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的伙计被马尥蹶子踢翻在地,痛苦的捂着肚子翻滚,嘴里吐了白沫。莫小则比划着说:“再往脐下三寸,你这辈子可就断子绝孙了!”
人群中有当铺的其他伙计走过去,搀起地上的倒霉鬼去奔医馆不提,王掌柜的上下不停的打量着莫小则和那匹马:“你出个价儿吧!”
赵管家不干了:“哎哎哎,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这又不是打麻将,怎么还截胡啊?少年,我可是先相中这匹宝马良驹的!”
“哎!宝马良驹,这话我爱听!我这匹马有个名字叫赛的卢!”莫小则去到扒鸡店门口拎起刚才的铜盆放到了地上:“来,露露你的真本事,刚才有人说你吃了人的东西,得会自己算账,我问你,一颗白菜15文钱,一个梨6文,那你吃了一颗白菜一个梨,咱得给人多少钱哪!”
莫小则一边说一边把铜盆放到了地上,马便不再吃梨,而是抬起蹄子,像敲鼓一般在铜盆上踩了下去,众人有的在心中默数,有的嘴里就出声了:“一,二,三……十九,二十,二十一!”
敲了二十一下之后,“赛的卢”又自顾自的去吃梨了。忽然间,大家都觉得这匹马好像不那么丑了!赵管家和家丁分开人群走到近前,赵管家刚要说话,莫小则一摆手:“别着急,来,您给我拿上100文!”
两名家丁忙不迭的掏出一串铜钱递给莫小则,莫小则双手较力拽断穿绳,铜钱散落一地:“马兄,你吃了人的东西,该结账了!”
这匹马用前蹄开始在地上拨弄铜钱,21个铜钱聚拢了一小堆,然后抬起头看着果蔬摊的小贩,小贩连连摆手:“我可不敢要!你哪是马呀,你是神仙附体,随便吃,想吃什么吃什么!你就是喝酒吃肉,我也给你摆上!”
莫小则捡起那二十一文放在了摊位上,又把其余的铜钱揣进怀里,然后一拱手:“这位买菜小哥的话说的好啊!那劳烦哪位给备下一大海碗的好酒,再把十三婶家上好的扒鸡来上半只,我家马儿不是凡品,果蔬大麦大豆早就吃腻了!今天就吃点荤的,再喝点酒助兴!”
“我店里有好酒!”“老头子,回去给拿扒鸡!”
酒店的老板和老郑头都回去准备了。功夫不大,酒店的伙计端来一大海碗的白酒,十三婶也递过来一整只扒鸡,莫小则道谢接过,把酒碗递给赵管家:“端着,让你开开眼!”
那匹马来到赵管家身旁,一低头闻了闻碗中白酒,扭过头去,碰都不碰。赵管家疑惑的看了看莫小则:“演砸了吧?马吃草料,谁听说过牲口喝酒吃肉的?”
莫小则接过海碗闻了闻:“对不起了各位,我家神马只喝杏花村!它挑嘴,我也没办法!”
“伙计,去给换一碗十年陈酿杏花村!”酒店老板大声吩咐。
不一会儿伙计端来了扑鼻香的杏花村递给了赵管家,这马好似早已等不急了,它撒着欢的跑过去,头也不抬的舔喝了个干净,最后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碗底。莫小则撕下一只鸡腿塞到马嘴里:“马兄,去看着我娘的尸首,防着来往的车马给磕碰了。”
这匹马一边嚼着鸡肉,一边走到了“卖身葬母”的牌子下,静静的卧在了旁边。
莫小则冲着呆若木鸡的赵管家说道:“赵大管家,废话我也不说了,五十两您要是觉得值,您就牵走!
赵管家点头好似鸡啄米:“值值值,绝对值,你现在就跟我回府去拿!”
“我出六十两,现钱!”当铺王掌柜的拽住了莫小则的袖子。
一言不合,赵管家和王掌柜撕扯到了一块。
“我出一百两!”人群中有人高声喊了一句。打架的停下了手,围观的人群自动闪开了一条路,一个瘦小枯干的文弱书生走出人群。
“呦,这不是刘秀才吗?你个穷酸秀才发哪门子疯啊?你考举人考了五回都落榜,你要这马干嘛?”
“你出一百两?把你和你家里的老娘榨出油来能凑够吗?”
刚才还在撕扯的王掌柜和赵管家忽然就同仇敌忾的开始奚落刘秀才。
刘秀才面无表情,不怒不哀的冲着北拱了拱手:“我要把这匹宝马献给当今圣上,这匹马是什么?是天降祥瑞,哪朝哪代也没出过这样的良驹,我把马带到京师,让万岁爷和文武百官都看看,这是盛世出祥瑞,这马要比“绝影、赤兔”还要精贵!大前年,关外有人送到北京礼部一白羽乌鸦,换得了素金顶的七品顶戴,说不定,这匹马能给我换来正五品的同知顶戴!我十年寒窗后就算考取了举人,也不过如此。我要变卖家中的十亩薄田和老屋,牵上马驮着我娘进京面圣献宝!”
刘秀才的一番话,与其说是说给众人,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莫小则暗想:“这秀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玄机,如果如他所言,真的见了皇上,那可是欺君之罪,抄家灭门也未尝可知,再说了,你把话说这么透亮,这匹马还能落到你手里吗?读书读到狗肚子里了?一点城府也没有!”
果然,人群聒噪成一锅粥:“一百五两”“我出二百两!”“这马归我们赵府了!我们赵员外能出五百两!”“姓赵的,你撒开我,你先来的又待怎样,价高者得!”
还没容等莫小则想清楚把马卖给谁,就听远处马褂銮铃伴随着喝喊叫骂声响起:“闪开,闪开,众人肃静回避,关少将军到,你们这是聚众闹事吗?都闪开,别怪我这鞭子不长眼!”
十三婶一拽莫小则:“孩儿啊,这是城外关将军的使者到泫城县衙去商讨关防!昨天就贴了告示了,你快闪到一旁!”
莫小则大叫:“不行,我娘还在路边呢,都让开,别踩了我娘!”
莫小则一边喊一边挤出人群,到了路边“卖身葬母”的牌子前,这时候,抬头一看,莫小则愣住了——怎么会有这么潇洒俊帅的将军?
就见火焰纹的大纛旗迎风招展,上书斗大的“關”字,旗下骑马的这位少将军弱冠之龄,粉面无须,没戴头盔,身披银甲、外罩白色罗袍,脚蹬战靴,腰间横剑,胯下白马杂毛皆无。在周围雪景的映照下,这威风凛凛的少将军仿若天神下凡一般。
“这特娘的才是马呀!!”莫小则不由自主的暗叹。
刚才街上的人群早已鸟兽散到路边店铺屋檐下,只有莫小则呆呆的站在路中间看着那位云罗伞盖下的少将军,前边的亲兵抬脚就要踹:“叫花子,别挡路!”
“慢!”马上的少将军举马鞭拦住。
莫小则猛的惊醒,他眼珠乱转,开口却有哭腔:“您是关将军的使者吗?”
莫小则凑到马前,被亲兵拦住:“退后,这是关少将军!”
莫小则用手一指路边“卖身葬母”的牌子:“少将军,我是关外人士,我母亲在泫城冻饿而死,我不孝,无力下葬,但请少将军可怜我一片孝心,把我买下!”
马上的少将军微微点头,对身旁人吩咐道:“赏!”
旁边有人拿出五十两一锭的官银递给了莫小则,莫小则双手接过。围观的人一阵惊呼:“五十两啊!!”“那是官银,你看那银茬,比霜都白!”
“够吗?”少将军问道。
莫小则连连点头:“够了够了,把我全家埋了下葬都够了!少将军,您等我半天,我安葬好我娘就追随您而去,我愿在军前浴血奋战,剿灭妖教,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烦请少将军成全!”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荡气回肠,莫小则心里却暗想:“怪不得我娘说我天生就是做骗子的材料,此言非虚呀!”
那位少将军用马鞭一指莫小则:“再赏!”
身边人又递过来五十两的官银元宝,莫小则对着马上之人深施一礼:“这太多了,把我们家三亲六故全给活埋了,都足够啦!少将军,您赏下名字来,我得给您立长生牌位!”
那位年少的将军用马鞭轻敲马臀:“不必啦,安葬好你娘后,做点小生意吧!驾!”
“闪开,闪开,众人回避!”亲兵们敲起锣,马队一直往东而去。
莫小则两手托着俩元宝,一丝笑容爬上嘴角。十三婶慌慌张张的走过来:“孩儿啊,你的那匹宝马被赵员外他们连拉带拽的给抢走啦!我也拦不住,再说,我也不敢拦哪!”
莫小则迈步走进扒鸡店,回道:“不碍事,我那匹马谁也偷不走,它自己会回来的!掌柜的,您说我卖不了五十两银子,现在你怎么说呀?”
老郑头眯缝着眼睛看着莫小则,一言不答,吧嗒吧嗒的继续抽烟袋。
“我家这死老头懂个什么呀,今天一大早我家院子里喜鹊叽叽喳喳的叫,我就说今儿肯定来贵客,你看怎么着,老头子,我早上是不是这么说的!”十三婶给莫小则沏上了一杯茶。
莫小则把一锭元宝轻轻地放在桌上:“十三婶,今天吃了您一个鸡腿还有半只扒鸡,这就算结账了!您收起来吧!”
“啪!”老郑头的烟袋掉到了桌上,火星子乱窜,老郑头的嘴巴张的比咸鸭蛋还大!
“孩儿啊,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你赶紧拿钱去给你娘亲下葬,以后你还得讨生活呢!”十三婶连连摆手,眼睛却没离开那锭刷白的官银。
莫小则把银子塞到了十三婶手中,把另外一锭银子揣进怀里,站起身:“十三婶,您忙着,替我看着我娘的尸首,我去去就回!”
说完这番话,莫小则大踏步走出扒鸡店,不知什么时候,外边风雪又起,风更紧,雪更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