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幕遮看到于从恩的时候,确实又被惊到了,不过很快就猜到了大概是怎么回事。之前一些想不通的事情,也明白过来了。
为什么于从恩总是呆在钦差行辕里不出行,突然要出去巡视受灾府县。
为什么于佑年去见高田礼被发现之后,居然一点也不急躁。
为什么一些案子已经很清楚了,于从恩却没有审理的想法。
……
今天,这一切的疑问都有了一个很好的解答。
于从恩在江南确实有很大的掣肘,他自己也很清楚这点,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他是在等别人出错,同时也在赌皇帝对他的信任与耐心。
眼看皇帝给的破案期限将至,于从恩不得不有些行动了,恰在这时候李幕遮他们来了江南,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他的一步棋。
于从恩知道高田礼不停地在渗透他身边的人,对此,他并没有去阻止,也没有惊动那些人。
至于他儿子于佑年,他其实从来没有交待过他什么事情,一切都属于父子之间的默契。
于从恩谋划多时,才等到这么一个时机,自然不会错过。
“既然你们不想审案,那就让老夫来审理一些案子。”
于从恩瞥了一眼摆在堂桌上的案卷,翻了翻,随手就像扔垃圾似的扔倒了一边:“这种一看就是胡说八道的供词,摆在这里简直脏了老夫的眼。”
说着冲李幕遮他们说道:“你们几个先到一边去,等本官审完案子,再与你们详细。”
李幕遮他们致谢过后就识趣的走到了一边。
于从恩这时候展露出了他雷厉风行的一面,直接以知法犯法、渎职害民、贪赃枉法等罪名将这三人革职下狱。
接着,于从恩又连续传唤了南京六部的其他官员,都是在短短两三分的时间里,以充分的证据,把那些官员一撸到底。
李幕遮感叹不已:“于大人果然是做足了准备啊。”
汤够:“怨气也爆棚了。”
顾青瓷:“换谁来江南做钦差都会郁闷吧,忍了这么久才爆发也是不容易。”
宁小鱼:“那我们是彻底安全了吧。”
沐堂堂隐隐地有些担忧:“未必。于叔叔虽然准备齐全,但是高田礼那边肯定也不会是全无对策,现在说什么还太早。”
几乎在半小时之内,于从恩就差不多把南京六部各衙门中的重要部门给清洗了一遍。
其中当然也碰到了一些顽固的官员,不但死活不承认自己的罪行,还敢当众威胁于从恩。
于从恩自然也不会跟他们客气,直接请出皇帝御赐的宝剑,当场将他斩首,算是杀鸡骇猴。
果然,那些官员亲眼见到于从恩杀人之后,一个个都被吓傻了,不等于从恩审问就主动交待了自己的问题,甚至还妄想着尽量多交待一些事情来换取宽大处理。
就是在这期间,李幕遮他们几人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甚至到了怀疑人生的地步。
这些官员主动坦白出来的罪行,除了一些普遍都有的贪污受贿之外,其他的就是用各种匪夷所思的办法去倾吞国有资产、兼并土地……更有甚者,竟然还有杀良冒功,辟如半年前震惊朝野的倭寇席卷重来的事件,竟然是邻海几个县令一手炮制出来的,起因仅仅是其中一个县令在兼并土地时被村民所阻,于是将村民尽屠,斩首冒充是倭寇首级。
这件事,李幕遮有点印象,那时候确实引起了恐慌,毕竟倭寇之患被戚少保平定没过去多少年,整个大明对此都还心有余悸。当时很多人真以为祸乱大明百十年的倭患又要再起了。
官阶越审越高,暴露出来的江南内幕就赵来越多,也越来越触目惊心。
最后,终于要开审已经拖延数月的赈灾粮调包案了。
于从恩先处理邱展元和李幕遮他们之间的事情。
邱展元已经吓瘫了,浑身上下不停地打颤,根本回不了任何话。
于从恩也懒得浪费时间,直接宣布李幕遮他们无罪,然后以诬告罪,先将邱展元收监了。
于从恩:“提审原清水县知县马崇瑞上堂。”
大约十分钟后,身着囚服,满脸疲容,变得异常清瘦的马崇瑞被带到了大堂上。
马崇瑞看了看大堂上的人,无声地笑了笑,随即跪了下去:“犯官马崇瑞,见过钦差。”
于从恩:“你应该知道我宣你上堂所为何事吧。”
马崇瑞点头:“知道。”
于从恩:“那你有什么想主动交待的吗?”
马崇瑞:“事到如今,交待是个死,不交待也是个死。”
于从恩:“交待了,你伏法,而你的家人却可以免难。”
马崇瑞:“马某的亲人早在几年前的水患中死光了,所以不管是满门抄袭,还是诛九族,对马某来说并无任何意义。”
于从恩:“这就是你置江南数百万灾民的生死于不顾,协从他们盗卖赈灾钱粮的理由?你也算是读书人?你也算是大明子民?你也算是一方父母官吗?”
马崇瑞笑道:“于大人,你觉得时至今日这种话对我会有用吗?”
“本想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想不到你却执迷不悟,那就莫怪老夫没给过你机会。”
于从恩道:“宣原清水县主薄方成纲,现刑部捕头沈百炼上堂。”
沈百炼应声上堂,显然是一早就跟着于从恩过来了。
不等于从恩问话,沈百炼就直接将手上捧着一叠帐册上呈:“马崇瑞在任期间,所犯之罪行,都在这些帐册上,每样都经过我的查证,人证物证口供俱全,请钦差过目。”
李幕遮想起来,这些帐册中应该有些是顾青瓷收集整理的。
于从恩就喜欢这样做事的人,笑着收下了那些帐册。
看完帐册后,又将传给了马崇瑞过目了一遍。
于从恩:“对这些帐册上记录之事,你有何解释?”
马崇瑞:“没什么好解释的,虽然有一些出入,不过大部分确实是我做的。”
于从恩:“你认罪便好。”
马崇瑞道:“没什么好否认的。”
于从恩:“如果你能交待赈灾粮的具体去向以及幕后主使,我仍然可以替你在皇上面前求情,也许可以免你一死。”
马崇瑞似笑非笑地看着于从恩没有说话,倒有些不屑之意。
李幕遮道:“于大人,据刚才邱展元的交待,有近百万石赈灾粮就藏在城北,现在正要燃烧,还请尽快救火。”
于从恩:“城北藏了赈灾粮,老夫一早就知道了。那里本就是金陵几位大粮商的储粮之地,在江南遭水患之前,他们就在屯积粮食。江南水患起后,他们屯积的粮忽然都空了,然后才存放了调包的赈灾粮。再者说,赈灾粮前后加起来,有五百多万石,现在能找到的只有两百多万石,剩下大半仍旧不知所踪。”
李幕遮愣了一下,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情况。
只是这样一来,于从恩来江南的目的恐怕就不仅仅是赈灾那么简单了。
马崇瑞:“于大人,犯官也奉劝你一句,适可而止吧。再查下去,前面几任钦差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了。”
于从恩:“你的胆子倒不小,连钦差都敢威胁。”
马崇瑞:“这不是威胁,而是以提醒,毕竟你确实算一个好官,就这么折在江南,实在是可惜。”
于从恩:“你们越是藏着掖着,越说明其中问题不小,本官身为钦差,自然要一查到底。”
马崇瑞:“既然于大人这么执著,那犯官倒还真有一个建议,就是不知道于大人敢不敢去查。”
于从恩:“说。”
马崇瑞笑着说道:“鸡鸣狗盗。”
于从恩立即吩咐道:“来人,立即去鸡鸣寺,将那里的德求方丈抓过来。”
堂下,汤够没听明白:“当家的,他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迷?”
李幕遮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于是冲顾青瓷道:“你给他解释一下。”
顾青瓷道:“鸡鸣狗盗嘛,这有什么听不明白,鸡鸣就是鸡鸣寺嘛。”
宁小鱼也没懂:“那为什么狗盗是指方丈?”
沐堂堂道:“鸡鸣狗盗出自于《史记·孟尝君列传》,孟尝君在秦国为相,被人进谗言为秦王猜忌。为了自救,于是向秦王宠妾求救。秦王宠妾说想要孟尝君的狐白裘,彼时狐白裘已经献给了秦王。于是孟尝君就问门客们,谁能为他得裘,有一狗盗门客说他可以。最后还真的扮成狗把白裘拿到手了,最终孟尝君也得救了。”
汤够:“所以,德求方丈的德求,就是谐音得裘?”
顾青瓷:“你变聪明了。”
宁小鱼:“搞了半天,居然是一个这么无聊的谐音梗。”
沐堂堂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幕遮:“读书人之间说话,就是喜欢把简单粗陋的东西层层包装,让别人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