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镇那顿暴打,让一直对有钱师兄吴越充满羡慕嫉妒恨的好师弟李元度心中只剩下了恨,奄奄一息的向曾国藩哭诉完了他被毒打的前后经过,李元度又挣扎着拉起曾国藩的手,流泪说道:“恩师,学生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肯定是吴师兄在幕后主使,是他故意放的风,也是他故意煽动湖北水师的士卒主动请战,拿学生当替死鬼即将水师士卒拼死而战。㈧』㈠中┡』文网WwんW.8⒈Zw.COM不然的话,他的士兵那能不要命到摇着火药冲进长毛水师自爆?八十个人只活着回来十一个?”
“恩师,如果是朝廷要学生牺牲,你要学生牺牲,那么学生肯定连眉头都不眨一下,让兵士把学生活活打死都不眨一下眼睛!可他吴越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要拿学生的命给他当垫脚石?恩师,你要为学生做主,为学生讨还公道啊!”
听着心爱弟子的哭诉,曾国藩心乱如麻,是既把忤逆门生吴越恨到了骨子里,又心疼得力弟子得到如此凄惨的下场——肋骨断了七根,双手五处骨折,左脚小腿骨连膝关节都被打成了粉碎性骨折,就算能救回来,下半辈子也只能是扶着拐杖走路。而且军医还明确告诉曾国藩,李元度其实还没有度过危险期,仍然还存在伤重而死的可能性。
随口安慰安抚心爱弟子的同时,曾国藩不是没动过心思继续弹劾忤逆弟子草菅人命,为了打胜仗故意牺牲候补官员。可是曾国藩心里又非常清楚,别说这事很难抓到证据证明是吴越在背后策划、指使和煽动;就算真能抓到什么铁证,有田家镇大捷和石祥祯的级放在那里,满清朝廷也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候补知县的小命追究忤逆门生吴越,相反还有可能故意牺牲李元度以安抚吴越!
暗叹了一声后,强忍着胸中怒火,曾国藩只能是又向李元度问起与富阿吉接触的情况,得知富阿吉已经返回湖北省城继续寻找收拾赵烈文的证据后,曾国藩的心情这才稍微好受些,虽对膏粱子弟富阿吉并不是特别有信心,却也多少生出了一点希望,暗道:“但愿苍天庇佑,让富阿吉那个蠢货能够找到足够整死赵烈文的把柄,赵烈文一出事,小畜生那里肯定得乱阵脚,他的方寸一乱,本帅就有机会报仇雪恨了。”
连曾国藩都没有想到奇迹居然真会出现,幸福也会来得如此之快,事隔仅两天,武昌府那边就传来了准确消息,说是富阿吉抓到了赵烈文收受贿赂的铁证,曾国藩大喜之余也没迟疑,马上就加强了对田家镇战场的监视,等待吴越做出反应。再然后,更让曾国藩欣喜若狂的消息又迅传来——忤逆门生吴越为了帮助赵烈文脱罪,竟然已经在临阵之际随同赵烈文一起返回了湖北省城!
大喜过后,只盘算了不到半分钟,曾国藩马上就向几个心腹幕僚问道:“九江长毛那边有没有什么新动静?有没有出兵迹象?”
“有。”郭嵩焘飞快回答道:“石逆自败退回九江后,一边全力收拢败军,一边派人传令安庆,抽调安徽长毛兵马西进九江集结,又筹集船只、火药和粮食运来九江备战,并在军中公然扬言要再打田家镇找吴越报仇雪恨。此外还有比较可靠的消息,秦日纲和罗大纲等长毛贼将都十分反对石达开再征湖北,然而石逆根本不听,为此还已经起了冲突纷争。”
“天助我也!”
曾国藩大声叫好,马上又开动起脑筋如何把握和利用好这个机会,那边的刘蓉是曾国藩知己,猜到曾国藩心思,便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帅,你该不会想要弹劾吴越擅离职守,置湖北边境安危于不顾吧?”
“当然不是。”曾国藩想都不想就摇头说道:“且不说如此弹劾未必能够奏效,就算朝廷真的追究原因,姓吴那小子也可以督运粮草军需和组织援军之类的借口搪塞,伤他皮毛都难。”
“那大帅打算怎么办?”刘蓉好奇问道。
“上折子,请朝廷准允起九江决战。”曾国藩微笑答道:“向朝廷禀明九江长毛现在的情况是援军未至兵力稀少,士气低落且军心沮丧,弹指可灭,正适合乘胜追击合围九江生擒石逆,请朝廷允许姓吴那小子率军出省,与我军联手合击九江长毛。然后嘛,只要石逆再次出兵田家镇,不管田家镇能不能守得住……。”
“吴越都坐实了错失战机临阵离职的罪名!”刘蓉替曾国藩补充,然而刘蓉却还有一些担心,又向曾国藩问道:“但是大帅,如果石逆没有继续出兵田家镇怎么办?”
“长毛的细作斥候难道都是傻子?”曾国藩微笑反问道:“姓吴那小子离开田家镇返回湖北省城这么重要的消息,能不被长毛的细作斥候捅到石达开那里?”
刘蓉恍然大悟了,赶紧向曾国藩竖起了大拇指,曾国藩则一边提笔写折子,一边微笑着冲刘蓉吩咐道:“孟容,别闲着,你也替本帅给姓吴那小子写一道书信,让他以朝廷大事为重,抓住战机先斩后奏统帅兵马出鄂,与我军携手夹击九江长毛。然后这道书信不管是追到那里,都一定要送到那小子手里。”
刘蓉微笑应诺,立即提笔做书,曾国藩则又派人传令湘军各营,让湘军各营加强守备只守不出,没有自己的命令不许擅自向太平军起进攻,变相鼓励石达开放心再次出兵湖北。而与此同时,曾国藩自然下令加强了对九江太平军的监视,耐心只是等待石达开再次去找忤逆门生报仇雪恨的天大好消息。
…………
如曾国藩所料,吴越大模大样离开田家镇前线返回湖北省城的重要消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就被太平军细作奏报到了石达开的面前,而再三确认了吴越确实已经登船离开了田家镇前线后,石达开也没做任何的迟疑,马上就召集了太平军西路军众将,决议再次起西征,亲自率军再次攻打湖北。
很可惜,在这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赐良机面前,大概是因为被吴越给彻底打怕了,不要说之前就坚决反对进兵湖北的秦日纲和罗大纲等重要将领,就连赖桂英和石达开的族弟石镇吉这一次都站到了石达开的对立面。一起力劝石达开从全局着想,不要再为了报仇一意孤行的去打湖北,打毫无把握之仗,建议集中优势兵力,先干掉已经奄奄一息的湘军,拿下几乎已成孤城的南昌,然后再图谋进兵湖北不迟。
真理永远都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面对着麾下众将的一致反对,石达开也终于向众人吐露了实情,坦率直言说自己决意一再出兵湖北,绝不止是为了替兄长报仇和为自己泄愤,而是为了把最危险的敌人吴越扼杀在萌芽状态,不给吴越在湖北壮大的机会。同时石达开还给麾下众将分析了给吴越时间在湖北壮大后的可怕后果——真给了吴越时间壮大展,那太平军不但再没有任何机会西取湖广产粮重地的机会,太平天国版图的西面也将出现一个无比可怕和危险的敌人,随时都可以顺长江而下,拔九江克安庆,继而直抵南京城下,太平天国的西线也将永无宁日!
最后,石达开还更加坦率承认自己上一次起西征的确犯了轻敌错误,更选择错了西征战术,决心汲取教训这次不再走6路去和吴越在6地上硬碰硬,决心只率水师西征,先歼灭目前仍然十分孱弱的吴军水师,然后再凭借水路之利直捣湖北腹地,让吴越尾难顾,处处告急,不以攻城掠地为目标,只求彻底扰乱湖北,逼迫和引诱满清朝廷自毁长城干掉吴越这个可怕小妖!
末了,石达开又直接对众将说道:“你们放心,本王不会傻到置江西战场于不顾,独自深入湖北腹地,本王这次出征,只要干掉越小妖的水师,然后就马上返回九江主持江西大局,把扰乱湖北的任务交给别人执行!”
石达开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还无比诚恳的承认了他之前犯的错误,秦日纲和罗大纲等部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是点头同意。当下石达开立即调兵遣将,抽调精锐水师组织船队,准备亲自率领水师精锐主力再进湖北,然而就在湖北纸老虎吴小买办即将遭到天遣的关键时刻,帐外却又有传令兵来报,奏道:“启禀翼王五千岁,东王九千岁派遣助天侯刘绍廷及国宗洪仁玕为使,前来传达东王钧旨与天父圣旨,请你立即召见。”
太平天国早期五王中,唯一不信天父下凡跳大神那一套的也就是石达开,然而没办法,杨秀清是太平天国事实上的真正领导人,石达开的权力基础又是建立在太平天国的统治基础之上。所以心里再是不屑,石达开还是按规矩率领众将官亲自迎出营门,把杨秀清的心腹刘绍廷和洪秀全的族弟洪仁玕给请进了营内大帐落座。
再接下来,让石达开几乎气爆肚皮的事生了,才刚向刘绍廷和洪仁玕问起他们的来意,刘绍廷就拿出了一份诏书,象唱戏一样的高声念道:“东王九千岁钧旨,天父圣训,圣神电通军主将翼王跪接。”
直到石达开满肚子不乐意的率众跪下,刘绍廷才又唱道:“东王九千岁说,天父下凡,圣训达开,尔是失心疯了,为何执意两次攻打越小妖,两战两败后还要去寻第三败?朕老子爷对尔早有训示,越小妖得外洋妖助,妖气正盛,即便朕老子爷也要让他三分,尔去战他,就如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决无胜算,尔为何就是不听?收兵,不可再去攻打越小妖!朕回天矣!”
刘绍廷还没把戏词唱完,石达开就已经直起了身子,双手紧握拳头眼中尽是怒火,那边洪仁玕一看不妙,赶紧提醒道:“翼王五千岁,这是天父下凡的圣训,请唱遵命。东王九千岁还有书信和口信给你。”
咬牙切齿了许久,考虑军队的团结和凝聚力基础,石达开这才放弃了当场戳穿杨秀清装神弄鬼假把戏的打算,老老实实的磕头唱了一声遵命。然后石达开马上跳了起来,冲洪仁玕吼道:“东王的书信在那?告诉我,为什么不准我去进攻湖北?”
洪仁玕不答,只是恳求与石达开单独谈话,石达开无奈,只能是把洪仁玕和刘绍廷领进了后帐,然后也是到了没有其他外人在场的时候,洪仁玕才从怀中拿出了杨秀清的书信,说道:“翼王五千岁,东王九千岁知道你一定很难理解他为什么要阻止你出兵,直接下令制止你出兵,你也很可能不会听从,所以才被迫请天父下凡降旨,也让下官这个当事人来告诉你一个真相,一个你绝对不敢相信的真相!”
“什么真相我不敢相信?”石达开一边接信一边愤怒问道。
“翼王五千岁,事实上,越小妖根本就没想过要打我们,而且东王九千岁怀疑,越小妖很可能想和我们联手。”
洪仁玕只用了一句话,就让石达开彻底变了脸色,满腔的怒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震惊与惊奇…………
…………
石达开在后帐中张口结舌的听着洪仁玕的秘密陈述的时候,秦日纲和罗大纲等人当然也在前帐里面面相觑,窃窃私议,都是很不明白与石达开关系极好的杨秀清为什么会下这么一个武断命令,禁止石达开出兵为他的胞兄石祥祯报仇和为自己雪耻?议论间,基本素质比较低的太平军众将还纷纷打起了赌,赌石达开是否会听从杨秀清的这条命令。
赌石达开会依令行事的只有赖桂英一个人,原因是赖桂英的姐姐是洪秀全的宠妃,对太平天国最高层的内幕了解得比较多,知道石达开和杨秀清关系十分亲密,杨秀清从没拿天父下凡的把戏整治过石达开,石达开也对杨秀清的态度比较敬重,彼此间都尽量保持和谐相处,所以杨秀清这道命令虽然武断无理,石达开却很可能会卖杨秀清的面子听从这条命令。
其他人全都争先恐后的把银子押到了石达开会抗令这边,理由是石达开一向对杨秀清是听宣不听调,只是战略大方向上听从杨秀清指挥,其他的全都是石达开自己说了算,同时湖北目前的局势和石达开对吴越的仇恨,也注定了石达开不会善罢甘休。而看到赖桂英独自一人把银子押到反方,太平军众将还纷纷开口嘲笑,“赖检点,你如果真是银子多得没地方放了,那我们帮你分担点吧。”
嬉笑间,终于有人现石达开已经背着手走出了后帐,赶紧各回位置时再想收银子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是任由银子放在赖桂英面前的案几上。而石达开也很了解太平军众将的秉性,只大概看得那一大一小两堆银子一眼,就淡淡说道:“是不是在赌是否出兵湖北?赌不出兵的赢了。”
“什么?!”赖桂英喜笑颜开的时候,其他的太平军将领却都已经跳了起来,惊叫问道:“翼王五千岁,你真不打湖北了?”
“不打了。”石达开神情复杂的说道:“东王九千岁要拉着我赌一把更大的,我想了想,决定陪他一起赌。所以,不出兵湖北了。”
赖桂英欢呼着搂银子的时候,石达开则又大吼道:“都别楞着了!集结的兵马战船别解散,粮草军需也用不着卸船,随本王去打吴城!东王九千岁不许我找越小妖报仇,我不能不听,但你们怎么都得随本王把越小妖老师曾国藩拿下来,祭奠我的兄长和在湖北阵亡的天国将士!”
…………
用手指头用力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曾国藩冲来送信的斥候大吼问道:“再说一遍,本帅刚才没听清楚,石逆重新组织了兵马后,出兵的方向是那里?”
“回大帅,是吴城!”斥候哭丧着脸回答道:“石逆大军兵分两路,水6并进,南下是往吴城这边杀来!还有,长毛军中还直接高喊口号——踏平吴城镇,生擒曾老妖!”
曾国藩张口结舌,刘蓉、郭嵩焘、罗泽南和曾国荃等人个个目瞪口呆,过了许久后,刘蓉和罗泽南等人才异口同声的惨叫道:“石达开疯了?田家镇近在咫尺,吴越又回了湖北省城,他不乘机去打田家镇,怎么偏偏舍近求远来打我们?”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无法理解原因之下,曾国藩等人也只能是赶紧商议对策,然后曾国荃也马上就建议道:“兄长,应该放弃吴城去有粮处,吴城小镇粮草稀缺,鄱阳湖水路又被长毛水师控制,我们就算采取守势也会出现粮草问题。乘着长毛军队还没杀到,赶紧转移到有粮处坚守再说。”
众人纷纷附和,都建议曾国藩赶紧率军转移,到有粮处就粮——虽说曾国藩现在已经和江西巡抚陈启迈彻底撕破了脸皮,但是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借陈启迈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故意断湘军的粮草。
要求立即放弃吴城向有粮处转移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可怜的曾老师却是满脸痛苦的不敢吭声,最后还是在众人的一再追问下,咱们可怜的曾老师才哭丧着脸说道:“不能转移啊,我前几天才上表朝廷,说是九江长毛已经弹指可破,覆灭在即,还请朝廷让吴越率军出省,助我一举歼灭九江长毛。这折子上的墨还没干,朝廷就又听说我害怕长毛主动转移,那我……,那我岂不是马上就背上了一个诳言欺君的大罪了?”
湘军文武彻底无语,可怜的曾老师在别无选择之下,也只能是下令全军立即加固营防准备迎战,同时向附近府县求援请调粮草,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先顶上一段时间再说。然而曾老师的噩梦却远远没有结束,就在同一天傍晚,武昌府突然又传来急报,告诉了曾老师富阿吉已经被阎敬铭出卖被捕的坏消息,同时坏消息还明确指出,富阿吉已经供认他是收受了李元度的贿赂而故意栽赃陷害赵烈文,脏银和帮助李元度提供现银贿赂的人证也已经被吴越拿下!
如遭雷击,一屁股跌坐在帅椅上半天不吭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后,心狠手辣的曾老师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赶紧干掉李元度灭口,以免被李元度牵扯出自己。然而转念一想后,曾老师却又立即放弃了这个打算——李元度和自己的关系尽人皆知,即便他一直是打着胡林翼的招牌和富阿吉勾搭,杀了他后朝廷还要查办胡林翼,胡林翼喊起撞天屈,白白损失一员得力大将不说,满清朝廷的调查目标肯定还要继续指向自己!
“只能是说服次青背起所有黑锅了,好在他被吴越纵兵毒打,设计陷害那小子顺理成章。大不了多出点银子安抚他的家人,彻底堵住他的嘴……。”
心里刚拿定了这个主意,曾国藩站了正准备去亲自说服心爱门生李元度,帐外却先进来了一个亲兵,行礼说道:“大帅,坏消息,李元度李大人听说长毛出兵吴城,气急交加下口吐鲜血,人已经快不行了。郎中让小的给你报信,问你是否想见李大人最后一面?”
又是一屁股坐回了帅椅上,目光呆滞的楞了许久,可怜的曾老师终于带着哭腔喊出了一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