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劲直接将手里的茶杯往傅野的方向砸去——
“砰”的一声脆响。
碎片四分五裂。
往地上迸溅,一些飞往傅野的脸上。
傅野没有躲避,只有眼睫微微轻颤。
很快就趋于平静,像是被瓷器碎片扎出一脸血的人不是他。
傅劲看到他脸上细小的伤口往下淌血,声音冷沉,“你最近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他站起身,将满地的渣滓踹开。
傅野没说话,只低着头。
他已经长得很高,哪怕是跪着,脊背也挺得笔直。
傅劲本该觉得骄傲。
此刻却只想打断他的脊梁。
“傅野,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
“还记得我教给你的吗?”
“你如果连听话都做不到,傅家养你有什么用?”
傅野抬起手,摘掉眼睑下面一颗碎瓷,“现在是我在养傅家。”
红色的血流顺着眼角淌下。
他这张脸生得好,跟他奶奶一样。
傅劲的呼吸都慢慢停住,花白的头发盖不住苍老。
傅野并不在意脸上的血。
他语气平直,像是阐述一个事实,“您答应过我,不插手我的婚姻。”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的婚姻只有他能做主。
无论是第几段。
傅劲原本是有这样的打算。
按照他当初对傅野的承诺,他不能插手他跟简水水的婚姻。
但他以为他们离婚后,他就可以安排傅野的第二段婚姻。
只是傅野显然不愿意让他钻这个空子。
傅劲神情凛了凛。
他苍倦的眼神落在傅野身上,良久,才开口:“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不服气。”
“傅野,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不会害你。”
“我教给你的东西,是不是让任何人都无法伤害你?”
傅野微微蹙起眉头。
随即展开,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
今日是难得的家宴。
傅野的父母亲早已经等在大厅。
看到傅野跟在傅劲身后出来,连忙站起身。
傅家老大和老二也相继迎了出来。
傅氏家大业大,总得养几条米虫。
就连傅野的父母亲,有时候还得看着傅野的脸色。
他脸上还带着伤,但没有人询问。
应该说没有人敢问。
这个家还是傅劲说了算,傅野算是傅劲最疼爱的长孙。
他的事情归傅劲管,还轮不到他的父母。
至少他的父母是这样想的。
晚饭过后。
傅野在阳台吹风。
他的母亲温丹女士走了过来,“小野,心情不好吗,怎么了?”
傅野本打算抽支烟,看到她走过来,只能作罢。
温丹似乎也不是想要傅野的回答。
她也习惯了傅野从不开口说他自己的事情,只温柔地笑着,“妈有件事情要拜托你……你弟弟那边快从国外毕业回来了,你看能不能去你的公司历练一下?”
“弟弟?”
傅野闻言看向她,语气淡漠,却藏着微不可闻的讽刺,“哪一位?”
他的父母亲是典型的商业联姻。
毕竟像傅诚——也就是傅野的父亲,这样的废物纨绔,除了推出去结婚之外对家族没有任何贡献。
而温丹女士恰巧就是那个让傅诚实现唯一贡献的另一半。
他们很久以前就各玩各的。
傅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傅野自然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怕那是他的父母。
温丹闻言变了脸色,“就是你之前见过的,也算你的学弟。”
她打量着傅野的表情,不敢再多说别的。
得不到有用的反馈。
温丹悻悻而去。
傅野像是等待流程一样。
没过多久,傅诚又找了过来。
他倒是没有温丹那么温声细气,直接拍了拍傅野的肩膀,“来支烟?”
傅野没说话,点燃火机。
傅诚就着火抽了几口。
他先是扯几句烟草的质量,然后才开始正题,“你妈……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傅野站直了身子,看着面前男人吞云吐雾的模样,“你们是夫妻,你去问她。”
傅诚尴尬地笑了笑,“那哪有我们父子亲近。”
他猛吸一口,顿了片刻,“小野,你爷爷前段时间突然停了爸的项目……”
傅诚皱着眉头,很是苦恼,“我实在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对,你帮我去问问爷爷?他最疼你。”
傅野不说话。
他侧过头看着傅诚,没有回答他刚才的话。
半晌,只说:“抽完烟再进去。”
说完,他也拍了拍傅诚的肩膀。
而后推开阳台门,进了客厅。
无论是傅诚还是温丹,都在为他们在外头的孩子考虑。
毕竟私生子私生女什么的,可能不止一个。
但傅野是不需要他们考虑的。
他们甚至只想知道怎么从他手里扣出一点油水来。
二姑看到他进来,也立刻笑脸相迎,“小野,最近都在做什么?”
大伯笑着调侃,“做大项目啊,你看哪家孩子比得上我们小野?”
傅野看着他们,又想到刚才的傅诚和温丹。
他们都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计量。
他们都没想过掩饰,没有想过骗他。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们各自有家。
年少不更事时,他问过温丹:
“为什么你跟爸都还有一个家,有一个家不够吗?”
温丹说:“那不一样,我跟你爸爸并不喜欢对方,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爱你。”
傅野点头。
他们不爱彼此,为了巩固家族利益生下了他。
他们各自爱着外面的那个伴侣,因为爱生下了外面的小孩。
傅野有很很多钱,有绝对继承权。
但在这方面,他低人一等。
他的亲生父母甚至害怕他。
多有意思。
送走了这些人,照例只剩下傅劲和傅野。
傅劲看着他脸上的伤,先前的刻薄都变成了语重心长,“我教给你的,永远是对的。”
“看到他们刚才巴结你的样子了吗?”
傅野点头,“看到了。”
像傅劲说的那样,这个家里,只有傅劲对他好。
他教给他最有用的东西。
教他怎么将利益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傅诚、温丹、大伯和二姑,他们都没那么在乎他;
可又不得不在乎他。
傅劲让他握紧拳头,“记住,永远都不要松开。”
“只要你永不卸力,他们就会一直围绕着你。”
傅野深以为然。
……
简水水已经把买车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为此她在网上各种做功课。
要不就是昏天暗地赶画稿,生活过得充实又忙碌。
吴星辰倒是有一段时间没约她见面。
但经常断断续续聊着。
简水水也没放在心上。
她现在的苦恼只有如何跟单主沟通、并完成单主满意的画稿这件事。
她是一个很有名气的画师平台的入驻画师。
如果有人要约稿,需要通过平台进行交易,全程走平台。
跟傅野结婚这段时间,她自己本身就存了不少钱。
反正不会饿死自己。
但是有了傅野那笔赡养费,她可以说是一跃晋升小富婆。
于是完成这笔单之后,她很大方地给自己放了个假。
她想去安大采风。
本来想缠着简溪陪自己重游母校,但是简溪供应商那边出了问题,最近忙得脚不沾地。
简水水只能独自一人前去。
安城在这个季节总是多雨。
简水水刚转了一圈,原本的毛毛细雨就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她随便找了个凉亭,想趁雨过去。
拿出手机刷了刷朋友圈。
碰巧——
吴星辰给她发了条语音消息,问她在哪。
简水水想了想,诚实告诉了他:
【我在安大。】
只一秒钟,那头就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水水,你在安大哪里?”
简水水接起电话,“我在美术楼这边。”
吴星辰顿了顿,“你别动,我去那接你。”
“你方便吗?现在下雨了。”
“方便,我开车过去。”
说着便挂了电话。
吴星辰是金融系,校区离这里有点远。
简水水看了看雨势,打算走到路边去等他。
那边有个报刊亭,可以挡雨。
她一路小跑,挡着自己的脑袋,终于跑进了报刊亭。
只是她刚站稳,头顶上就猛地一凉——
简水水抬头一看,才发现这里竟然漏雨。
难怪都没有人来躲雨!
她本想再跑回去,但是目测了一下距离。
觉得不划算。
又看了眼最近的便利店,想去买把伞。
刚要动作,头顶上的雨滴就停滞下来。
她抬起头,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黑伞。
简水水顺着看过去,就看到傅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
他帮她撑着伞。
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像一堵墙。
他们应该有十天半个月没见了。
傅野脸上的伤口已经看不到什么痕迹,周身的气场依然冷漠淡沉。
他往前一步,伞微不可闻地往简水水头上倾斜,“又不看天气预报出门。”
语气自然而然,一种微妙的态度。
他看着简水水的眼眸也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澜,只在她移开视线时,会偶尔泛起细微的涟漪。
简水水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
脑子一抽,她脱口而出问道:“……你来安大接苏含玉吗?”
一句话,就把刚才胶着的氛围给打破。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果不其然,她看到傅野蹙了一下眉头。
他顿了片刻,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我送你。”
简水水立马拒绝,“不用了,我现在还不回去。”
傅野闻言蹙眉,“不回去?”
“嗯。”
简水水往旁边挪了挪,“有人来接我。”
男人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些,“谁?”
还未等简水水回答,不远处引擎的声音由远而近。
一辆玛莎拉蒂停在路边,车门打开。
吴星辰撑着一把透明雨伞,快步往这边冲了过来——
“水水,等很久了吧?”
他似乎没有看到傅野这个人。
看到简水水下意识往报刊亭外走,连忙跑到她面前,伸手将她圈到伞的范围下,“别淋到了。”
吴星辰轻声叮嘱她,“别踩到水坑。”
一边说,一边将一大半伞都往简水水那边倾斜。
他的袖子被雨水打湿,他浑然不觉。
却盯着简水水湿了一点的头发懊恼不已,“我应该早点过来,你就不会淋到了。”
一旁是被他忽略良久的傅野。
孤零零的黑色雨伞下,一张俊脸已是冷到极致。
他记得,简水水不久前才答应过他。
她不会再跟吴星辰见面。
小骗子。
她总是在骗他。
她总是在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