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贺云霆用枪指着的人这才慢慢回过头来。

许知恒脸上依然带着那股自成一派的书卷气,只是表情里多了一些与平常不一样的东西。

大概是一种被用力压低却仍然抑制不住的兴奋感。

“闻豫亲王在哪里,其他人又在哪里。”贺云霆视线下移，许知恒身上披了一件不属于他的披风,姿态闲适。

“都好好的，上将,”许知恒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刚才不是还在跟你通讯么。”

“所以通讯是你干扰的。”贺云霆语气没有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像第一次在质子星那样。”

第一次在质子星，未能登陆时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通讯紊乱,直到到了中心城,联系上政府大楼,通讯才重新恢复。

可是质子星当时通讯断掉是因为受到了虫族特有频率的阻隔,许知恒又是怎么能……

“很多年以前，我有幸到毗邻虫星的星系做考察,在那个时候，我掌握到一点很有趣的东西。”

许知恒笑着说。

“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好歹让我过一把当亲王的瘾，”他好像确信贺云霆不会这么轻易开枪，用手指轻轻拨了一下冰冷的枪口，“可惜你竟然没有认错人。”

许知恒的确是帝国在这个领域里站到顶峰的学者，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有了多年前跟随编队出行考察的机会，或者说,一切异变的开始。

“我当年还年轻，一门心思都放在科学上，认为除了科学以外没什么更重要的，”许知恒不疾不徐地说，“我那时也并没有想要隐瞒性别的意思。”

“但我后来发现，ega的身份在某些方面，确实会轻松一些。”

尽管现在的环境仍然有着对于ega的偏见，但多数人觉得ega天生弱势，他在时不时示弱一番，许多问题就更好解决。

事情就是在他登上那颗遥远的星球时发生变化的。

许知恒回想到这里时眼神有一瞬的迷茫，但很快被另一股疯狂的情绪盖了过去。

彼时正好是母虫对幼虫的孵化期，许知恒一个人误打误撞捡到了母虫不慎遗落的幼小虫卵，由于天生的探究和好奇让他忍住恐惧，想要将虫卵带回去，看能不能为自己的研究有所贡献。

他将虫卵剖开，又由于无法准确掌握虫族沟通的频率，最终做了一件不可能回头的事。

虫卵被他分离重塑，制成血清注入自己的身体，他想，自己一定能找到虫族与人类的共同点

他确实获得了某种人类无法感知的频率，又拥有人类顶级的智慧，从这方面看，他是成功的。

可变化来得很慢，潜移默化到连他自己也没能察觉。

只是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开始变得暴躁，变得想要破坏、想要毁灭，如果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那就必须立刻得到，不然钻心的愤怒就能在一晚上之内将他吞噬掉。

明面上，所有人都觉得他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学者，只有一个跟随了他很久的女学生，在某一天讲座结束后不下心碰到了他的手。

那个学生吓坏了，过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教授，你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许知恒不知道为什么简单的接触能让那个姑娘吓成这样，他笑得和煦，说没有，别担心。

毕竟那可是他喜欢了很久的女学生。

后来的发展开始逐渐偏离他的所思所想，他在人前越冷静，在人后就越疯狂。

许知恒从短暂的记忆里回过神来，望着依旧冷冰冰贺云霆，说道。

“但是上将，我知道你跟那些愚蠢的人都不一样。”

“跃迁点还好好的，我不过是想来跟你谈点条件。”

贺云霆不耐烦地皱起眉，刚想要扣动扳机，蓦地注意到什么，一个后空翻躲过突然刺向自己的坚硬足肢

“砰！”

子弹打到了天花板上，整座宫殿里唯一华丽的吊灯应声而碎，沉沉地坠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孩子不太听话，上将见谅。”许知恒对突然袭向贺云霆的虫子招招手，那是一只未成熟的钢甲虫，在感受到许知恒发出的频率后很快安静下来。

能操控虫族之间的频率，质子星当时通讯扰，也就有了原由。

“上将不要误会，我是真没想这么快暴露的，”许知恒摸了摸伏在他脚下的钢甲虫，“你看这些孩子，都还没能长大。是母虫的错，是它非要进攻……”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丝狠意。

“但没关系，我们还是可以合作。”许知恒自信地说，“上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手上又有整个帝国数量最多的兵力，更何况……”

“你当时不是还公开在陛下面前替我说话，不是吗？我也帮过你，我们理应是同路人。”

“所以，”许知恒对贺云霆友好地笑笑，“这么久不见，我们确实应该握手致意”

他像之前许多次在边区回来的时候，在质子星求他的时候，在知道闻昭召见他，想对贺云霆表示感谢的时候一样，想要去碰贺云霆的手。

而贺云霆也一如既往冷淡地避开了，不让他碰到自己分毫。

“怎么，许教授想听听我在想什么，是吗？”

他话音刚落，整座宫殿传来剧烈震动，机甲引擎的轰鸣、虫族的嘶吼在这一瞬炸裂开来

在听到枪声的同一时间，林晗操纵机甲，毫不留情地发动武器，炽烈的火光漫过从殿里冲出来的两只流着涎水的新型种类虫族，不仅如此，门外看守的“士兵”也忽然有了反应

除了腺体后都有深深的疤痕外，他们看上去跟正常人类没有两样，却在感知到虫族的异动后迅速扑向泛着冷光的机甲！

与质子星那些“失败品”beta不同，他们的反应力以及弹跳力异于常人，甚至能预判到光剑劈过来的方向，精准地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躲开来，手掌的附着力也变得奇特，在跳开攻击后，竟然爬到了m2742的顶端。

是培育成功了的、拥有了虫族血统的燃血ega。

机甲壳在它们眼中似乎都算不了什么了，部分ega双手开始发生异变，变成与虫族相似的极度坚硬的足肢，一下一下想要将机身凿开，如果再不加以动作，最坚固的钢铁似乎真的要被打开一层缝隙

贺云霆还在里面，闻豫和路淮的编队都下落不明，绝不能贸然动用能量级更高的火力，以免造成无辜的伤亡。

他闭了闭眼，不去看这些外表上跟人类相差无几的ega们。

透过机甲外的视窗可以看到，尽管这些ega乍一看都瘦弱不堪，却能抵挡住机甲发出的高强度能量射线。

林晗继续点开操作台，先驾驶着机甲强制性往宫殿里冲，m2742的体积本来就足够庞大，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宫殿墙皮或钢筋破碎崩裂的声音，带着灼热的火光，他咬牙，机甲周身剧震，地面开始发颤，m2742打开自身防卫模式，发出一阵耀眼红光，将死死黏在机身上的那些快要凿开钢铁的ega狠狠摔在地上，有的ega躲闪不及，甚至被红外线武器硬生生割断了双臂，鲜血瞬间喷射出来！

林晗眼底映上了这些ega鲜血的颜色，却依然没有犹豫，继续用近身武器对付它们。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一些断了四肢的ega竟然还能歪歪扭扭地撑着立起来，那些断肢开始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重新疯长，长出与之前无异，甚至比之前更锋利坚韧的不属于人类的足肢出来速度比一般的虫族还要快。

因此想灭掉它们，果然还是得……

林晗自顾自地勾了勾嘴角，侧头对探头探脑的小团子温柔地说了句“不可以看舷窗外哦”。

在等咕噜噜听话地把头埋进自己颈侧后，林晗脸上的笑很快消失，眼神里的温柔也淡下来他几乎发狠地握住操纵杆，生怕定位不够精准，又凝神加上了精神力，原本弓着身的机甲猛然站直，下一秒一阵剧烈的风声擦过，它的拳头毫不犹豫地破风而来，直直地向那些刚长出足肢的ega们狠狠袭去！

成吨的重量、绝对精纯的精神力全都向这些异类们砸过去，终于，不论进化得再好、基因融入得再完美的燃血ega也承受不住这样的能量，在机甲的动作里被击中大脑，再爆裂、被撕碎……

m2742化身成近身肉搏的机甲战士，一个一个消灭了前赴后继的燃血或者幼虫，再踏着快要碎裂的地面，一步一步走进正殿去。

它的身后是一排令人作呕的残肢尸体，分不清是人类还是虫族，那些ega的脸都已经看不清了，唯独剩下地上红白交错的颜色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消灭这些已经变异成功的燃血。

听见由远及近的响动，许知恒眯了眯眼，对除了贺云霆还有人能驾驶m2742感到惊讶：“原来上将竟然允许另一个人上您的机甲。”

“是上次那个ega吧？真厉害。”

“我一直很诧异，当年我们收集了那么多优质ega的资料，从各方面来说，他都应该是最优质的选择之一，竟然被漏掉了，真是遗憾。”许知恒说，“不然上将，现在站在你面前攻击和撕咬的，可能就是你的宝贝了。”

他眼里闪着一丝期待，像在欣赏一件惊世的艺术品：“如果将他培育好，一定是最优秀的燃血。”

贺云霆脸色阴沉，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灵巧避开重新向他扑来的几只幼虫，回身时果决地连开三枪，但在侧身时由于位置太窄，右手手臂还是擦过幼虫尖锐的足肢，划开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恍若未觉随手一甩，洁白的墙壁顷刻间就溅上一排血点。

许知恒摆了摆手，用一种人类无法感知的频率向这些幼虫们传递着什么，很快虫子们就安静下来，也不再攻击别人，安静地匍匐在他脚边。

他向贺云霆笑道：“孩子们还不懂事，有些冲动，别计较。”

“孩子？你管这些怪物叫孩子？”贺云霆嗤笑一声，“你在质子星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叫那个拿着蛋糕的异类的。”

听见这句话许知恒脸色不变：“那确实是很干净的孩子，不管是人类还是幼虫。”

鲜血浸湿贺云霆的手臂，顺着指尖一滴一滴在地上形成一滩暗红的水洼，苍青的军服也因为染了血变成更深的颜色。

贺云霆看着被他用枪击倒的几只幼虫，嘲弄着抬头：“那许教授还记不记得季萌？不知道他对于你而言，又算什么。”

这一次，许知恒的脸色终于僵了许久。

“他曾经也是个……好孩子。最听话懂事的那种。”

“只可惜不知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会撒谎的坏孩子。”

许知恒重新抬起头，脸上了多了一抹狠戾：“不听话的孩子，要来又有什么用呢。”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重重的掀起的灰尘，m2742直接将恢弘的大门完全破坏，染着血色的金属朝两人对峙的方向伸出右臂，并对贺云霆缓缓摊开手掌。

“许教授好。”林晗清朗的声音响起来，他摘下头盔站在高高的升降梯上，“所以许教授觉得，质子星都是失败的孩子了？”

“席远可真可怜啊，为了追随您冒着生命危险一个人去质子星探听情况，结果没能回来不说，死在你面前，您也不会为他心痛半分。”

“当然了，罗琪先生也挺可怜的。”林晗想了想说，“毕竟一开始，我们也以为席远是激进派的人。许教授还是聪明，黑锅不找同一人背。”

“罗琪当年咬着我不放，现在是他自己非要这么高调，我正好有个主和派的朋友与他对立，不找他找谁呢。”许知恒不以为意，“至于席远……我只让他告诉我中心城的情况罢了。”

许知恒在说到质子星的事情时，脸上的表情少了些自信，仿佛那是他实验中的一抹败笔：“我第一次是真的想要改进，没想到beta就是无用。”

“但是……”他顿了顿，“算了。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包括中心城在内，一个也没有剩下。这也不过让我的计划提前了几步，仅此而已。”

“中心城？”林晗听到这三个字，狡黠地眨眨眼，笑出来，“许教授不会以为，质子星真的如你想的那样一个都没剩下吧？”

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凝滞，许知恒嘴角的弧度僵住了，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

林晗似乎并不耐烦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索性直接说了答案：“如果只是清理一颗没有反抗能力的小星球而已，我们为什么要大动干戈？”

大动干戈？他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许知恒脸上的血色开始阵阵褪去，之前那些城市他都确认过了，的确没有生还的人类，城市里横亘着那些失败品的尸体，空气里布满血腥味。

而中心城……是他唯一没有亲眼目睹的城市。

当时星舰就停在中心城，m2742负责清理和善后，就是说只有面前的两个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来编队重新汇报情况，大家一具尸体也没看见，只当做被完全清理了。

许知恒蓦地明白过来，死死地仰头盯着贺云霆：“你们……所以中心城的人都……”

“都活着。”林晗笑眯眯地拍拍手，替他把这个事实说出来，“不然您以为，我们当时为什么要出动星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信息量有点大，写了很久，不知道要怎么交代信息，来晚了抱歉

不过这个月正文可以完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