙,黑棋分散,白棋牵制全局,按理来说不该有这声称赞。
她在意识里提醒系统:“你记得收着点啊!”
两人又过了几手,那老者发现,黑棋竟出了一个败招,将大好形势拱手相让,他在心里皱了皱眉,抬手就是一个“扳”,白棋瞬间死了一片。
系统傻眼了,它让祝凌换了一个位置:【断!】
老者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死了一片的棋局勉强被救活,但架不住老者昏招频出,系统只能跟在后面苦逼地补救,生怕一不小心就赢了,它咬牙切齿:
【他是不是有毛病!再乱来他就输了!】
棋局一时乱七八糟、毫无章法起来,等老者的棋恢复正常后,系统已经被绕得头昏脑胀,以至于它看到白棋一个不是很明显的破绽后,不假思索地指挥祝凌落子,生生下出了一个妙手。
系统:
完了,被气昏头了,让它思考一下怎么不着痕迹地把优势抹掉。
还没等系统想出解决办法,老者已从棋笥里摸出两枚棋子,“啪”的一声放在了棋盘的右下角。
未到中盘,已是投子认负。
祝凌拿棋子的手僵原地,仿佛被定格了一样,意识空间里,祝凌的意识小人摇着小圆球悲声咆哮:
“你到底在干嘛!!!”
“我们赢了你知道吗!!”
系统比她更崩溃,脏话都飙出来了:【我他妈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棋都没下完呢———】
系统呜咽了一声,落下两粒数据:【还不如我先认输呢呜呜呜呜呜!这棋没法下了!】
“怎么,拿老夫消遣够了?”那老者戏谑地看着当场呆滞的祝凌,“以为老夫会端着架子,绝不会轻易认输,一定会和你拼到最后?”
他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白胡子一翘一翘的:
“你以为你的鬼把戏能瞒过老夫?今年的寻英雅集改了规则,你是怕输了不能通关,赢了又太过张扬,所以打算与老夫和棋?”
“臭小子,你可真是心里没点数啊!”
人的棋力如何,在对弈之中是藏不住的,草包不能充英才,英才更不能装凡人,每一手棋,都能透露出棋手的个人习惯、思考方式,在同级别的人眼里,是决计隐藏不住的。
“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老者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得意劲儿,“天下在弈这一道上能胜过我的,不超过五指之数———”
“现在多了一个你。”
祝凌的意识小人和系统蹲在空间里齐齐吐槽:
【为什么下不过我还能这么得意?】
“完了,这回翻车翻大了。”
祝凌还想再挽救一下:“您想多了,我只是侥幸,这棋———”
老者一挥袖子,斩钉截铁:“算你赢!”
这次轮到祝凌痛苦面具了。
老者很乐意看到祝凌吃瘪,他猜出来了祝凌在故意藏拙,认输的那一点儿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了,他从草席旁边摸出一个新的签筒:
“来来来,快抽你的下一关!”
祝凌随手从中抽出一根,上面写着“三尺桐”。
老者凑过来一看,乐了———
“去吧。”他一指草庐背后的小径,“从这条道上去,遇到岔路向东拐,见到衣裳穿得像只花蝴蝶的,就是你下一关的先生!”
他一边把祝凌向小径上赶,一边递给她一个牌子,牌子上刻着一个“弈”字。
“快去快去,莫扰了老夫清净!”
见祝凌走远了,他才往后一仰,抓着草席往身上一盖,心里乐得不行。
他可是把身边那个签筒里所有的签都换成了“三尺桐”,这样不管谁上来,都得去找那小丫头论琴,他就不信了,一天弹琴弹下来,那小丫头半夜还能有力气弹琴扰老人家清梦!
特别是现在上去的这个小子,更是难缠!
他等着看那小丫头的笑话呢!
祝凌可不知邱夫子心里的弯弯绕绕,那青衣小童将她领到此处抽完签后就原路返回了。
祝凌按着邱夫子给的路,顺利地找到了下一位主管考核的先生———
只一眼,祝凌原地震惊。
朱红的亭子里,软烟罗的轻纱随风摇曳,亭子下铺着浅色的丝绸,有一女子盘腿坐在亭子中心,衣摆铺陈,其上刺绣了大片大片的花朵,栩栩如生、姿态各异的蝴蝶在其中穿行,宛如穿了一副百蝶嬉游图在身上。
这个亭子角落还摆放了一尊半人高的镂空鎏金嵌宝石瑞兽香炉,香炉里丝丝缕缕的烟气弥散开来,显得特别讲究。
“我这关好过得很。”盘腿坐在亭子中心的女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明艳的脸,“只要你弹一曲,能令我心神振奋,困倦全消,便算你通过。”
她笑咪咪的,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你可以选三首曲子。”她示意了一番朱红亭子旁的空地,“琴在那边自取。”
空地上摆着一架琴,还摆着桌子和椅子,但距椅子较远的地方,有一个柔软的蒲团,蒲团前有一个琴架。
看起来可以选坐着弹或盘腿弹两种形式。
祝凌取了琴,先拨了拨琴弦,音色清正,品质上佳,是一把好琴。
系统小声问她:【要开技能吗?】
“不用。”祝凌回答它,“既然给了三次机会,我先试一试。古琴我也学过几年,虽不算精通,但也不是一窍不知。”
她将琴置于琴架上,在蒲团上坐下来,弹了一曲《关山月》。
《关山月》是汉乐府的曲子,由横吹之曲变为琴曲,音韵虽平和,但却有种“古来征战几人归”的悲怆伤怀之意。
尽管是古琴入门的曲子,但祝凌的音调平稳流畅,无凝涩晦暗之感,便知弹琴的主人在这方面是下过苦功的。
但一曲终了,那盘腿坐在亭子里的女子以手掩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本应让人心生苍凉的曲子,软绵绵如同小调,不算合格。”
她说:“你还有两次机会。”
祝凌没作声反驳,而是打开了她在抽箱子里抽到一次性技能『音律精通』。
她弹了一曲《桃李园序》。
在一次性技能的辅助下,那种天地为万物客舍,时间为古往今来过客之感便从她的指尖、随着琴音一起,流淌在了天地之间。
死生的差异在琴音里,就好像在半梦半醒间沉浮,不知变化,不可究诘。
那种“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的极致美感,得以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只让人恨不得在这琴音之中沉迷到老。
曲尽,余音袅袅。
朱红亭子中被风吹动的帷幔模糊了先生的表情:
“比上一曲好了不少,但还不够。”
“你还有一次机会。”
【她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吗!】系统有点生气,【『音律精通』之下,你就是周瑜在世,曲有误周郎顾的那种!】
【我怀疑她根本就没打算让你过关!】
祝凌不气也不恼,她只是抱琴起身,朝向那朱红的亭子:
“我只是想问先生,最后一曲对时长和曲目可有要求?”
亭中明艳的女先生露出一个笑来:“无。”
祝凌颔首,她关了技能,将琴置于桌上,人在凳子上坐好,她这次不打算盘腿弹琴了。
祝凌的手按上琴弦———
从她起调的第一个音开始,亭中的女先生就皱起了眉。
这琴曲一反刚才的天籁,呕哑嘲哳,像是在弹棉花、锯木头。
难不成这人是放弃了?
女先生在心里叹道,稍经打击便自暴自弃,心性欠佳,仍需磨练。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一盏茶后,这杀人诛心般、毫无章法的曲子还在继续。
一柱香后,仍不见停歇的趋势。
半个时辰后,女先生的腿已经麻了,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
祝凌的弹奏仍没有止歇的架势。
系统已经被祝凌魔性的琴音洗脑得无所畏惧,它一边乐颠颠地欣赏着女先生愈发痛苦的表情,一边在意识里给祝凌的弹棉花配音:
【弹棉花呀弹棉花,半斤棉花弹成八两八哟,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哟,弹好了棉被那个姑娘要出嫁】
女先生扛不住了:“别弹了。”
她总算知道祝凌为什么要改盘腿为坐凳子了!
她的腿现在全麻了,但为了形象,她还得忍!
“先生,随意打断别人弹琴非君子所为。”祝凌语气礼貌,手上不停,“这曲还没到终了的时候。”
女先生:“”
一个时辰后,她认输了。
她收回她刚刚说的话,此子心性之坚定,脸皮之厚重,她万不能及也。
“你过来———”她认命般地喊住了祝凌,她本来是想看看,在这种重压之下,他的第三曲能否更加惊为天人,只要他把第三曲弹完,她自然会给他通过的牌子。
如果说她一开始还存着逗逗祝凌,想看她从失望到惊喜的表情变化的话,现在她只想把这个人送得远远的,让她的耳朵免于这可怕魔音的荼毒。
“这是你的牌子,拿好!”她递给祝凌一块刻有“音”字的牌子,然后再从旁边拿出一个签筒塞到祝凌手里,言简意赅,“抽!”
祝凌好笑地瞟了一下她动都动不了的盘腿姿势,随手抽了一根签,还没等她看清签上写的是什么,就听到她身后的女先生连声催促:
“亭子后面那条路,三条分叉口你随便选一个!哪个都行!赶紧去!”
让这个面善心黑的小子赶紧去祸祸别的先生吧!
这种痛苦的经历,书院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
作者有话要说:“金角银边草肚皮”围棋术语。
“三尺桐”名称来源于宋苏轼《戴道士得四字代作》:赖此三尺桐,中有山水意。
三尺桐也称三尺琴,传说神农以桐木制琴,长三尺六寸六分,故称。
“在一次性技能的辅助下,那种天地为万物客舍只让人恨不得在这琴音之中沉迷到老。”这段话中涉及到的翻译及诗词来源于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翻译。
“弹棉花呀弹棉花,半斤棉花弹成八两八哟,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哟,弹好了棉被那个姑娘要出嫁”来源于白健平的《弹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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