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按察使李卿谷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升不上去,被吴越这个后生晚辈就算了,李卿谷认了,因为无论是背景靠山,才干能力,功勋声望,吴越的确都稳稳吃死李卿谷,李卿谷在吴越面前输得心服口服,也没敢生出过把吴越取而代之的念头。????八一中文W㈧W㈠W㈧.?8㈠1㈠Z?W.COM
李卿谷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什么连只高半级的布政使都升不上去?论资历,李卿谷在湖北当按察使的时间比吴越当巡抚的时间都还长,自州府以上,就没一个官员比李卿谷的资格更老。
论政绩官声,李卿谷虽然算不上什么一尘不染的清官,却至少没有草菅人命,也没象其他省份的按察使一样,为了捞银子连填白鸭的缺德事都做得出来,湖北这些年政通人和,府县安宁,就连吴越和花老狐狸都得承认有一份李卿谷的功劳。无论吏部考核,官场口碑,李卿谷都有资格升任权柄更大的布政使!
李卿谷一度以为只是汉人身份妨碍了自己的升迁,然而直到亲眼看到了咸丰大帝亲笔批注的吉祥密折之后,李卿谷才总算知道了原因绝不只是自己的汉人身份这么简单,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连自己的靠山吏部汉尚书周祖培,都不是十分热衷的卖力提拔自己——因为自己的性格确实有缺陷,只顾着眼前之利,竟然忘了一条官场铁律!
这条官场铁律就是,不知道的事,最聪明的选择就是不要去知道,知道得越多,麻烦就越大!
“怎么办?现在我该怎么办?把这件事继续深查下去,追究吉祥的泄密之罪,那这道密折的内容岂不是就要公诸于众了?皇上能放过我?把这道密折还给吉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我已经看在了眼里挖不出来了,皇上知道我已经看过这道密折,能不担心我那天突然说漏了嘴,被别人知道了这份密折的内容?麻烦,真是大麻烦。”
可怜的李臬台心中不断叫苦的时候,左瑞却是在堂下得意洋洋,说道:“臬台大人,学生没说错吧,你现在后悔没有?如果你后悔了也许还来得及,赶紧把我们吉藩台请来,和他一起商量怎么善后。”
瞟了一眼小人得志的左瑞,李卿谷一度有些心动,不过再冷静一想后,李卿谷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瞒着吴越和吉祥私下处理这道密折,等于就是上了吉祥的贼船,从此被吉祥要挟控制不说,还得被迫和靠山强硬的吴越为敌,从此不但更难有出头之日,还随时有可能被吴越一巴掌拍死!
“冷静!再冷静!”李卿谷心中天人交战,在心中飞快说道:“皇上在吉祥的密折上说得很清楚,他只是不放心让吴越出任湖广总督掌握所有的湖广军队,却没说不想用吴越,吴越的巡抚位置看来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调整,吴抚台的靠山肃中堂又在朝廷里一手遮天,我得罪他是找死!”
“得罪吉祥如何?得罪吉祥,好处是吴抚台肯定会更加把我视为左膀右臂,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我。坏处是皇上会不满,但这件事不是我挑起来的,是吉祥自己脑子进水,让一个师爷把这么重要的密折带了出来,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不是我把这道折子抖到朝廷上,皇上就算想撒气也应该是找吉祥,牵连到我的可能性不算太大。”
迅权衡利弊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吴越驾临的消息,心中比较倾向于吴越的李卿谷不敢怠慢,赶紧撇下众人亲自迎出了大门去,恭恭敬敬的向吴越行下官礼。而已经知道一些事情经过的吴越也没隐晦,一边亲手搀起李卿谷,一边低声说道:“李臬台,放心,我知道你是无意中被牵扯进来的,这口大黑锅不会让你背。”
李卿谷一听稍稍松了口气,赶紧把吴越请上大堂入座,又把那道密折递给了吴越,吴越接过后也有些犹豫,但还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打开了折子观看,结果大概看了一遍后,吴越心中的疑团也顿时迎刃而解,终于明白了咸丰大帝为什么会在密折上直接说自己当不上湖广总督。
这道折子还和山西巡抚王庆云及山西团练总办徐继畬有关,吉祥是在离开山西布政使任上时给咸丰大帝写的这道密折,奏报了王庆云和徐继畬的来往情况,还有徐继畬手中的兵力情况,并进谗说山西境内相对比较太平,徐继畬手中的团练明显有些偏多,而且王庆云在钱粮方面也明显偏向徐继畬,建议咸丰大帝予以重视。
第二段内容最重要,吉祥就接任湖北布政使一事向咸丰大帝表明了态度,也还没上任就对吴越手中的权柄过大表示了担忧,说吴越控制掌握湖北民政财政,还因为花老狐狸病重的缘故实际上掌握湖北军队,同时湖北道府官员又多是吴越举荐,还几乎全是汉人。所以吉祥担心自己到了湖北上任后会被吴越架空,无法实际控制湖北财政和藩库,更无法时刻监视吴越的一举一动,请求咸丰大帝给予援助。
再然后就是咸丰大帝的朱笔御批,为了给吉祥打气,咸丰大帝除了安慰和鼓励之外,再有就是明白告诉吉祥,自己会派一个满人总督来接替花老狐狸掌握湖广军队,要吉祥和新总督齐心协力,一个掌兵一个掌钱,共同替咸丰大帝看好湖广两省。
合上了折子,吴越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心里则是在不断问候咸丰的祖宗十八代,那边的李卿谷则是不断擦拭冷汗,问道:“吴抚台,这事怎么办?怎么善后?”
“等吉祥到了再说。”吴越不动声色的回答道。
李卿谷忙不迭的点头间,吴越又把张德坚叫到面前低声问清楚了情况经过后,没过多久,堂外就传来了吉祥抵达的报告,李卿谷下令有请后,连官服都来不及换的吉祥很快就冲上堂来,先是大概看了一眼现场的情况,又突然看到那道密折正在吴越手上时,吉祥先是脸色一变,然后才恶狠狠说道:“吴抚台,你太过了吧?你的官职虽然比下官高,但你手上的折子,好歹也是下官写过皇上的密折,未经皇上和下官同意,你凭什么擅自观看?”
“那么吉藩台,请你解释一下。”吴越冷冷问道:“这道密折既然如此重要,那你为什么要你的师爷带进大牢里,让一个犯人观看?”
“这你管不着!”吉祥怒吼道:“关于这件事,主子那里,我自然会有交代!现在,吴大人,请你把密折还给我!”
“不能还。”吴越一口拒绝,又说道:“不但不能还,吉大人,我还要问问你,你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伪造这么一道皇上朱笔御批的密折,意欲何为?”
“伪造?!”
吉祥和李卿谷同时一楞,然后一起回过神来后,李卿谷心头狂喜,心神大定。吉祥却是放声狂笑,还向吴越挑起了大拇指,狂笑道:“吴抚台,高!高!难怪这么年轻就能封疆一省,你的确是高!一口咬定这道密折是伪造的,既保住了皇上的颜面,又逼着皇上不得不杀我,你高!够狠!”
“但你也太狠了吧?!”吉祥突然怒吼道:“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就一定要置我于死地?我到底那里得罪你了?!”
吴越默然,也知道吉祥的确有点冤,但吴越也没办法,只能是平静说道:“吉藩台,你没有得罪我,相反的,你和我父亲同龄还能向我屈膝行礼,这点我还有点惭愧。但是没办法,吉藩台,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只能向朝廷如实上报,请皇上和朝廷治你的伪造朱批之罪。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你可以把这件事压下来!”吉祥也是急红了眼,吼叫道:“就当这件事没生过,也当这道密折不存在,这事就可以了啦!吴抚台,李臬台,我吉祥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我可以向你们保证!”
还别说,吴越还真有些动摇,几乎就想放过的确罪不该死的吉祥,然而考虑到自己升任湖广总督的大事,还有起兵反清的大计,吴越却又摇了摇头,说道:“吉藩台,抱歉,事太大,知道的人也太多,我不敢放过你。”
吉祥彻底绝望了,也隐隐猜到了吴越的真正目的——逼咸丰大帝证明清白,借以获得接任湖广总督的机会。所以吉祥也不再哀求,只是伸出了手,说道:“那好,请吧,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认栽。”
“来人,把伪造皇上朱批御笔的吉祥拿下。”
吴越越俎代庖的下令,在场的臬司衙门差役却毫不犹豫,立即就把吉祥拿下捆了,吴越这才向李卿谷使了一个眼色,李卿谷会意,忙和吴越一起进到后堂单独密谈。然后吴越也没客气,直接就问道:“李臬台,这道折子,你来上如何?”
扑通一声,李卿谷向吴越双膝跪下,满脸可怜的向吴越哀求道:“吴抚台,你饶了下官吧,下官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上折子和把吉祥那道密折呈递进京啊!”
吴越当然知道李卿谷是在怕咸丰大帝事后报复——就算咸丰大帝为了面子,会一口咬定那道密折是伪造,也会丢车保帅砍了吉祥,甚至还肯定会给李卿谷一点嘉奖。但风头过后,咸丰大帝绝对不会轻饶了让他丢了大脸的李卿谷。
吴越在这件事上也不干净,当然不能把李卿谷逼急了,但事情到了这步,再想找人背黑锅明显已经不现实,所以稍一盘算后,吴越便吩咐道:“那李臬台,你以我的名誉写折子,我签字用印,以我的名誉出去。”
“多谢抚台大人,多谢抚台大人。”李卿谷连连磕头,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提醒道:“抚台大人,但你也要三思,你的将来更远大,出这道折子,短时间内倒是没什么,可以后你如果稍微有什么闪失,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啊。”
吴越默然,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同样的十分冒险——假如二鸦战争没能把咸丰大帝逼死,或者二鸦战争延缓几年爆,自己只要稍有闪失,咸丰大帝同样绝对不会轻饶了自己!更何况,吴越麾下还有王国才那个现成的把柄可抓。
犹豫难决的时候,后堂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吴大赛的焦急声音,说道:“孙少爷,十万火急,制台府的戴师爷派人送来急信,叫你和李臬台马上去制台府,还说越快越好!”
“难道花爷爷要不行了?!”吴越心中一惊,赶紧招呼李卿谷和自己一起出门,连轿子都不敢坐,各自领了几个从人就打马直奔望山门内的湖广总督衙门。
让吴越和李卿谷都有些意外的是,当他们急匆匆进到了花老狐狸的病房时,平时里基本上都处于昏迷状态的花老狐狸不但已经醒转,还难得坐了起来,正在喝着一碗参汤。吴越和李卿谷赶紧上前行礼时,花老狐狸先点了点头,然后微笑着问道:“慰亭,德诚,听说你们把吉祥抓了,为什么?”
“回花爷爷,吉祥伪造圣上朱批,晚辈和李臬台不得不抓他。”
吴越恭敬回答,同时赶紧观察花老狐狸的神情模样,现他瘦得皮包骨头的脸颊上带着两团不正常的红晕,吴越的心里也顿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回光返照?”
“哦,他伪造的朱批带来没有?让老夫看看。”
花老狐狸吩咐,吴越赶紧从袖子拿出了那道密折,双手呈到了花老狐狸的面前,花老狐狸接过大概看了一遍,很快就笑道:“不错,果然是伪造的,吾皇万岁尧舜禹汤,德配文景,如何可能如此猜忌提防臣下?”
笑罢,花老狐狸又随口吩咐道:“文节,替老夫写弹劾奏折,弹劾吉祥伪造圣上朱批,间离帝臣,罪不容诛。再有,派人去臬台衙门把吉祥押来,请皇上赐给老夫的王命旗牌,在督署辕门前把吉祥当众问斩!”
“花爷爷!”
吴越赶紧握住了花老狐狸皮包骨头的瘦手,花老狐狸则拍拍吴越的脑袋,微笑着低声说道:“记住,这种牵涉到皇上的事不能犹豫,先杀了再说,留下活口后患,只会自取其祸。”
“我不是这个,我是说你。”吴越焦急说道:“你上这道折子,皇上……。”
“最多就是谥号不好听而已,没什么了不起,反正老夫听不到皇上会赐给我什么谥号,也没办法知道皇上会不会给老夫谥号,无所谓了。”
花老狐狸微笑打断吴越,向吴越和李卿谷说道:“你们还年轻,还有将来,这种触龙鳞得罪皇上的事,不能由你们干。”
“花爷爷!”
“花制台!”
吴越和李卿谷一起跪地大哭,花老狐狸却摇头微笑,催促吴越和李卿谷赶紧去帮着戴文节写折子,然后又要儿子继续给自己喂参汤,忍着巨大的痛楚咬牙坚持,等待事情的最终了结。
弹劾奏折很快写好,花老狐狸在折子上签名之后,便也再没办法坚持,只能是躺在病床上喘息,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当武贲来报说吉祥已经被处斩之后,花老狐狸才挣扎着说了一句话,问道:“吉祥死的时候,说什么没有?”
武贲有些犹豫,还是在戴文节的催促下,武贲才答道:“回制台大人,吉祥一个劲的喊冤,骂你是八旗败类,旗人叛徒,还骂你是,讨好汉狗的蒙古老……鞑子……。”
花沙纳面露微笑,喃喃说道:“他没骂错,他是死得冤,但老夫这么做,也是为了报答三世国恩,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
喃喃说着,花沙纳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吴越伸手去试他的呼吸时,现他气息全无,已然带着笑容过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