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的规矩算是被黄鸣定下了,胸前佩上木牌,一对一,各凭本事夺牌。
卓拙无异议,就代表食肉林没有异议。
崔有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卓拙却说:“有生,戴绩伤的不轻,你去看看,一会那俩归你。”
胖子一看有机会与那小妞较量,屁颠屁颠跟着担架去了内堂,心里乐开了花。
还是师傅疼我。
与黄鸣对阵的,是一名三十出头模样的汉子,眼神内敛,态度平静,与台下的大嗓门格格不入。甚至在上台时,都是一步步从台阶方向走上来的。
这就容不得黄鸣小觑了,小时候跟院子里的孩子打架,不怕那些打前放狠话的,这种人欺上前去就会服软,就怕那什么都不说上来就往死里打的,道理是一样的。
男子布鞋短衫,半长不短的头发打理的整整齐齐,别好红色胸牌后,才左手掌面向上前推,说出了一声:“请。”
台下顿时也热闹起来,“黄师兄,莫要心慈手软啊,我押了你两块柏梓兽筋的!”
“黄橙师哥,让他尝尝我们食肉林的厉害。”
比起戴绩,大家嘴上对这名叫黄橙的男子要客气的多,不仅仅因为他黄橙是食肉林为数不多的体气双修的修士,更因为此人是卓拙点名要在下次内泽开启时带进去研习刨丹术的衣钵弟子,甚至无需参与降头庙选拔。
无一例外,刨丹人必备的两个条件,一是要挥得动刀背就足足有百十斤的解刀,手中需开得体窍,二是找得准妖丹的位置,就要眼中开有气窍。要说在武人里找个手中开得外窍的不难,但要从这些人中再筛选出眼中开有气窍者,不说大海捞针,也算凤毛麟角。彤云宗那边倒是有本修习出眼窍的孤本,极其看重天资不说,就如同这太青山的刨丹术一样,更是彤云宗的不传之秘,自创立宗门起便口口相传。至于放题宗那边,虽然一本净眼术称不上太稀奇,也不是寻常弟子能借阅得到的,况且这本书,正在送来太青的途中。
这也是当了十几年外门弟子的黄橙发迹的原因。就在两年前,还只是身怀两体窍的黄橙在太青山下负责接洽宾客,在那些身份尊贵的宾客到达易湖之后,便让作为接洽弟子的黄橙找那荷叶前去游湖,这种事根本不会是黄橙说了算的,既然寻不到寒涵师叔,就只得去请示墨荷师叔了,而墨荷当时却正处于头上花朵衰败之际,一言不合就给黄橙拍下了湖。
近乎濒死的黄橙沉至湖底,甚至见到了现出原形的易江海,只是浑浑噩噩不知所以,醒来之时已过月余。
福祸相依,易江海虽晓得是那精魅出身的墨荷做的好事,碍于护山供奉的身份又不能见死不救,只得派只玄龟托那男子上去,那群宾客喊来了寒涵,还能如何?无非训斥了一顿笑嘻嘻的墨荷,此事便不了了之了,毕竟就连当时黄橙半吊子的师傅都没说什么。
但黄橙清醒后觉得自己右眼不但视力大增,曾对山中灵气毫无感应的他,也在一呼一吸间找到了吐纳的感觉。
右眼生窍,就将此事告诉了仅仅是年纪上比自己更有资历的那个师傅,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就都知晓了。
眼中生窍可不是小事,很快便惊动了食肉林在内的十余个堂口,其中以石榴与卓拙吵得最凶,都表示此人是自己苦苦寻觅的衣钵之人,考虑到妖丹的数量和质量实乃山门发展之根本,太青门主便将黄橙“赏”给了卓拙。
卓拙是真乐了。他就是这样的人,越是高兴,越是目无表情,心里憋着偷乐。橘栀后来调侃卓拙,在各大堂口大肆宣扬当天的卓拙憋出了内伤,还是靠他们老橘家的祖传秘方才保住了稀烂的溶血境。
卓拙也没拦着橘栀乱吹法螺,高兴呗。
事情闹得有多大呢,大到奎登台携手掌门持令将易江海从湖底“请”了出来,两位丹田期大能修士与一名丹田期瓶颈妖修反复推敲那名叫黄橙的男子眼中开窍的细节。
易江海从自身出发,深信不疑此子与自己一样,登天之路都在这湖底的绛紫珠中,奎登台喊来石榴,索要了十余张避水符箓后又喊来了十余名弟子,有身有双体窍的,有开窍期瓶颈的,甚至爱孙奎赴京都下去走了一遭,只是无人能靠近绛紫珠十丈之内,就被逼的节节倒退,奎赴京也不例外。
掌门又在卓拙那里要来了黄橙,遣其下去一探究竟,珠子同样排斥黄橙,黄橙比起那些天之骄子更加不堪,即便有最好的避水符箓加持,也根本无法靠近绛紫珠三十丈以内。
最终三位丹田期修士才将此功劳记在了墨荷头上,只能解释为墨荷歪打正着激发了黄橙潜能,使其开窍。墨荷赶紧点头附和。
起码有了正当打人的理由了不是?
从此易湖无禁忌,只要禀明寒涵,皆可下水观珠,凭真本事获取机缘。
既然黄橙并未携带武器,黄鸣也就不好意思拿着棍棒了。
黄橙示意黄鸣先攻,黄鸣也不客气,可惜擂台不够大,跑不开。看着黄鸣挪移了两个位置,似是以快打快的路数,黄橙也不托大,双手十指弯曲出至手心的一定弧度,冲着黄鸣来的位置由上至下竖向扫了出去。
同样是眼中开窍的黄鸣看得清黄橙的招式,侧身躲过后,右臂衣衫竟然被刮得稀碎,原来黄橙迸发出的气势,不但剐到了黄鸣手臂,甚至在坚实地面上留下刮痕,委实是锋利至极。
躲过一抓的黄鸣翻身向后退去,右臂的血液也染红了衣衫。
黄橙并未急着攻上去,只是摆出架势等着黄鸣,并在嘴角微微弯出了一个弧度。
师尊教给他的这门武者功法乃是刨丹手法中最适合解那小兽尸身的,卓拙告诉他,练出一定火候,与人徒手过招时效果也大为不俗,平日里只是凝练气势和师尊喂招,并未有太多关于手法的概念,今天第一次与师尊以外的人过招,真真印证了师尊的说法。
当得起以指代庖,锋利无匹的说法。
看着黄鸣右臂欲抬又垂下去,血液一点一滴淌至地上,黄橙善意提醒道:“师弟莫要逞强,此功法乃是在下初学,力道掌握不好,再攻上来怕会真的误伤师弟,不如你我就此罢斗如何?”
黄鸣看着对面男子架势,哪有那罢斗的意思?嘴上说说罢了,不过那手上一对爪子,当真是棘手的紧啊。
黄鸣只要去往身前摘去红牌,就一定绕不过那双锋利的大手,加上眼有气窍的黄橙对人动作的捕捉已非昔日可比,即便黄鸣身法比众多师弟要迅捷,也依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黄鸣再攻,艰难避过犀利的一抓后,身前衣衫碎了一片,左手探向男子身前红牌,被黄橙一撤身形扑了个空,黄橙淡淡一笑,继而借助后跳之力调整身形,猛地向黄鸣面门一记踢击,黄鸣借助玄气迅速下坠身形,继续探向男子红牌,黄橙迅速用踢出的那只腿夹向黄鸣脑袋,黄鸣无奈,只得选择后撤,只是连滚带爬,显得极为狼狈。
数次夺牌无果,黄鸣开始与黄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除去胸襟处挂有青环的位置及左臂衣衫还算完整,上身衣服已被刮得稀烂,尤其是右臂已完全抬不起来,整只吊在那里了。
胜负已分,台下一直在怂恿黄橙主动出击的人也渐渐嗓门大了起来。
火候到了。
卓拙传授的这套刨丹术是在千年前太青刨丹人的老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期间又经过了不少名家的改进,才会有如此威力,黄橙看了看自己双手,又看了看右臂发抖的黄鸣,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做过那自家州府的天才少年,到后来上山后受人冷眼,再到右眼开窍一步登天,人生起起落落,不禁有些飘飘然,却还要在台下师兄弟面前做足面子,双手负后对黄鸣说道:“师弟,你的身法明显是曾被高人指点过的,只是对于开有眼窍的我而言攻击动作过于单一,不管如何腾转挪移,目标只是为了摘取玉牌罢了,放弃吧,都是徒劳的,不妨学戴绩师弟,在食肉林学上几年技击之术,等下次试炼晋升内门,方是正途啊。”
说完得意地看了一眼师尊,本以为会得到满意地认可,却发现卓拙非但没有露出得意神色,而是只与那些欠他钱的师侄大声吵架,根本没有过问台上胜负的意思。
是了,师尊定是太放心自己,才懒得瞅上一眼的。狮子尚且全力搏兔,就不必费那口舌让师尊以为自己心慈手软了。
想到这里黄橙不再拖延,当年被墨荷踢入易湖,得掌门恩准跟着墨荷学了一套踢击极快的身法,一直未曾在师尊面前施展,赶巧今天试炼,对手看上去又不会轻易放弃,正是施展的好时机,只是拿这小门生开刀,有点小题大做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既然认了喜欢憋笑的卓拙做师傅,就要常常窃喜,今天当真忍不住,嘴角上扬的有些过了。
罪过罪过,师尊一定不喜,只怕自己这一脚下去,师尊怕是又要憋着笑了?
黄鸣瞧着对面这男子面容变得有些...扭曲,开个眼窍而已,非要说出来的吗?那想笑又憋着的样子,看着都替他难受,只是自己要面对的情况容不得替他难受了。
这发力前蓄势的脚法何其相似,只是脚底那若有若无的黑莲花,不仔细看还真是瞅不到。
一样的无声无息,黄橙已窜至眼前,若是今天墨荷没有赏他那一脚,这次躲不躲得开,真是两说。
从黄橙踩出那一脚,到踢空回转身形,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而已,黄橙非但惊讶于这黄鸣能躲过墨荷前辈亲授的踢击,更在意原本黄鸣无法抬起的右手,竟然动了!
大意了,竟是个有藏拙习惯的硬茬子,绝对是那招人唾弃的野修出身!只见黄鸣闪身后右臂一下击中了黄橙项部,真真又准又快又狠,打得已迈出后撤步伐的黄橙差点就当场晕厥过去,黄橙一想到连那天天独自练拳无人指导的戴绩都连胜四场,自己会在第一场就败了?
恼羞成怒的黄橙发出一声怒吼,不再留有余力,在手刀打得自己一个踉跄后再次扑过来的黄鸣就是一记刨丹术的爪击,卓拙终于抬起了头,笑着与身后刚刚赶来的李吉格说道:“师兄,就是这小子今日被墨师姐踹进了湖里?”
李吉格从后面慢慢踱步上前,放下肩上锄头,笑着说道:“你可能还不晓得吧,比起这小子藏拙的打法,更让你震惊的怕是那名娇滴滴的女子咧。”
“哦?那女子很有来头?”
“也没什么来头,”李吉格边拍着卓拙的肩膀边以心声说道:“你寒姐姐那半吊子的妹妹罢了,但是功法路数是一样的。”
“哎呀,那下一场,我就只能押有生输了。”
黄鸣反应虽快,却在上跳时被黄橙捏住了青牌,生生在自己左胸留下了四道抓痕,黄橙胜券在握,挥动另一只手暗运气势,准备在黄鸣身上留点记号。
就在此时,还身悬半空的黄鸣竟如同瞬移一般落到了地面,而黄橙也因第二拳已经挥出出现了空档,被黄鸣抓住机会摘走了红牌。
比起刚才玄气下坠时那极小的动作,这次可以说连衔脉期和溶血境两位大能都没看仔细黄鸣是如何来到黄橙面前的,这是什么身法?卓拙与李吉格对视一眼,均不知所以。黄鸣得手后身形后撤,竟是跃下擂台,大喊一声:“师兄技高一筹,小子认输,就此告辞。”
说完便跳下擂台,就这么一溜烟走了。
因为这黄鸣摘走了黄橙的红牌,又主动跳下台子认输,看愣了众人,所以在黄鸣眼看都要走出门前,都不曾有人拦着,黄鸣向寒荞挥了挥拳头,寒荞会意,点了点头。
就在黄鸣马上迈出二进大院时,身后传来了卓拙的声音:“慢着,有话要说。”
黄鸣苦笑,只得回头向卓拙行礼“师叔还有指教?”
“成为内门弟子后,可愿来我食肉林?”卓拙的声音由远及近,踏空一步已来到黄鸣身旁。
“若能侥幸进入内门,不管如何抉择,一定会给师叔一个交代。”黄鸣内心平静,却摆出了一副惶恐神情。
“去吧。”卓拙出手抓了抓黄鸣肩膀,黄鸣没有躲闪,任凭卓拙将其抓起又放下,如同在黄鸣肩膀上拍了一拍的样子,在场的除了卓拙和黄鸣,也就李吉格看出来了。
黄鸣头也不回的去了。
卓拙回到坐庄的摊子,盘腿坐下,与身边李吉格传音道:“身子极沉,如果不是身怀异宝,便是玄气注体无疑。”
李吉格回道:“我用望气之术竟看不出这娃儿的真实年纪,这娃儿不简单啊。”
黄橙一路跑来,先拜过了师伯,再对师傅说道:“师傅你难道忘了吗?那小子的玉环都被我摘走了,已经失去资格了。”
卓拙看了看自己徒弟,边拨弄算盘边深深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你傻呢?”
黄橙被师傅这话噎得发楞,转眼看了看师伯,李吉格也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上台时别好的青牌自然不是黄鸣的,而是前面树下下套打闷棍摘得的某个门生的,出门后的黄鸣虽皮肉疼痛,好在毕竟黄橙轻敌留手在先,轻伤而已。
走出堂口,三人一组的门生已等在那里了,前面站有一名满脸横肉的汉子,身后两人,一僧一儒,瘦瘦弱弱,看上去更像是俩帮闲。
待黄鸣和那为首之人对上眼,身后那儒生便道:“是早先被踢进湖里的小子。”
前方汉子不喜儒生率先开口,皱眉回头摆了摆手,才扭身对黄鸣发问:“身上可还有木牌?”
黄鸣抖了抖身上衣褂,上衣直接碎了开来,摇了摇头,并无言语。
意思就是我都这么惨了,也就比门口躺着的那几个好那么一丢丢,身上怎么可能还有木牌。
男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小兄弟不要灰心,你起码是竖着出来的不是?躺门前这四个肯定是不如你的了,只是里面的师兄们,到底怎么个厉害法,方便不方便交个底?”
“拳法了得,极善藏拙,比野修还要野修了。”黄鸣懒得和这三人废话,既然都聊天聊熟了,又沉声凑上前去补了一句:“师兄切莫大意,进去后先让身后两人上台试试斤两,自然一目了然。”
男子抱拳谢过,正打算推门而入,黄橙推门出来,背上还扛着口吐白沫的杨志卿,确实是个不善那单打独斗的主儿,被崔有生几拳就撂倒在了擂台上,所以这才和黄鸣走了个前后脚的功夫。
那名儒生眼前一亮,不再看横肉汉子脸色,快步上前向扔下杨志卿的黄橙一拜,并直接双膝跪在了地上,朗声道:“二叔在上,受家族子侄明青一拜。”
黄橙先是一愣,才想起前些年这时候收到的那封家书,已是家主的大哥写信问候成为内门弟子的黄橙,说是家里不肖子孙黄明清已开得两枚气窍,又听说二弟凭得眼窍入了内门,所以族内举族之力购得一枚太青令,让令侄看准时机投奔他二叔,黄橙借着当初刚刚晋升的意气应下了,不曾想来得如此之快。
黄橙搀扶起那看上去刚刚加冠的清秀男子,还未等问上一句,就听这家族晚辈开始指着那横肉男子说道:“二叔,这个叫郎契的底子夺了我木牌,还叫我来食肉林堂口为其助拳,欺人太甚。”
这叫郎契的也吓了一跳,谁能想到这半天打不出一个屁的懦弱书生竟然有个内门的亲戚?赶紧奉上儒生木牌,陪笑道:“见过这位师兄,这完全,完全就是个误会,我见令侄不像是个能打的,入林时就将木牌代为保管了,不曾想令侄如此看我。既然长辈在此,那就不该再代为保管,越俎代庖了。”
黄鸣看着那张怎么都有四十余岁的肉脸堆笑,翻了个白眼,拔脚就准备走,不曾想黄橙理都没理那郎契,走过来亲手将夺取黄鸣的那枚木牌还给了他,并抱拳说道:“黄师弟好功夫,这场比试,若非家师事后提点,在下都不晓得自己输了。”
“黄师兄折煞小弟了,还是将卓师要说的话赶紧转达了,小弟好上路了。”
黄橙一愣,这小子,当真聪明的紧啊。
屏退那家族子侄和那汉子后,黄橙走至黄鸣身前,压低声音说道:“正如师弟所料,家师让我转达食肉林的机缘所在,是在前面最高峰处的红果树下,挖出锦盒后内含一只玉瓶,内有一枚淬炼骨骼密度的丹药,是北域较为罕见的武者丹药,名曰金佰丹。你大可携带丹药及玉环去往班列堂,将丹药交给管事之人,积分越高,就越有优选权。但是你若不选食肉林,即便掌门将丹药赏给了你,家师说也有办法让你吐出来,就这些了。”
“走了。”
黄鸣不再看身后之人,拔腿奔走,先是踏上一块磐石,落脚声极轻,又踏上一棵树,踩的树枝吱吱作响,显得落地极重,转瞬便消失在了夜里,哪有刚才在郎契面前那伤重的样子?
郎契整个人也都傻在那了。
黄橙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回身对身旁三人说道,你们随我来吧。
就在黄橙引着几人迈入堂口一进口时,擂台处传来了阵阵惊呼之声。
黄橙淡淡一笑,有生虽是师傅的记名弟子,作为自己的小师弟,实力还是有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