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幕遮是个很知足的人，这句话的意思，通常是说他很少有非分之想。不管是以前对待和沐堂堂的感情，还是在面对于从恩的许诺时，他选择了克制，而不是放纵。

他知道自己与沐堂堂之间的身份差距，所以那时候并没有表白；他现在也知道了自己在江南这次赈灾事件中的作用，所以他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于从恩对李幕遮倒是愈发欣赏了，世界上从来不缺聪明人，但是懂知足的人却很少，谭吾范就是贪心不足造成了今日的下场。

“这是老夫的一方私印，以后如果碰到万分紧急的事情，或许能救你们一命。”

既然别人知进退，那么于从恩身为长辈，又是钦差大臣，自然不能真的吝啬，随手从袖袋里取出一小块方印，递给了李幕遮。

李幕遮这次倒没有推辞，直接接过了：“那就多谢于公了。”

于从恩轻轻叹息了一声：“希望你真的能帮着拔开江南这半壁江山的重重黑云吧。”

李幕遮：“晚辈只能说尽力。”

于从恩没有再多说什么。

又寒喧了几句，双方再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了，李幕遮他们才告辞离开。

……

金陵，鸡鸣寺。

往常香客如织的古刹，今天却游人稀薄，而且随处可见戒备森严的带刀侍卫。

宁王妃是一位虔诚的佛教信徒，不但平日里吃斋念佛，每逢灾年不但施救流灾，还不忘去寺院中为受灾百姓祈福。

当然，作为宁王的正妃，她也不能真的就此舍身佛寺，于是鸡鸣寺方丈便建议宁王妃只需要地寺中静修七日即可。

这已经是宁王妃为百姓与大明祈祷的第六天，再有一天便算是一个小圆满，可以还归王府了。

这一天，宁王早早地便来到了鸡鸣寺，等王妃结束静修后，就接她回王府。

御风阁中，二十岁出头的宁王朱显成立在窗台前，望向苍穹下的茫茫夜色，剑眉星目之中，充斥着勃勃英气。

当然，除了宁王之外，另有三人在一侧作陪。

其中一个是颇有些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一个是读书人打扮的中年人，最后一个却正是不久前在清水县搅弄风云的如愿和尚。

读书人先开了口：“邵和尚，你将殿下的事情办砸了，居然还敢腆颜回来。”

如愿和尚笑道：“柳兄，你这话说得我怎么听不懂？”

读书人：“别装蒜了。清水县那边来消息了，于从恩已经将事情平息下去了，谭吾范这条喂养了多年的鱼算是废了。这趟你出手，不但钱粮未得，还搭进去了一部分，又没有伤到于从恩分毫，这不是搞砸是什么。”

如愿和尚忍不住摇头：“柳兄，不得不说你的目光实在是太短浅了，只要有益于殿下的大业，眼前的些许得失完全无关紧要。”

读书人冷笑：“历时数年谋划，恰逢天灾才有了绝佳的机会，一举将北边拖入江南这泥淖中。现在好容易有些成效，又几乎被你的愚蠢断送掉，你管这个叫无关紧要？”

“柳兄，你以为殿下的谋划是什么？杀几个钦差？耗光朝廷的储粮？亦或是向北边露一露爪牙？”

如愿和尚的话里不无讥诮之意。

读书人：“殿下的鸿图大志我比你清楚，不必你来多嘴。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忍让你这般糟踏我们的精心布局。”

如愿和尚：“那种布局不要也罢。几年时间的策划，算来算去竟然只是冲着百万石粮食去，不得不说柳兄太小家子气了。”

一个牵涉江南数省、运筹百万石粮良、撩动数百万灾民……前后共覆灭了三任钦差的惊天大局，竟然被一个小辈斥为小家子气！

读书人气得简直要当场爆炸：“你个无知小儿，知道什么是布局！”

宁王转过身来：“柳先生你暂且息怒。”

读书人指着如愿和尚，冲宁王道：“殿下，本来调包赈灾粮就是为了打击北边的信誉，前面几次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待这最后一举就能成功了，可是大好局面却被他给毁了。”

宁王其实也有些芥蒂，只是眼前用人在即，如愿和尚又是主动投靠他的，自然要多加照顾。

如愿和尚看了一眼宁王的脸色，笑着道：“当今圣上体虚身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而他又只有殿下这一个兄弟，所以皇位迟早了殿下的，那么殿下为什么要这么急呢？”

读书人面色一变：“大胆，你简直是……”

宁王却不以为意地止住了读书人的话，冲如愿和尚道：“邵大师有什么话可以直说，孤并不介怀这些。”

如愿和尚道：“殿下在意的应该是大明，是整座江山，而不是贪图那个位置代表的权力。”

读书人想阻止如愿和尚再说下去。

宁王却道：“你继续说。”

“当今圣上放任党争误国误民，纵容阉宦败坏纲纪、坐视流寇四起涂毒百姓，又任由北虏壮大侵噬我大明国土，长此以往我大明迟早要亡国。”

如愿和尚瞥了读书人一眼：“按柳兄和高田礼的布局，大概三五年，殿下绝对可以名正颜顺地登上九五之位。只不过那时候，柳兄这些人有了从龙之功，肯定享尽人间富贵，只是殿下接手的却怕是个烂摊子。”

读书人目眦欲裂：“该死的秃贼，你胡说八道什么！”

宁王面无表情：“所以呢？”

如愿和尚：“所以江南不能乱，赈灾粮也必须要如数发放在灾民手中。殿下，你想登位其实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登位之后，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大明。”

宁王抬头看着远处，喃喃自语：“孤想要个什么样的大明？”

读书人：“殿下莫被这和尚给岔过去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坏了我们的计划，让我们在户部的多年经营一朝丧尽。”

如愿和尚：“所以说你目光短浅，与其花大量钱财喂饱一个谭吾范，不如把他拉下来，然后推一个我们自己的人上去。”

读书人：“户部乃是沐晚亭的命门，你以为他会让你如愿？”

如愿和尚：“此次谭吾范是沐晚亭的门生，他倒下了，于从恩肯定要从中遮掩，而皇帝为了平衡各方，也不会再任用沐晚宁推荐的人，这便是我们机会。”

宁王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读书人：“说得轻巧，那你便运营给柳某看看？”

如愿和尚：“确实易如反掌，柳兄若是不信，等着便是了。”

宁王轻笑一声：“好了，两位先生都是我孤倚重之人，就别争了。那谭吾范本就是我大明的蛀虫就此除掉了也好。况且那些灾民是大明的百姓，同样也是我朱显成的百姓。关于赈灾粮一事就照邵大师的话去做。”

读书人：“殿下，万万不可啊。于从恩已经在密切调查此事了，刑部的顾剑棠也虎视眈眈，要是我们现在松手，必定会引火烧身。到时候，殿下的名声也会受损。”

如愿和尚：“无妨，殿下只要准备好一个替死鬼就行了，”

宁王好奇地看着如愿和尚：“邵大师难道已经有了对策？”

如愿和尚笑了起来：“早就有人安了一枚棋子来搅局，我们只要好好利用，说不定更能起到搅弄天下风云的奇效。”

宁王：“哦？不知这棋子是谁？”

如愿和尚：“一个客栈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