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师兄弟几人投了一个名叫“归宿”的小店,黄走提议明天步行进城,打算将牛车卖于店里,封撰已和黄牛处出了感情,破天荒不赞同此事。出钱人孙付明倒是有话语权,便卖了封撰一个好:“既然封师兄一路驾车多有辛劳,不管如何处置,都依了封师兄便是。”说着下楼去找店小二咕哝着说了些什么,店小二凑近耳朵边听边使劲点头,听完一溜烟跑了出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黄走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猛然起身抄起棍棒奔向窗边,定眼一看,原来是熙熙攘攘的二十余人,抬着五顶轿子近身前来,这时孙付明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招呼众人:“早饭就不在这里用了,去小弟府上用吧,封师兄,尽管上轿,牛车下人们会帮你送进府上的。”
进城的路上,黄走忐忑的坐在轿子中,双手紧握扶手极力去适应被人抬着的感觉,掀开幕帘,梧桐城近在眼前...
自从下山以后,几天下来,黄走和诸师弟的观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除了二师弟不管不问天天和那头黄牛打交道,有时低语,有时发呆。三弟和四弟都被孙付明的所见所闻充斥着、影响着,进城之后,十余天的功夫,三师弟边扶黎就醉生梦死于那妙音牌坊,四师弟李之友倒是哪都不去,但好为人师的性子也越发浓厚,天天陪孙府的下人拆招喂招,被阿谀奉承到没了边际。黄走呢,天天盼着拜见孙付明当布政使的父亲,亲自确认锦衣卫之事。
这天边扶黎来借钱,黄走也很痛快的借给了他孙付明兑现的五十两纹银,没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就带回了一位眉目动人的女子,名叫什么翠的,黄走远远看着边扶篱将女子带回房中,暗暗皱眉不已。
孙付明这些天将这些都看在眼里,锦衣玉食,打动不了过惯了苦日子的师兄弟几个,但是人人都有能拿捏的地方,封撰好牛,最听大师兄的;边扶黎好色,妙音牌坊一个拨弄古筝的小丫头,都能把他折腾的五迷三道;李之友好为人师...但是作为主心骨的黄走,似乎只对成为锦衣卫有兴趣,这可就难办了...办成那件大事,主要还得依仗他。
因为师傅曾言语过,放眼整个彤云派,能在黄走手下棍下走足百招之人,不足一手之数。
几天后夜里,黄走在屋里闷闷喝茶,心里烦闷不已:来到府中几位师弟的表现虽说像师傅所说的“入乡随俗”。但变化也太大了,尤其是四师弟,已经在白天跑来找过他这个大师兄一趟,让他传授自己颇为拿手的下半套排掌,虽然黄走再三劝说李之友,但是李之友似乎主意已定,要留在孙府当个教头,再转到布政司衙门做事,黄走摇了摇头,让师弟三思行事,李之友愣愣的看着低头不语的大师兄,轻哼一声,负气走了。
黄走倚在门口,也是皱眉不语,却不曾想李之友没走多久,就有几盏灯笼由远及近的走来,黄走从思绪中缓过神来,看到当先一人五十余岁年纪,一身灰布袍子,头戴镶有灰黄色宝石的帽子,看似不起眼,却趁得极为精致得体,身边跟着的孙付明明显落后一个身位,黄走心领神会。正是这栋寨子的正主,朝廷正二品大员孙晓来了。
孙晓看了看身后的孙付明,后者点了点头,心中了然,身前此人,当得起自己一声宗师。随之哈哈一笑,隔着五丈便遥遥抱拳,开口笑道:“黄宗师,久仰久仰,在下孙晓,犬子在山上路上,没少得大侠及几位师弟照拂,老听付明说及黄大侠已得柳老真传,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啊!”说罢已走到门前。再次言语:“近些日子京城里有人情走动,招待不周,惶恐惶恐。”
“孙大人言重了,”黄走有些局促,语气一顿,接着恭谨说道:“家师学识渊博,武功人品更是本门的佼佼者,在下只学了个皮毛,如何当得起大人及孙师弟的谬赞?不敢当、不敢当啊。”
孙晓微微一笑,觉得黄走并非像儿子说的那样木讷不堪,继续试探道:“听犬子说起,黄宗师似乎对仕途有些兴趣?”
黄走看了看孙付明,见其对自己点头,便下了决心,开门见山说道:“孙大人别见外,黄某是个粗人,少时蒙师傅抬爱,领回山门教些武把式,下山时师傅说过,一身武艺,若能报效山河,那是最好;退而求其次,报效山门,为山门传递香火,也能得到认可,但男儿最怕学而无用,无以为报。所以小的想厚着脸皮求个门路,投于禁军施展抱负,望大人提携!”说完学着孙付明那般一揖到地,只等孙晓答复。
孙晓赶紧搀扶,却假装眉头一皱,说:“此事怕没有那么简单,禁军属陛下直属亲信组成,我一个外籍官员,有安插耳目的嫌疑啊...”
“这...这可如何是好?”黄走猛然抬头,抱拳问道。
孙晓笑了:“黄大侠不要心急,办法倒是有,就是需要周转,在下在京城有执金吾手下当值的熟人,名叫白立,出身曾是放题城白家的赐姓家奴,如今分管禁军民间选拔一事,选拔倒也简单,就是站桩打擂台,一般午时开始,申时末敲锣结束,八个擂台上还能站得住的,只要身世清白,都能入选。”
黄走眼前一亮,腰脊更弯,“还望大人指点前程!”
孙晓轻抚短须,避开黄走这一拜,随之将其轻轻搀起。
半盏茶后,孙付明父子对坐在一间两面通风的雅阁中,四下并无人侍候,孙晓说到:“老二,你大哥都已经放了县令,你这成天寻山访水的没个正行,让为父说什么好?”说罢叹了口气,自斟了一小杯酒,慢慢放在唇边品着。
孙付明眼神坚毅,直视孙晓,说道:“叔父!老大是您的接班人,仕途都给他铺好了,我学他做什么?”
“胡闹,”孙晓放下酒杯,斥道:“你大哥宅心仁厚,是极好的,但为人处世却不行,早让他步入仕途,也是想着趁我还没告老,笨鸟先飞,走的远些...你俩的娘死得都早,纳的那几个姨娘也没给你们添个弟弟妹妹,说到底,家还是早晚要交到你手里我才放心的,我帮你笼络这黄走,无非就是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样,帮你赚一份可有可无的人情。”
“他可不是一份可有可无的人情,我是真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孙付明狡黠的一笑,继而问到:“白立那老家伙那边...”
孙晓摆摆手,“记住,贪财好色的人,人情欠下了也就欠下了,不算什么。自这代白家家主接班以后,白立这老东西就和白家脱离了干系,否则上次你在京城被白家老三打的时候,也能找他调解关系,可你看见他见到白术那唯唯诺诺的样子,他敢么?奴才脱了奴籍,一样还是奴才。”
孙付明看了看月色,沉默片刻,小声说道:“白术他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纨绔。”
孙晓望向黄走所在院落的方向,仰头饮了一杯,“何时直言相告?”
孙付明轻声回道:“不急,等这几人把手里的钱花完再说。”
孙晓提杯,孙付明满贯之,滴酒不漏。孙晓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这位大哥的“遗孤”,一口干了。
好花好月好景,子侄陪伴在膝,我孙晓这辈子是真的值了,可为何怎么就这般想念大哥呢?
月余后,除了李之友,孙付明携黄走、封撰、边扶黎及一干家丁,共赴坐落在沙洲之上的放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