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常听到这句话,牧野肯定会屈指弹在向暖的额头,再用宠溺又无奈的语气说一句乍听像责备实则宠溺至极的话。
但现在向暖的语气和表情都实在太严肃太郑重了,他自然也得严肃以待。你说。
这小笨蛋最近有心事,他是知道的。
向暖没有马上将问题抛出,而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个折磨了她好几天的问题像只猴子似的在心底翻转,几次要脱口而出又被她咽了回去。
你……有没有想过哪天退下一线战场?应该是可以的吧,我在书里看到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向暖垂下眼眸,用罗嗦个没完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内心,不让他发现她其实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牧野抓住她的手臂,将人拖到怀里,另一只手则抬起她的下巴。
向暖被逼重新跟他四目相对,一瞬间跌入两汪深潭里,就这么被困在里面,动惮不得,心慌意乱。
不得不说,向暖这个问题选得实在是好。作为一名特种兵的妻子,最恐惧的事情就是丈夫牺牲在战场上,从此见不着了。何况,他们刚刚才经历了一次生死解难,她会感到恐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牧野落在向暖下巴的手慢慢地往上移动,最后贴上向暖的脸颊。想过。我年纪也不小了,也差不多是时候退下来了。到时候,我就能多点时间陪你跟孩子了。你要是愿意,也可以选择随军,我争取天天搂着你睡,满意了吗?
什么天天搂着你睡?你以为我稀罕啊?我巴不得一个人睡大床呢!
向暖扬起下巴,本能地嘴硬。尽管这并不是她一开始想问的那个问题,但是他的答案还是让她心生欢喜和满足。她这一高兴,关注点直接偏离了十万八千里,几乎忘里那件糟心的事儿。
牧野平常沉默寡言,但对着向暖是高冷不起来的,尤其是夫妻俩你侬我侬的时候,他说甜言蜜语的天赋也会出现炸裂式的爆发。
于是夫妻两搂在一块儿,吃吃豆腐斗斗嘴,一时之间甜甜蜜蜜,羡煞旁人。
只不过,事实就是事实,一时的忽略并不代表问题就不存在了。
两个人一起窝在沙发里看完一场精彩的电影,向暖的眼皮子就黏到一块儿了,躺倒在床里的时候,又迷迷糊糊地想起那个孩子。
她现在可以绝对肯定,牧野没有跟她离婚的打算,可那个孩子怎么办?
杨子君如果身体健康,以她的能耐,一个养大一窝孩子都不在话下。可她如今是个不折不扣的病秧子,虽然说骨髓移植暂时还算成功,但是否能就此痊愈还真的不能保证。即便真的痊愈了,能有多少寿命也是难以预料的事情……何况,没有爸爸的孩子多可怜啊……
向暖迷迷糊糊地想着,越想越纠结,越想越心塞,眼角不知不觉就有点湿润了。幸好牧野在客厅看不到,否则又要追根问底了。
牧野的假期本来就不长,之前两个人受伤住院用掉了一截,去云南旅游又用掉了一截,如今已经所剩无几了。
某天半夜,向暖突然从梦中醒来,再次看到牧野一个人站在阳台闷头抽烟。尽管他是背对着她的,可她完全可以想象出他当时眉头紧皱的样子。
如果你这么放不下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我这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人。
向暖苦笑着闭上眼睛,在黑暗里心乱如麻地想了许久,终于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牧野带回来一个孩子,说是杨子君的养子。因为杨子君这两天有事,所以让他们帮忙照顾两天。
向暖一时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这么快就登堂入室了。
这就是照片里的那个孩子吧。
向暖晕晕乎乎地想着,心脏微微颤抖。
孩子五岁了,一张小脸绷得面无表情,身上有着跟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冷酷,一双眼睛更是跟狼崽子似的。一看就知道,这孩子的成长环境很特殊。
他的名字叫杨望。
向暖将那张紧绷的小脸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又一遍,他的五官跟牧野不太像,但气质和神情几乎如出一辙,连沉默寡言的毛病都是一样的。
牧野小时候应该也是这样酷酷的吧?
大家都试着跟杨望说话,想让他融入环境,可惜他完全不给面子,一副你们都离我远点的表情。那浑身上下挥发出来的冷气,简直要在三伏天里将人给冻僵。
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的,那就是果果。
杨望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向暖一个大人见了都要犯怵,果果却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敢去拉他的手,邀请他一块玩儿。一开始,杨望也不给果果面子,但没多久就败在了果果的磨人功夫之下,被拉着进了果果专属的游乐场。
罗筱柔见了,笑着道:果然还是同龄人比较能玩到一块儿。果果一直想要个哥哥,今天总算是有个哥哥陪她玩儿了。
这话本无心,但听在向暖耳朵里却成了另一回事。
妈,我去厨房给他们做些点心饼干吧。杨望再怎么少年老成,对于儿童口味的食物应该也是难以抗拒的。
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了。牧野你去房间里看着他们,我怕他们会打架。说着,向暖快步进了厨房。她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冷静一下。
这两年来,向暖不知道为果果做了多少的饼干甜点,在这方面的功夫早就锻炼得炉火纯青了。
而在忙碌的时候,向暖可以暂时将脑子放空,心情也会比较平静。
不过一个小时,向暖已经做出了一盘动物小饼干,几个小蛋糕,还有两份冰淇淋。为了迎合孩子的喜好,这些东西样色搭配和造型都十分有趣,让人眼前一亮。
好了,大功告成!
向暖擦了擦手,用托盘端着这些东西小心地走向游乐场所在的房间。
房门是敞开的。
向暖走到房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果果跟杨望正脑袋挨着脑袋在搭积木。杨望一言不发,嘴唇紧紧地抿着。果果嘴里则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偶尔还连比带划。具体说了什么,倒是听得不太真切。
牧野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一动不动,跟一座雕像似的。
向暖看到的是他的侧脸,却直觉他此刻的眼神一定是温柔慈爱的。她甚至觉得,他应该特别想伸手摸一摸杨望的脑袋。他这个人向来面冷心热,对自己至亲的人更是热得更一把火似的,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做父亲的哪能不爱自己的孩子?何况还是一个自己没能亲眼看着他出生,不曾给过他爱和陪伴的孩子!
他心里一定很愧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