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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下雪吗 岛頔 2445 字 4个月前

正月初九的早上。

隐约听见手机在震动,梁霜影的意识逐渐清醒,除了外边街道上又有几声鞭炮响,手机坚持不懈的震着,她艰难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桌上的手机已经偃旗息鼓。

居然是俞高韵的电话。

她没有及时回拨,点开了未读的微信消息,昨天夜里俞高韵发来的几条语音,说是班里一群人搞聚餐,过年了大家一起出来吃吃饭、唱唱歌,定下的时间就是今天。

一旦有关俞高韵,梁霜影就忍不住去回想,孟胜祎向她投来的那个复杂的眼神,好像说着,真亏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瞬间,没有‘当头棒喝’那么严重的大彻大悟,而是就像翻开过往的日记,不再囫囵吞枣的阅读,她看见了细枝末节,又慌里慌张的合上,背过身去,继续假装自己不知道。

当时,孟胜祎还说,你就是跟他来一腿,也没什么不好啊。

虽然用词很奇妙,但是校园言情男主角的脸,以及俞高韵的家庭背景——他的母亲至今未婚,经营一间小小的日杂店,却与孟胜祎的家在同一个住宅区,地段繁华,还是高档复式公寓。

这些足以引出小半本言情故事,确实容易蛊惑青春期的荷尔蒙,去想着「也没什么不好啊」。

听完几段语音,俞高韵又来了电话,大概是猜到她没有看微信,说的跟微信里别无二致。

梁霜影拒绝说,“今天不行,今天跟孟胜祎约好了。”

“孟胜祎?她不是去巴厘岛了?”

“你怎么知道?”她脱口而出。

“……她发了朋友圈。”

她猜测说,“可能……临别前最后的一餐。”

俞高韵十分困惑,“什么最后一餐,她又不是走了不回来。”

可是,梁霜影挑明了说,“俞高韵,我一直都没空。”

他沉默一会儿,瓮声瓮气的说,“那我知道了。”

梁霜影不是随意找的借口,说了要去巴厘岛的孟胜祎,真的是昨天晚上,突然约她今天一起出来,喝咖啡。

但是,坐在购物中心外广场的咖啡店里,梁霜影点了杯柠檬茶,而约她的人似乎是迷路了。半个小时前,孟胜祎就说着,只差一个手扶梯的距离,这会儿又打电话来,非常生气的说,这么难找,什么狗屎咖啡店!

梁霜影冷静的回了句,“只有猫屎咖啡,没有狗屎咖啡。”

孟胜祎找到这间「狗屎」咖啡店的时候,她已经快用餐盘里的纸,折出一个动物园了。

天寒地冻,孟胜祎穿着包臀呢短裙,和高筒靴之间隔着白花花的皮肤,进来就说要到室外坐着。看了一眼她颓废的神情,那眼线都是歪的,梁霜影默默穿上了外套。

她的鞋跟不高,敲着地又特别响,拖来两张干净的椅子,坐下,翘起腿,从近似皮草的外套里掏出一盒烟,对梁霜影说,“我会抽烟。”

没回应,孟胜祎又问,“所以你介意吗?”

原来是出来抽烟的,还很有公德心。可梁霜影想问的是,“你怎么了?”

她没回答,低头点了烟,一口接一口,没有什么美感,发泄似的,吸气的时候脸颊凹陷很多,吐出来的烟很少,都进了肺里。

直到,环绕着购物中心跑的观光小火车,嚣张地唱着童谣,从眼前开过两轮了。

终于,孟胜祎说,“我爸妈要离婚了。”

梁霜影以为自己听见了她的哽咽,她又忽然笑了声,“现在他们连架都不吵了……”

好一会儿,孟胜祎都拧着头不看她,一根烟抽完,掐了,又点一根,说着,“不要相信男人的话,都是屁话。”

“他们说爱你的时候,是真的爱你,但是不爱了,也是真的不爱了。”可是,大部分男人会因为愧疚,而不告诉你。

这一番看破红尘的话,从她嘴里听到,有点别扭,就像她超龄的成熟打扮,又不那么矫情。

这个时候,收到了他的信息:「发个地址。」

梁霜影愣了下,回道:「什么地址?」

他问:「你在哪儿。」

孟胜祎狡黠地挑了挑眉,“就是他吧?”

她接着识破,“上次让我跟你妈那儿打掩护的……”

梁霜影默认了。

“谈吧谈吧,多好啊,我也想找个人谈……”孟胜祎好奇的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梁霜影扯开说,“刚才不是还说男人不靠谱?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想谈恋爱结婚了。”

她俩眼睛睁圆,正经的说,“谈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儿。”

“减肥,今晚吃沙拉。”孟胜祎这么说着,屏息收腹,摸了摸自己的腰围,不满而困惑的盯着她,你怎么这么瘦?每天不吃饭?

梁霜影实话说,“你思维跳得太快,我没跟上。”

“我认真的,过年胖十斤,我新买一条裙子还没穿呢!”

梁霜影回想了下,说她的三餐基本都有,不怎么按时吃,晚上不太冷的话,会绑负重出门跑步,回家压腿拉筋,每周起码两节舞蹈课,课下自己复习,算是运动了。

孟胜祎有些怔愣,指间的烟灰都掉了一大截,听着就腰酸背痛,“晚上我去Hupop蹦迪消耗能量,哦,凌晨两点之前,要是我没有给你发信息,你一定要给我打个电话,让我回家。”

那么长的一句话,好像可以理解成——我就剩你了。

梁霜影知道,她们熟识的时间并不长,不可能有那么深的羁绊,大概是无人可托付了。她越来越觉得,过日子,就是所有人都在努力的粉饰太平。

冬逝之后,七月盛夏,好像刚刚听见蝉鸣,就被落下的树叶带走。

四季每年都是相似的,一岁一荣枯,唯有人事变化万千,比如,孟胜祎的爸爸,给她找了位‘新阿姨’,初次交锋,电光火石,段位太低,斗不过人,放弃抵抗。

再比如,去年里,温冬逸每隔一两周,就会来这儿一趟,梁霜影以各种理由出门,有时候撞上舞蹈课,得向老师请假,一次两次还行,三次四次她自己都觉得过分了。

因此,舞团老师心里对她的评价是一落千丈。

今年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正月初九。

那辆车就停在小区正门外,大摇大摆。梁霜影一上车就让他快点开走,怕被熟人撞见,可不能小瞧社区大妈的八卦嗅觉。

温冬逸扶着方向盘,不着急踩油门,侧过身看着她,“来,先说两句好听的。”

“为什么?”

“拜年啊。”他一脸理所当然。

她很不耐烦,“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小姑娘朝他伸出两只手,玩笑着敷衍,没曾想,他真就拿出一份红包,放在她手掌上。

梁霜影怔怔地收下,再用手托着红包掂了掂,随之开怀笑起来。

温冬逸既不解,又笑着,“有这么高兴吗小财迷?”

她笑的是,“别人都是红包,你这是砖头吧……”

“砖头还不好?”

他们一路聊到了综合体商场,距离晚饭时间是尚早的,直接坐电梯来到电影城,选了一部快下档的《一代宗师》,买了一桶爆米花应景。

不是都说,黑灯瞎火,碰碰小手,擦出暧昧的火花。

谁让电影很抓人,诗意写武侠,孤独感更甚。

可惜,因为温冬逸半道出了影厅接电话,间接影响梁霜影的兴致,到了最后,只记住了那一句——叶底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

连她自己都感到莫名无解。

梁霜影随着散场的人群,走出昏暗的影厅,找到那个背对着她讲电话的男人,高挑的身形,宽平的肩,驼色的长大衣,遮到了膝盖下。

“……你们现在真是糟糕到我已经没火气了,报不上来具体数字就不要报了,费这劲干什么,明儿一人一封红包,年后都不用来了。”

温冬逸挂了电话,转过身来,就看见了她。

梁霜影抱着一只空的爆米花桶,特别单调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就特别合适,像一杯捂不热的冰水。

温冬逸表情来不及转换的顿了下,然后恢复平常,“火锅?”

她笑起来,点点头。

火锅店门前挂着两只大灯笼,木头和红纸的搭配,格外喜庆。他们眼前一张四方方的桌子,旁边有个戏台子,台上木雕的藻井经不起细瞧,大概就是个装饰。

桌上摆满了菜,荤素搭配,围着一口大锅,鸳鸯色,很快就滚了汤,蒸汽从锅里一股股地腾起。

温冬逸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转移到他身边的位置,她坐下,才说,“烟都往那儿跑。”

开涮之前,梁霜影三两下扎起头发,又把袖子一掳,露出两截雪白纤细的小臂,夹起一筷子血色的肉片。

可能是灯光的原因,温冬逸的那张脸,苍白而俊朗,眼底一层淡淡的青色。梁霜影装作不经意的瞄了几眼,“怎么你放假玩得很开心?”看着就是没睡好的样子。

“当老板的哪里谈得上放假。”他更快的烫熟了一勺羊肉,用胳膊挡开她的手,都倒进了她的碗里。

“下周三、五、六,还有下下周的三五六,你都别来找我,我要练舞的,开学就要统考了。”

这么着,温冬逸显然不太理解,她又说,“我是舞蹈类艺术生,要经过省里的统考,省考过了有合格证,然后才能参加院校的考试。”

他了然的扬了扬下巴,“好好考,实在考不上跟我说一声。”

“然后呢?”

“然后我可以安慰你几句。”

她假笑着比了个大拇指,“给你点赞。”

梁霜影喜欢辣的,几乎不怎么碰白汤,嘴唇吃得艳红,她皮肤又白,怪好看的。他抬手,将她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这般亲密的举动,她该吃吃着,习惯了似的。

她吹着一根青菜,眼睛瞅着他问,“你晚上几点走?”

温冬逸作势的皱眉,“终于跟我呆腻了?”

梁霜影抿了抿嘴,“我是想说,如果你时间没那么赶,陪我逛逛商场,我朋友后天生日,想给她买个礼物。”

她低下眼睛,不想瞧他的嘀咕着,还呆腻呢,一年见了几次面?也就比牛郎织女强点儿。

温冬逸苦笑,“又叫我别来,又嫌我跑得不够勤快,你倒是给个准话?”

梁霜影将这根青菜咽下,还要沉思了一会儿,才说,“等我考完你再来。”

“好。”他拖着长音说,语气那么纵容,仿佛把她捧着,疼着,她说什么都可以。

她不记得在哪儿读过一句话,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来。

所以,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她只想活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