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先生说过，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鱼片里未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莫小则一行六人饥寒中投店吃饭，伙计一看就是个本分的人，可不料想，吃完饭对方狮子大开口要了天价。

关婷还没来得及出手，后屋走出来十几个彪形大汉，一言不合，手里端起鸟铳瞄准了关婷，火镰就在火绳旁，看来是枪药已经上膛了。

关婷坐下，问：“你们就不怕官府查抄吗？”

顺子弯腰点头的给倒满茶水：“我们比黑店规矩，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我们又比一般的店灵活，开张一次，能吃半年。而且，您几位也从山下来的，这山路简直是鸡扒毛拌韭菜——乱七八糟。坡陡路窄，我们只要有一个人拿了鸟铳站在路上，三五百人也冲不上来。就是让我搬块大石头推下去，也能砸死个几十号人。”

关婷喝着茶水：“你把菜单拿过来我看。”

顺子把菜单递过：“吃完饭看菜单，那不晚三秋了嘛！”

关停一看，菜单上各种菜价格比山下贵，但是也没贵太多：“顺子，我们吃的这些东西，按照菜单上来讲，顶多二十几两银子啊。”

顺子一指菜单上端：“您瞧好了，这是一口价！”

“我也没说讨价还价啊！”

“您没听懂，一口价就是说，您吃一口是这个价，吃两口加一倍，嚼四口，再翻一番，怎么样，是明码标价吧？”

钱串子一龇牙：“这比我还会坑钱呢。”

支湃在莫小则耳边耳语了几句，莫小则对着伙计轻轻说道：“三三见九，九盏神灯照华夏……”

顺子一抱拳：“少侠，都是水贼甭用狗刨，小的只认钱不认字也不认人，甭管您是官军，是九灯门，还是山顶天道院的斗魂族，到了这儿掏银子了事儿，您也别点灯也别用什么妖术，我身后的火枪他比你快。”

关婷一个闪身，就到了其中一名大汉的面前，只见她身手利索，右手在大汉胳膊肘上一托，左手抢过了鸟铳，但是，还没把她把枪口调转过去，旁边十几杆抢都瞄准了她的脑袋。

关婷只好把枪还给了对方，尴尬的走回了桌前。

支湃喝了口酒：“人这一辈子啊，三分天注定，七分得认命，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武功再强也怕火枪，顺子，我们认栽了。小则，掏钱吧。”

莫小则从怀里掏出银票，顺子见了皱了皱眉：“客爷，您上山是不是没有引荐人啊？怎么才带了这么点钱呐？”

莫小则拿了一张晃了晃：“这可是一百两一张的。”

顺子哈哈大笑：“我的爷，上得山去，没有个三五千两根本就学不来本事。再过半个月，正月十五那天，方圆几百里的大户富贵人家都会到山上畅游，最少的也得给个千八百两，您这点钱上去，还不够挨笑话的呢，行了，我也不操这心，您把饭钱给了就行了。”

这时，门外有粗嗓门喊了一句：“怎么没关门啊？”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一个村姑走了进来。韩鬼一看，吓得差点钻到桌底下。

来者正是何仙姑。

伙计顺子不认识她，他笑着让身后的人收了枪，然后热情的招呼：“这位女侠，您打尖还是住店？”

“饿了，吃点饭。”何仙姑和莫小则四目相对，她冲着莫小则点了点头。

顺子把菜单递过去：“您看看价儿。”

“不看了，随便来点吧。”

“我们这儿菜可贵啊！”

“不怕贵。”

伙计先拌了萝卜丝给莫小则等人端过来：“几位先吃着，这是赠送的，您沙沙口，解解油腻。”

然后从后厨端来了热乎的饭菜。何仙姑问：“喝水要钱吗？”

“瞧您说的，水有的是，山泉水不要钱。来，我给您倒上一杯。”

“我要凉的。”

“这是温水。”

“也行啊！”

只见何仙姑不用筷子直接上手，把肉丝，蔬菜和米饭攥成了两个拳头大的团子，一口一个团子进了嘴，也不嚼，生咽了下去，喝了一大口水，又依此样子吃了一个团子。

“饱了，多少钱？”

“您给五十两吧。”

“不对，菜单上不是这么写的。”

“我们那是一口价。”

“我就吃了两口。”

“它……我这……”

刚才还伶牙俐齿的伙计彻底没词儿了，莫小则等人忍不住的笑了。

伙计恼羞成怒：“我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你这丑玩意儿，纯粹是来捣乱的吧？”

村姑被说得好像伤心了，她默默地爬到了八仙桌底下。

顺子大骂：“你藏什么藏，我告儿你说……”

村姑忽然抱起了桌子直接奔向那十几名彪形大汉，事起仓促，猝不及防，防也防不住，七八个大汉被她撞倒，剩下的可就点了火开了枪了。

有的打在了桌子上，有的打在村姑身上，可村姑穿得厚，皮糙肉也厚，而且一身硬功夫，碎弹打上去，她竟然不以为忤，抡起桌子就把十几个人撂倒了，有的哼哼着想爬起来，村姑过去，举起钵盂大的拳头，咣咣咣给砸晕了。

电石火花的这一瞬，十几名大汉全摆平。

村姑拍拍手，走回来坐到了莫小则身边，然后翻着斗鸡眼问伙计：“你再说说，多少钱？”

顺子咕咚跪下了：“奶奶，不要钱。”

村姑扭头对莫小则说道：“小白脸，你的恩情我报了，以后咱俩扯平了啊。”

支湃纳闷的问：“我的玉皇上帝主耶稣观音菩萨啊，他对你能有什么情义啊？”

村姑像个小孩儿一样戳着手指头：“我师傅以前和我说过，背后说人好，那是真心善，这小白脸在客栈里说我倾国倾城冰美人，而且冷傲像梅花，还专门送了一个小黄脸去我山洞里，这都是小黄脸跟我说的。以前人们夸我，我觉得那都是被吓的，可就是他真心的夸我，我今儿尾随着他就是来报恩的。”

韩鬼听了哈哈大笑：“你知道啥呀，他那是……”

钱串子在桌底下狠狠的踩了韩鬼的脚。

韩鬼一咧嘴：“他那是……呃，实话实说。”

莫小则也是哭笑不得：“那个小黄脸是个采花贼！”

“爱是啥贼是啥贼，反正他已经和我拜堂成亲了，哪都好，就是总想跑，我把他拴上了，以后他要想采花，就采我这梅花吧。”村姑竟然还害臊了。

众人赶紧抱拳：“恭喜恭喜！可喜可贺！”

支湃的坏水又忍不住了：“仙姑，你看那边有十几个精壮的大小伙子，你和你的夫君缺不缺打杂的，砍柴烧水做饭的？一块儿给带回山洞伺候你们俩去吧？”

“哎，你说的这个我还真么想到。昨天我对你们那么坏，你们还对我这么好，真是好人呐。”村姑一边说，一边掏出绳索，把十几个人绑成了串儿，然后用凉水一浇，十几个人醒了，惊恐的看着村姑。

村姑把地上的一杆鸟铳捡起来，递给莫小则：“你们上山还会饿，用这个打鸟，打鹿吃。我走了啊。”

说罢，村姑像拉死狗一样，拽着十几个人往外走，有人稍有抵抗，她回身一个大耳光就给扇的老老实实。

这么一个傻子，竟然把莫小则感动的泪花直闪。

韩鬼捅了捅顺子：“你想不想跟去伺候仙姑？”

顺子吓得连忙摆手。

“那你他娘的还不赶紧去烧炕铺床？”韩鬼吩咐道。

“慢！”钱串子来了精神，“这些年来，你们坑了最少有几千两银子了吧，把钱拿出来！”

顺子跪爬过去：“我的爷，我就是个喽啰，这个店是山下车太爷开的，柜上一共就十几两银子，不信你去搜。”

“蚂蚱腿也是肉，把那十几两给我拿过来。然后你去烧炕铺床。”钱串子见缝插针。

支湃用筷子敲了敲莫小则的手：“孩儿啊，你可真有女人缘啊，这俊的丑的都喜欢你，而且刚才这仙姑的武艺比某些人可强多啦……”

关婷咬牙攥紧了拳头：“支湃，走，咱俩到外边说说这话。”

支湃吓的躲到了莫小则身后。

韩鬼提鼻子一闻：“你们闻见了吗？有烤肉串的味道。”

钱串子数着伙计给的钱也说道：“我闻着也是哪儿烧焦了。”

呼延秀奔到后边一看大喊：“那伙计把后房给点着了，他跑了。”

众人七手八脚的灭火，万幸的是，发现得早，虽然烧了两间客房，可最大的一间还没事儿。

众人走了一整天的山路，又经历了这么多，都已经乏透了，可大家站在屋里，面对这一个大通炕，还是犯难：有男有女，怎么睡呀？

支湃从炕尾指到炕头：“韩鬼、钱串子我，咱仨睡炕尾，莫小则睡中间，关婷挨着莫小则，呼延秀，你睡炕头。”

关婷白了支湃一眼：“凭什么我挨着莫小则？我不是女的吗？”

“我这方案你要是不同意，你提一个！毕竟你俩有夫妻的名义，对不对？如果半夜里莫小则有不轨之心，你要是乐意呢，就半推半就，你要是不乐意呢，你有武艺在身，就直接废了他！”

面对支湃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关婷一点辙也没有。

按照支湃所言，大家上炕，被子不够，呼延秀就拿了自己的貂皮大氅当被子。

众人和衣而卧，韩鬼惊呼了一声：“妈呀，我这身底下怎么还有一钱银子啊？谁的？”

“我的我的！”钱串子赶紧起身去翻找，韩鬼撩起自己的被子把他捂住，接着，众人听到了一声闷雷般的屁响。

大家哈哈大笑，钱串子挣扎出来，坐起身喘着粗气，一脸的生无可恋。支湃点指着他：“因为不存在的一钱银子，你就中了傻子的化学武器，你也是真本事。”

关婷在自己和莫小则中间，用簪子假装划了一道线：“过线我就宰了你。”莫小则往支湃这边挤了挤。

呼延秀拿了一个篦子给关婷梳头：“少奶奶，你的头发可真好，黑又亮。”

关婷闭着眼回道：“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以后别叫我少奶奶了，我和某些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对了，我包袱里有一个玉镯子，我从来不戴这些东西，你拿去吧，成色还不错。”

呼延秀起身去翻找：“谢谢少奶奶，我可不能要，我就是看看。”

呼延秀打开了关婷的包袱，果然一个翠绿的镯子就在表面，里边还有一些贴身的衣物和几张绢画，她回头看了看关婷，关婷还在闭目养神，呼延秀好奇的展开了绢画。

“妈呀！”呼延秀叫了一声，好像被刺了双目一样，捂住了眼睛。

众人被她的呼叫惊得坐起身，莫小则上前探寻，呼延秀红着脸躺回自己的炕头。关婷看到了包袱里的绢画，惨叫一声冲了过去争抢，可还是被支湃抢走了一幅。

“你不说和某些人没有任何关系了吗？那我送的春宫图，你怎么还保存着呢？这不是新婚礼物么？”支湃挪耶关婷。

一听到“春宫图”三个字，韩鬼站起身，大踏步的从炕尾奔向支湃，踩了中间钱串子的肚子，钱串子闷哼一声捂着肚子打滚。

韩鬼从支湃手里抢过画，眼睛都快掉出来了，钱串子也顾不得疼了，捂着肚子凑过去一同观赏。

关婷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她系好包袱，就准备下炕：“我去外边睡。”

支湃隔着莫小则拽住她衣袖：“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关婷又躺下，拿被子蒙了头装睡。

支湃问莫小则：“怎么不枕枕头，枕个石板干嘛？你有洁癖啊？”

莫小则盯着房梁回道：“店小二顺子到底是跑下山了，还是藏在附近，咱都不知道，万一夜里再来一把火，怎么办？我醒着给大家放哨，你们先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关婷慢慢醒来，睁眼一看，呼延秀不在身旁，估计是去做饭了。翻过身一眼瞧见了莫小则，莫小则身边的支湃、钱川和韩鬼都不在，估计是已经起了。莫小则还在沉睡，关婷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侧脸：白白的皮肤，浓浓的眉毛，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越看越好看，越看越爱看。

炕底下一声咳嗽，吓得关婷一哆嗦。

“看够了就起来吧。”支湃掐着腰贱贱的提醒。

关婷坐起身，回过头看了一眼支湃：“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