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暖乖乖地端起果汁,安静地喝了几口。喝完了也没有放下,就这么将杯子端在手里,大拇指轻轻地摩擦着磨砂玻璃面。
想跟我聊什么?
我……是关于我一直在喝中药的事情。我听说,药物可能会造成胎儿畸形,心里很不安,所以想跟你聊聊。妈,你说真的会有影响吗?
这个问题折磨了向暖一整个下午,其实也困扰了罗筱柔一整个下午,只是向暖不知道罢了。
罗筱柔看着向暖紧张无助的样子,几次欲言又止。她也很想斩钉截铁地告诉向暖,孩子一定会没事的,可她没那个能耐。
向暖,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严格来说,是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我们都没有任何准备,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喝中药,而且,今天上午还做了胸透,这两样都是极有可能会导致胎儿畸形的。
胸透?向暖尖声大叫,后知后觉地想起胸透检查室外面好像真的贴了如果你已经或者可能怀孕了,请一定要告诉医生之类的提醒。她以前每次去做体检都会看到那条提示,偏偏今天上午没有注意到!
要命的是,医生居然也没提醒,大概是认定了她既然主动来捐献骨髓,那肯定是知道自己没有怀孕的。
真是见鬼了!
向暖特别想骂人,可思来想去,好像能骂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药物、辐射都是可能会导致胎儿畸形的东西,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只是……如果不幸在几个月后检查出畸形,尤其是严重畸形,这个孩子恐怕还是得放弃。又或者,等孩子生下来才发现有严重问题,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这些,都是我们需要考虑的。当然,也有可能这些都不会发生,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来,平平安安地长大。结果到底是哪一种,没有人可以给我们写包票,你明白吗?
那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要怎么办?向暖脱力地靠进沙发里,将脸埋进掌心,简直想要痛哭一场。
怀孕本该是天大的好事,为什么到了她这里会变得这么复杂,这么纠结?
罗筱柔伸手揽住向暖的肩头,将她的脸按在自己脖颈间,轻轻地晃动,像哄孩子那样。
向暖本来还忍着的眼泪,这下彻底憋不住了,汹涌地冒了出来。
向暖,孩子在你的肚子里,跟你血脉相连,到底要怎么办,只能由你来拿主意。不管你做哪一种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也会陪着你。将来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我们也都可以一起面对,一起解决。但,我们都不能替你做决定,也无法替你承受,你明白吗?
向暖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埋在她颈子里,无声地汲取力量。
罗筱柔也知道这时候多说无益,所以沉默地抱着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妈,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但他将来可能真的有某种缺陷,你会怪我吗?
当然不会。母亲保护自己的孩子,那是本能。你若是特别冷静特别果断地放弃了,那才让我觉得可怕呢。
是的,母爱是一种本能。
向暖吸了吸鼻子,坐直身体,抹着眼泪笑了。妈,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就好,想明白了就好。罗筱柔摸了摸向暖的头发,觉得今天这些事情真是太为难这个孩子了。
向暖又笑了笑,靠回她肩头上,静默了一会儿才道:妈,杨子君一定会等到另一个合适的骨髓源的,对不对?
罗筱柔知道她对杨子君有愧疚,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自然是应了。会的。
嗯,那就好。
但向暖和罗筱柔都知道,这个问题和腹中的胎儿是否会有残缺一样,都是无人能够解答的难题,只有到了那一步才能得知结果。这个过程注定煎熬,而结果,也未必就能如意。
没多久,牧高峰就回来了。
张妈赶紧将果果交给向暖和罗筱柔,跑进厨房忙了起来。
果果对弟弟正好奇着呢,伸手摸着向暖的肚子不停地嘀嘀咕咕,仿佛发现了一样新奇的好宝贝。
向暖一边陪着她童言童语,一边还得防着小家伙掀她的衣服。公公就在一旁,要是衣摆被掀起来露出白肚皮,那可就太丢脸太尴尬了。
吃过晚饭,向暖陪着果果玩了一会儿,就拿着手机回了卧室。她也不急着洗澡,而是窝进沙发里,继续在网上查阅资料。
网上与此相关的内容很多,观点大概分为三种:第一种跟医生的看法很接近,认为药物和辐射是有可能导致畸形,但不是绝对,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就要注意配合做好产检;第二种是认为孩子一定会畸形,必须放弃;第三种就是结合身边的例子,有人曾经吃过致畸性的药物或者接触过放射性元素,但孩子生下来很健康。
向暖一字一字地阅读,却是越看越心烦气躁。她想要的是第三种观点,可偏偏她又清楚地知道第一种观点是最客观的!
查了一个多小时,对着手机屏幕看得头晕眼花却还是毫无进展,向暖终于泄气地丢了手机,抓狂地低叫两声。接着一把搂过旁边的抱枕,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手机响起。
李晓敏打来的。
向暖接通电话,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
你下午见到叶大夫了吗?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了很多,但就跟没说一样。晓敏,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不,兴许我已经疯了。
你千万别吓我!向暖,你现在的状态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来,就别一个人胡思乱想了。赶紧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吧。
好,那我先挂了。
放下手机,向暖又窝在沙发里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才起身去洗澡。她刚刚拿了睡衣,还没踏进浴室,房门突然从外面拧开了。
向暖以为是婆婆,于是放下衣服,快步迎了过去。
木门直接从外面推开。
看到熟悉的身影,向暖倏然瞪大眼睛,接着眼里就浮上厚厚的一层水汽,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
你、你怎么回来了?
她想笑的,可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先掉了下来。
牧野的大手往她后脑上一贴,手臂往里一收,就将她勾了过来,牢牢地按在胸前,紧得像是要将她嵌到自己的身体里去,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向暖揪着他的衣服,靠着熟悉的怀抱,嗅着熟悉的气息,眼泪更加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