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慢慢赔偿(1 / 1)

夜天鹅 李贞观 3193 字 4个月前

放风时间。

我抱着画夹循旧路溜出……

办完正事。我与“春茶家”漂亮的女店长挥手告别,转身即狠撞上一面光洁的玻璃墙——“嘭!”突如起来的轰然巨响惊扰墙里头的人们,他们个个瞪圆双眼,拍抚胸口,一脸惊魂未定。发现事实真相后,又忍不住喷笑。

我尴尬不已,朝里头的人躬身道歉,并终于找到正确的门。

钻出门后没走两步。听到身后有人喊:“小姐,你的画掉了!”我回头,见一位年轻男士追至我面前,将手中的几张画作递给我。

确实是我掉的。“谢谢您!”看来,刚才那一撞,不仅是撞疼额头……

“你不记得我了?”突然,对方这样说。

闻言,我心头猛一震。

——这么巧,眼前这位,也是被我忘掉的故人之一?所以,在千里之外的他乡要上演相认的戏码吗?

“我每周都会送花材去律家,我以为你对我会有印象……”

我:“……张老师?”

当时,他的同行者似乎这样叫他。

“是我!”见我认出他,他的表情立刻轻松起来,“张济帆。‘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济帆,你叫我名字就好。”

——不是被我遗忘的故人就好。

我未搭腔,他继续:“你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我延迟了片刻:“牧雪州。苏武牧羊到雪州。”为了配合他的句式,我胡编乱造。他似乎并不介意,反而开怀大笑。

“那我叫你雪州吧。原来‘春茶家’新换的海报是你的作品。你画得真好,我很喜欢!”

“谢谢。”

“你手上拿的是你的画本吗?我能不能看?”他盯着我的手中的练习册说。

——他和律照川是认识的。如果我拒绝,他会不会跑去和律照川告状……

我用双手将本子递上。他一愣,恭敬接过。

“去我店里坐坐吧,还可以喝杯茶。”张济帆指着身侧的玻璃门说到。

我一看,正是我刚撞墙的那家!

正要拒绝,有人推开花店的玻璃门,狂野张扬的乐声从门缝中涌出——

“吉姆·莫里森?”一个名字从我嘴里蹦出。

“是。”

张济帆与我同时讶然。

“有的人将他奉为乐界圭臬,有的人批他太过造作……没想到你也喜欢,难得遇到知音。”张济帆补了一句。

——我可不知道我喜不喜欢……

我讶异的是,我在鲤城从未接触过吉姆·莫里森的音乐。此刻,我竟然知道这音乐的作者,还准确说出他的名字!

“这里太晒了,我们进屋坐会儿吧。”张济帆再次发出邀约。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点头。

我在稍高一层的休息区察看四周。这里是一间花店。这间花店与鲤城……不,与我认知里的花店不同。没有拥趸到无法呼吸的鲜花,没有混杂后强势的花香。拥有长长花茎的花材有序地舒展在白色大瓷瓶中。花材品种虽不多,但每种皆为上品。临窗区还摆有一张长桌,几对小情侣正在老师的带领下拿着剪刀学习如何扎一把漂亮的花束,他们时而交首窃窃,时而互拍娇笑,气氛很是融洽。

狡黠而暧昧的吉姆·莫里森盘旋在场地上空。我发现播放它的是一部模样偏复古的台式音箱。或许是怕惊扰旁人,店家将乐声调得很低,于是,本应是狂风骤雨的怒海狂波被压抑成了细语呢喃,然而,恰是这般克制压抑,这首乐曲有了迷离的魅惑感,令人心悸。

或许,我的过去,也曾掺杂过这样的心悸……

张济帆端着茶盘回来,他在将其中一杯红茶与一碟小饼干轻轻放在我面前,施然坐我对面,捧着我的练习册仔细看。温暖慰贴。

我捧起茶杯,看茶色鲜亮剔透。轻轻喝了一口,好喝!

我捏起一块小饼干……

“这是什么?”张济帆突然问。

我立即放下饼干,探头看了眼,解释:“冬葵,有天然的鲜味。嫩的时候掐一把,切细了,煮汤、清炒都好吃,《长歌行》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国风·豳风·七月》里的‘七月亨葵及菽。’说的都是它!我最喜欢用用熟米汤来煮冬葵,白汤里沉浮清亮的绿,好看又好喝。”

“哦。”他露出恍然的表情。

我继续塞饼干入口……

“那这个呢?”

我一滞,重复着之前的动作:“隼人瓜,瓜形如掌,也有人叫佛手瓜,可清炒,可生吃,味清甜。它可算是坚强不屈的代表,头年种下结完果枯萎后,次年春风一吹,它边苏醒继续开花结果。而且,产量还高,种一株它可供几家吃呢。”

“这个呢?”

“萱草,采下晒成干储存。吃时先用热水焯一遍,切断炒肉片或者炖汤……”我顿住,迟疑,“这些,你应该都认识吧!”

他笑而不答。

练习册看上去很厚,其实很快就翻完了。看着看着,张济帆突然“噗嗤”笑出声。我再次探头。练习本的最后,不是画,而是我密密麻麻抄写的这条街所有店家的联系方式。此外还有一句我诚挚的呼唤:“拜托,给我一份工作吧!为此,我愿意不吃肉一个月,一个月不够的话,两个月!”

见我一脸窘迫,张济帆立刻道歉:“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接回练习册并起身,“谢谢你的招待。我得走了。”

张济帆:“雪州,我们想做一本宣传画册,需要画一些插画,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我惊住,缓缓回坐沙发里。

这可是,工作邀约!

原本,张济帆还想再说几句。花店门上的铃铛被撞响,他扭头看了眼来客后抱歉道:“雪州,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哦。”张济帆离开后,我坐原地等待。然后,铃铛再次被撞响,我抬头,见看律照川举着手机边说话边推门。在看清他脸的同时,我飞窜而起,立即绕到沙发后蹲下。我贴紧墙,尽量蜷缩身体,生怕被来人发现。

——可是,我为什么要躲?

我听到律照川断续说着:“……既是工作上的事就在公司说就行,没必要来我家……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苏惟宁,你少虚伪,你那挑剔的味蕾,连星级厨师都不入你眼,你会惦记我们家罗姨的手艺!”

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也往这方休息区来了!

“你为什么要打听她……打住!我不希望从你口中再听见姐姐这个称呼,她不是!”

在说我?

愣神间,律照川的身影彻底出现在我面前。他正举手拿架上的书册,似察觉到有异而侧头,他的视线正与躲在沙发后的我相撞……

他顿时愣住了,我也呆了。

许久,我扬起手:“嗨。好巧。”

律照川挑眉:“……不说了,我抓到了个意图不轨之人。”

我:“……”

他摁灭电话,盯着缩头缩脑的我:“别缩了,再缩你也长不出壳。虽然你们是同一物种。”

我不再躲躲藏藏,起身走到沙发前。

律照川:“你怎么在这里。”

“买花!”

“那你躲什么!”

“不是躲,我是……捡笔。”我快速亮一下手中的笔,捡起茶几上的画本,抱在怀里,而后宣告,“……我要回去了。”

此刻,我已顾不得向张济帆道别,拔腿往外冲。律照川伸手将我拖回原地。他坦然:“正好,我也要回去。一起。”

“你不是刚来的吗……”

看他眉头一蹙,我不再多言。

日光烈烈,我们在沿树荫而行。一路彼此沉默无言。我亦然觉得奇怪。我与律照川,居然有并肩共行之时,虽称不上和谐友爱,至少不再剑拔弩张。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什么东西?”他疑惑接过,捏开信封口瞄了一眼后,“干吗要给我现金?”

“赔你的。”我说。见他一脸难解,我又提醒,“之前,我弄坏你的汽车模型。”

“……”

“我知道这些还不够,我会……”

他飞快打断我的话:“你哪来的钱?偷的?”

我深呼吸,再次深呼吸。

我并非为了玩才偷溜出门的,我只是希望能在附近找到份合适我的工作。我留心街边小店贴出的招聘广告,并上门应聘……

但是——“对不起,我们想招个有相关工作经验的。”“对不起,我们希望招个有相关特长。”

要有专业,要有特长……

我被拒绝了无数次。直到我发现这条街道所有店面的促销海报都是白底黑字,便硬着头皮开始推销自己的“专长”——量身设计手绘海报,仅此一份,绝无雷同!

奋斗几日后,我的厚脸皮终于有了回报,‘春茶家’最先答应试试。我兴奋极了,用心设计并画了‘春茶家’的海报,虽中间因病耽搁了些时日,总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之后,‘春茶家’美丽的女店长将我介绍她的朋友,她们也想订制手绘海报……

总而言之,我这么辛苦赚到的稿费,他居然说我是偷的!

听完我的解释。

律照川淡淡一句:“好久没有看到现金了。还挺亲切。”

我:“……”

他将信封揣怀,一字一句说得清晰:“你的确欠我不少。我会给你机会让你一点一点慢慢还给我。”

“知道了。”我回答,想到什么我又补上,“那你得给我账单!还有收据!”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