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姑娘叫赵婉予,从被救下来后,便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围人彷佛有壁。
联系赵家活埋亲生女儿的做派,孟侜猜测她可能是被亲近之人伤害过深,需要一段时间整理心理创伤,并且判断他们是否可信。总之,她愿意开口的时候自然会开口。
赵婉予舌头上有伤,只能吃流食,头几天甚至只能补充水分,别的一点都不能沾,整个人迅速枯瘦下来,像一株被风雨浸透,花瓣都透明萎蔫的水仙。
楚淮引队伍里拉了好几大车的货物,对外说是商货,其实全部供给孟侜一人,型号不断改变的衣物,各地上贡的补品,专门定制的安胎药……连陛下的东西都只能委委屈屈地装在一个小箱子里。
孟侜:“我觉得自己像个权倾朝野的奸相。”
楚淮引适时端上一碗猪骨汤:“难道不是大魏最尊贵的皇后?”
转角遇到孕妇,各个含冤待昭,热心大魏的女性权益和下一代健康……孟侜竟然无可反驳。
说好名留青史的宰相呢?
“我可以不喝吗?我只吃青菜。”孟侜苦着脸,他是无肉不欢,但不包括各种十全大补汤里面的肉。
其实这个体质也有好处,他吃不上药的时候有人给他蹭安胎药,比如林氏和沈柏青,他喝不完汤的时候有人分担,比如非自愿的沈柏青以及赵婉予。就是赵婉予现在还不能吃很多食物,孟侜比谁都盼着她康复。
非常有爱,互帮互助。
“不行。”陛下只有在这个时候霸道又酷炫,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孟侜盘腿坐在坑上,从头到脚包着被子,只留一张小脸,撅嘴看他。
楚淮引有些心软:“不然朕再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书生,他吃不饱穿不暖,进京赶考的路上……”
你都讲了不下十遍,能不能放过这个书生?
孟侜给他讲后续:“后来这个书生他吃腻山珍海味,以至于看破红尘,决定出家,余生只吃青菜。”
楚淮引上次听说孟侜来自异世,已经私下找过方丈解签,顺便弄明白了孟侜两次疑似出家的缘故,尽管如此,听见出家这个梗还是忍不住狠狠捏了一下孟侜的脸蛋。入世与出世一字之差,说多了真动了这个念头怎么办?
孟侜不小心越了雷池,极有眼色地把碗抢过来咕咚咕咚喝光。
“嗝。”
楚淮引掏出手帕给他擦嘴:“要不要出去走走?”
“要。”孟侜下床。他们已经走了近二十天,后天便能到达岐州,今天歇脚在一处农家大院。
出门便是一年两季的青青稻田,叶尖扬花,如同缀着莹白的小雪粒。院子前是一颗大枣树,一只三花猫趴在树杈间,毛色杂乱,四肢健硕。
孟侜仰着头和它对视。
三花猫把一只爪子搭上粗糙的树干,想跑但爬树容易下来难,一人一猫对峙,孟侜无情地笑了出来:“它是不是恐高啊?”
站在他身边,时刻警惕三花到孟侜身上挠脸的楚淮引:“……”
他不经意问:“你比它厉害?”
前几天在山上,孟侜面不改色地和他一起看大瀑布,还屡次要求往前悬崖边挪,这样视觉效果更震撼。楚淮引以衣服会被打湿拒绝。
当时没细想,又被赵姑娘的事打断,楚淮引一直觉得漏了什么。
“对啊。我又不……”孟侜说到一半骤然消音。
“你又不恐高?祭天怎么晕的?”楚淮引拍了一下树干,三花猫吓得一溜烟消失。
孟侜含泪看着无忧无虑的三花猫远走的背影,我也想当一只猫。他抱着树干和楚淮引对抗:“……臣是累的!”
吓到爬树!
楚淮引冷笑着把他从树上撕开,“你觉得朕会相信?”
连知道怀孕都是孟侜精心策划的,一开始就是装晕,就不能好好说,一定要采用这种让人担心的方式?亏他还因为带他祭天愧疚了一阵子。
孟侜被按在床上三两下剥了裤子,凉飕飕的冷风拂过屁股蛋,他脑子里一级警戒,思维却不受控制地天马行空,只能口不择言地求饶:“陛下饶命!强扭的瓜不甜我们什么都没带我不要用猪油!”
“啪——!”和他的话同时落下的,还有楚淮引落在他屁股上的巴掌声,清脆利落,却一点也不能掩盖孟侜话里的信息量。
楚淮引扬起的手一顿,表情一瞬间有点诡异:“还能用猪油?”
原来只是打屁股,差点祸从口出,孟侜扭过头无辜道:“什么是猪油?能吃吗?”
当然不能用啊,我怕你饥不择食。
一只手偷偷地拉上裤子。
楚淮引卡住他的裤子,掌心下面的肌肤透润白皙,证明陛下一点都没使力气。
楚淮引气得又拍了两下。
“爱卿学识广博。”楚淮引一边假意赞赏一边给他拉上裤子。
孟侜脸颊爆红,才没有,本官只是看得剧本比较杂。
“谁说朕没有准备?”楚淮引最后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你最好乖一点。”
不想在农家大院的炕上交代了心意相通后的第一次,楚淮引暂时放过这只胆大的小猫。
孟侜: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
农家的夜色,连一盏孤灯都没,月亮从山尖躲进云层,天地完全是黑的,每一点星火都被衬得格外显眼。
一簇急速闪动的火光刺破黑暗,钉在了纸糊的窗户上,瞬间燃起明火。紧接着,更多密集的火点出现,顷刻蔓延开熊熊大火。
“着火啦!救火啊!”人声嘈杂起来,暗卫嗖嗖地一手一个把老人孩子拎出来,一边抢救货物。
孟侜早在第一把箭射出之时,就被楚淮引抱到外面的空地上,他望着燃烧的大火,脑子一木:“我们暴露行踪了?”
楚淮引摇摇头,“不一定。”
天干物燥,每一点星火都可能导致火灾,放火之人的手段并不高明,胜在天时地利多方突袭。暗卫一抓一个准,看起来不像是能偷袭皇帝的水准。
“赵姑娘!”孟侜惊呼,“先救她!”
柳宜修和暗卫合力把赵婉予抬出来。赵婉予半夜被火光惊醒,连呼救都不能,她被呛得连连咳嗽,嘴角又重新流出血来。
柳宜修赶尽把她转移到没有烟气的上风处:“忍一忍,别咳。”这一咳,又要几天吃不下食物。
这明显是一场针对赵婉予的放火,在他们快进入岐州之时,专挑夜黑风高夜,一场火全部烧光最好,如果不能,赵婉予呼救无口,被人遗忘也是一个死。
“说!谁派你们来的?”季炀把放火的几个人绑在村口的石磨旁,凶狠威胁,“不说就用它碾了你们!再问问狗吃不吃。”
几条黄狗吐着舌头围观,其实很亲切,但在放火者看来,就很凶残。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真的不知道!”放火者脸色一白,屁滚尿流。
季炀在地牢里审的犯人几十上百号,凶起来的样子连阎王都怕。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嗯?”季炀把手放在石磨把上。
“真的!小的该死,见钱眼开,我们就是岐州城外的混混,前两天,岐州城里出来一个蒙面人,要我们去赵家庄去岐州的路上杀一个哑巴孕妇,我们见人多不敢动手,就在夜里放火,其他的真的一概不知!”
……
“分出两个人把他们押到岐州报官。”季炀吩咐。
“看来是冲赵婉予来的,这一路要多加提防了。”楚淮引倒也不担心,对方冲她来,证明派出的人也就混混水平了,他们队伍里都是以一敌百的精将,用不着惧他。
赵婉予伤势加重,孟侜不想她有负担,便没说这些人是冲她来的,只让她好好养伤。
又过两天,一行人抵达岐州城外,烟柳繁华之地,连城外的村庄都多了起来。
楚淮引前几日就下令让仪仗队加快步伐,争取比他们迟两日达到岐州。他本打算先进岐州微服私访,看看风土人情,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在城门便让人拦了下来。
“上面有令,不准七月以上的孕妇进城,陛下即将亲临岐州,城内不允许出现任何血光冲撞龙体。”
有点搞笑,孟侜揶揄:“你的锅。”
他吸吸肚子,用手肘捅楚淮引,趁机提出合理的请求:“今晚我不喝汤了,不然连我也要拦在外面。”
楚淮引斜他一眼:“有你什么事?”
“这规定是谁下的?”楚淮引问,他倒要看看哪个昏庸的臣子敢这样治下。
“当然是秦将军!不该问的别问,快走快走。”
几个侍卫上前,把一行人隔开。
“几年不见,秦英喆越活越回去了。”楚淮引没什么表情地感慨。
秦英喆跟楚淮引上过战场,年少有谋,骁勇善战,两年前,北狄基本服败,秦英喆被派来岐州驻军。奉国内战结束后,担心奉国对大魏宣战,朝廷把他调到蜀地练兵了几个月,最近因为楚淮引要来岐州,所以把他又调回来负责岐州这段时间的安保。
“人总会变的。”孟侜随口接。
“那你什么时候变乖一点?”楚淮引问。
“我不乖吗?”孟侜拍拍楚淮引的良心,你看深入现象看本质,本官被挖出来的谎言哪个不是陈年旧事?
“陈年?一年都还没过。”楚淮引道,“按这个规律,朕在明年才能知道你现在是真乖还是装乖。”
孟侜:诈骗案没几个能破的好吗,你要知足。
楚淮引和孟侜说了一会儿话,吩咐:“季炀,你今晚潜入秦将军府,问问秦英喆,这是什么破规矩。先别说朕到了岐州。”
当夜,季炀奉命去找秦英喆。
秦将军听闻这个规矩也是大吃一惊,“臣没下过这个军令。”
事情很容易被查出来,是秦将军的夫人。
秦英喆和媳妇从小定下娃娃亲,岳父家经商有道,他当年反而一事无成。另一方就想反悔,但秦英喆和媳妇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媳妇执意要嫁给他,险些和家里闹翻。为了证明媳妇没看走眼,秦英喆奋发投军,四年后当了将军衣锦还乡。
他觉得哪里不对,但下意识维护媳妇:“夫人她也身怀六甲,可能是听了什么谣言,请季大人恕罪。”
一孕傻三年,季炀觉得情有可原,“请将军明日解除这条禁令。”
“一定。”
他潜入秦府,自然也是不走正门出去。就在季炀觉得这事没什么稀奇,秦将军也很讲道理时,忽然见了鬼似的,差点从屋顶上掉下来。
他看见了秦府内院,有一个和赵婉予一模一样的女人。
赵婉予因为吃流食,瘦到脱形,她也脸色苍白,形销骨立。
连肚子都一样大。
赵婉予不是躺在马车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