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怎么回事？」

在外头的法师们原本还期待着自家队伍出来，但是羊皮纸上却显示了奇怪的信息。

「他们停在那里不动了？而且戴宁似乎受伤了？」提风看着地图的显示，口气有些紧张。

「没道理啊……」伦疑惑地皱着眉头。最后的平台虽然有设计关卡，但只是一个考验观察力的小把戏，而且用的还是遗迹本身就有的机关，他们只是把东西放进去而已。当时探查队也开过那个机关，没有出过什么问题啊？

「怎么回事？」亚齐贝尔看见自家队伍方出现了骚动，也走了过来。

「好像出了一点意外，但是羊皮纸的信息不够明确，可能要进去看看。」伦道。

「我进去吧。」提风连忙自荐，「我是负责带他们进遗迹的人，而且我也没有利害关系，视最适合去看看状况的人选。总之，如果没什么事，我就把他们带出来；如果有什么无法处理的意外，就通知外头。」

一群人互相望了望，都没什么意见。曼德伦原本也想跟去，但被亚齐贝尔阻止了。

「还是让提风大人去吧，他说得对，现在在场的，只有他最适合了。」大皇子说。

曼德伦原本还想争些什么，但提风动作很快，迈开大步就走进了遗迹，也不管曼德伦在后头要他等一下；亚齐贝尔一边劝说着曼德伦，一边目送提风进入遗迹。在青年进去之前，大皇子注意到，这个远道而来，却很快跟学徒们建立起了好交情的霍伦特法师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卡特躺在地上。上层跟下层距离两公尺半，这高度摔得他浑身像是要散架似的疼。身边零零散散地散落着石块，头似乎是被砸到了，有些昏沈。

在迷迷糊糊中，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那小子为什么能躲过？他到底还会什么？竟然连块皮都没破！」

曼德伦一回房间就立刻大呼小叫起来。男人气愤地将桌上的文件扫到地上，卡特一言不发地看着凌乱的房间，心想：太好了，等等又是我得收拾。

「你也是，你明明就住他隔壁，搞了这么久，竟然连个戒指都弄不到？」曼德伦一转头看见自己的弟子还站在那儿，心里的火更盛。卡特抬眼望了望老师，低声说：「弄到过一次啊……」同时，还抬了抬自己戴着手套的手以示提醒。

「说到那次我就有气，烧起来了？烧起来了就拔下来啊！还有，谁叫你戴？我叫你弄来给我，叫你戴了吗？自作聪明！再说，那个诡异的男人叫你给，你就给？你是白痴吗？看你在弟子里有点用处才带你来，结果你看看你给我什么回报？」

卡特一言不发，默默地承受着曼德伦不讲道理的痛骂。他其实已经麻木了，不管是对老师人前人后完全相反的态度，还是他表现出来的，对朱利安那个奇怪戒指的强烈物欲。

龙焰玉……就算真的这么厉害好了，你用得着吗？

他咬着嘴唇内侧，觉得自己当时实在太蠢。

是的，他跟本不该自己戴上去，自作聪明。他应该依照曼德伦的指示将戒指拿回来，让那诡异的玩意烧死这个愚蠢的男人。这样还能让朱利安背黑锅呢。

「当初艾格列斯夫人来拜托我收你当弟子时，我就不该答应！你知道收了你我承受多大的压力吗？你父亲搞成那样，现在还在大狱里头呢，我收了你，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牵连。要不是看在艾格列斯夫人跟魔法师塔关系不错，你以为你进得来吗？都好不容易进了我门下，叫你办件小事你也办不成，我收你到底干什么用的？」

你怎么不说说，母亲拿了多少好处给你？附魔宝石就有两个，更别提实际的金币了，一箱一箱的往你宅子里送呢。

卡特握紧了拳头。被龙焰灼烧的那只手，就算使用了坎特连的伦的药膏也依旧没有好转，黑红的皮肉就这么烂着，没有要愈合的迹象。但奇怪的是，它虽然没有复原，但也没有恶化，就这样保持着那个状态。卡特一开始疼的脸都是白的，每晚都难以入睡，又热又痛，彷佛那诡异的炽白龙焰还在灼烧。曼德伦帮他去向伦要了一次药之后，大概是怕伦详细问起来会发现这伤不单纯，就再也没管他，就算伦偶尔关心地问他小徒弟的伤怎么样了，男人也只是敷衍地说：快好了。

好个屁。卡特每天晚上自己换绷带，戴上手套，去外头买止痛药，吞了才能稍微好睡一点。有意思的是，过了一个礼拜后，他也不特别觉得痛了，伤口依旧很狰狞地翻着，肉还是烂，但彷佛神经已经死了似的，那种难忍的痛慢慢地减缓了。

我能怨谁呢。他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手，有时会忍不住想着。

愚蠢的曼德伦？还是花了大把银子送他进这个愚蠢男人门下的母亲？

还是……朱利安？

找不到恨的目标，也哭不出来，卡特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什么地方，似乎正在慢慢地死去。

「呼……算了，骂你也没有用。还不快点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妈的，这么不机灵……」

曼德伦似乎终于骂够了，卡特也不看他，只是蹲下身子，开始整理地上的被他摔下来的文件。看着卡特蹲在地上收拾，男人没好气地说：「你听好了。明天是你最后一次机会。那个白痴活动……我不在乎你们会不会赢，但你得拿到那小子的戒指。最后一关是一只土偶，是提风那家伙设计的，它会主动攻击你们，破解法你自己想，反正那时候，你最好能趁乱得手。」

趁乱……你说得容易，朱利安丢了一次戒指之后就把那东西护得死死的，我怎么偷？卡特一言不发，用力咬着嘴唇，手上继续整理着文件。一丝铁锈的腥味在嘴里散开。

曼德伦见他没有反应，冷冷地加了一句：「要是你没有拿回来……回国之后，你就滚回家吧。院士也不用想了。」

卡特收拾着文件的手停住了。他惊惶地抬头看着自己的老师，道：「等等……母亲当时说好的，我进来，然后能保送院士……这跟当初说的不一样！」

「什么？有这么个约定吗？有白纸黑字写下来吗？我不记得了。」

曼德伦耸耸肩，一副不打算认的样子，「总之，你自己看着办。」

男人说完之后进了卧室，再也没有出来。卡特呆楞了半晌之后默默地回头继续收拾文件。他的手指颤抖，牙齿咬得喀喀响。

我能怨谁呢。

接下来他就不太记得了，自己的意识彷佛毫无预兆地忽然断了线似的。等他再醒来时，已经是隔天早上了。地上的文件依旧还没收拾完，自己也还穿着前一天的衣服。

搞什么？我有这么累吗？忽然睡着了？

他胡乱将文件堆到桌上，回到自己房间匆匆梳洗了下，接着到大厅去集合。朱利安跟戴宁很快就出现了，卡特看见他们俩时，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必须……拿到手才行。

不过，当他进了遗迹，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完全把心力花在狙击朱利安的戒指上。队伍的气氛竟然让他忘了这件事，他一路配合着同伴，偶尔解题，偶尔支持，闯过一个又一个关卡，成功的时候看着他们开心地抱在一起笑，然后士气高昂地前进……

为什么会这么令人愉快呢。

这么愉快，反而让人觉得很悲伤啊。

卡特试着装出正常的样子，但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融入。

他有想过放弃。他有想过去找亚齐贝尔，将事情和盘托出，不再帮曼德伦做任何事情。

但－－也就是想想而已。

曼德伦可是本次艾诺斯的法师团团长呢。亚齐贝尔会更相信谁呢？

看着对他逐渐放下戒心的朱利安，看着虽然还很戒备，却也敌意大减的戴宁，卡特冷漠却又痛苦地想着：

我只能顾好自己了。

是的，我只能顾好我自己了。

晕眩感渐渐散去，他撑着身体爬起来，有些零零碎碎的小石子从他身上滚落到地上。

卡特四处张望着确认位置。宝物库地板开了个洞，他应该是掉到地下这层来了。这个空间平凡无奇，似是一个走廊的底部，没什么特别的装饰与摆设，左右也没有房间。

（刚才赫伦家那小子不知道对祭台做了什么，接着整个空间就震动了起来，然后就垮了……）

卡特稍微捋顺了下前因后果，一想起是戴宁搞的鬼，就忍不住低低啐了一声。

「妈的，除了闯祸还会什么……」

就在卡特思考着是要继续待在这里等人救援，还是试着爬上去时，另一边传出了声响。他警戒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到一个身影从瓦砾堆中挣扎着爬起来，接着左右张望。

「朱利安？」

他讶异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啊？卡特？你也掉下来了？戴宁呢？」

看见卡特时，朱利安也有些讶异。他立刻试图寻找另一个人，但少年喊了几声，却没听见有人响应。朱利安有些慌了，他挣扎着站起来，一拐一拐地绕了一圈，却仍旧一无所获；地上的石块瓦砾虽然不少，但也没有多到能把人埋起来的程度，这么稍微一望，他就知道戴宁不在这里。

还在上面吗？朱利安抬头望着他们掉下来的那个洞。他朝上方喊了几声，但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到底是怎么了……」

朱利安伸长脖子抬头望，但除了亮晃晃的天空以及高耸的石柱外，什么都看不见。他不停走来走去，心里慌得要命。

戴宁到底去哪了？不在这里，所以还在上面，但是我怎么叫都不响应，那就是昏过去了？或是……

朱利安不敢再往下想，他摇摇头甩去这不祥的想法，开始搬动地上较大的石块。

「你要干什么？」卡特问道。他的眼神死死盯着朱利安手上，那在黑暗中微微发出光芒的戒指。

必须到手。

那是他唯一的机会。

「我要上去，戴宁在上面可能遇到麻烦了，我得去找他。这高度……垫一下也许能试试……」

「你何不先担心你自己呢？」

「咦？」

听见这句话，朱利安疑惑地回头，但下一秒，他就被卡特扑倒在地上。

「呜！？」

朱利安整个人都傻了，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卡特会来这么一下。而卡特扑上来压住他后，就开始摸他的手。

「你要……你要干什么……卡特！」

「给我！」

卡特低吼着，伸手去摸龙焰戒，但朱利安察觉他的意图后握紧了拳头死命地挣扎，楞是没有让他得手。两个少年扭打成一团，以前，卡特要打赢朱利安，那就是几分钟的事，但是朱利安现在是经过适当喂养的半魔，早就不能跟以前那营养失调的瘦小模样同日而语，没多久，朱利安就趁隙用力踹了卡特一脚，直中他的侧腹。少年闷哼了一声往旁边滚去，朱利安连滚带爬地起身往后退，跟卡特拉开了一个距离。

「为什么……」朱利安一边喘一边问，「你要这个戒指干什么？」

「是我要的吗？」卡特也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表情扭曲，看起来像是在哭，又像是苦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嗯……好吧，严格来说，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已经失去很多了。如果拿不到你那个戒指，我会连现在仅有的东西都失去。朱利安，把它给我。」

「不可能。」朱利安果断地摇头，「这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呜哇！」

朱利安原以为自己刚刚那一脚踹得够重，至少能干扰卡特一阵子，但被逼到绝路的少年爆发出的力量完全超乎他想象，卡特低吼一声，速度极快地再次朝他扑去，朱利安想躲，却来不及闪开，又被压个正着。

「给我！你现在什么都有了，力量、名声、我看钱你也不缺吧？」卡特哑着嗓子吼，拼命地在朱利安手上抠着，试图扳开他的拳头把戒指拿下来，「就这么一个小东西……给我啊！」

「你这是无理取闹……」朱利安被压得喘不过气，卡特用力把他的手压在地上，眼神一凛，从后腰摸出一把匕首。

朱利安见到刀立刻倒抽了一口气，一股凉意从脊椎窜上，挣扎的幅度也稍微小了点。卡特更加死命地压住他，少年不停粗喘着气，眼睛发红，似乎已经失去理智。他压低声音说：「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你呢？」

「为什么是你拿着这该死的戒指，不是赫伦家的那个王八蛋呢？为什么你会过得越来越好，而我却越来越糟？最让人生气的是……我今天竟然……一度……想算了！竟然觉得你并不那么讨人厌，我不该继续这样下去！你到底顶着那张无辜到让人想吐的脸，对我做了些什么啊……！」

「我什么都没做。」朱利安回答。虽然很害怕，声音也颤抖着，但是他并不想继续忍下去。心中一股无名火腾地烧了起来－－我是招你还是惹你了啊？

「所有的事情，跟我有那怕一点关系吗？我才想问你针对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学校，我俩争名次，那还能算是有点利害关系……但是现在……现在我们是同一条船上，都是艾诺斯的人啊！」

「为什么？啊……其实这问题我也想过。」卡特忽然笑了，他低下头靠近朱利安，低声道：「大概是……如果不继续针对你的话……不继续讨厌你的话……我就会会失去走下去的动力吧。」

说完，卡特举起匕首，恶狠狠地说：「把手松开。不然我就直接剁了你的手，或是杀了你，结果都是一样的。」

朱利安看着那冰冷的眼神，知道他是来真的。他其实很害怕，从没有人对他这么□□裸地表现出杀意，但少年深吸一口气，仍然倔强地回答：「不要。」同时，他也将拳头握得更紧了，那只手因为卡特刚才疯狂的抠抓，早已经伤痕累累，四处都是月牙形的破皮与血痕。

「好，你说的。」卡特冷笑一声，表情瞬间冰冷了起来。

「那我就动手了。」

少年猛地举起匕首，就在同时，朱利安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张开手指，用吃奶的力气把戒指上的龙焰玉往地上撞去－－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小小的空间中响了起来。

戴宁悠悠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是一片血红，后脑剧痛，他伸手想摸，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花了他好大的力气。手指下方除了头发的触感外，还有湿湿黏黏的感觉，戴宁皱了皱眉，觉得情况不妙。

（头被撞到了，大概有点脑震荡……）

戴宁暗暗评估着自己的伤势，并试着移动身体，却发现腰部以下完全无法动弹。他喘一会，又多试了几次，除了让自己的呼吸更加急促以外，没有任何效果。

太糟糕了……戴宁叹了口气。胸口一股腥甜涌上，他剧烈地咳了几下，每咳一下，胸腔就像有锥子在凿一般痛得让他眼前发黑，满地都是他咳出来的血沫。

（不行、我还是不要再动了……）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趴在地上稍事休息，平复剧烈的喘息。

老师们有追踪地图，肯定知道他们现在出了状况，应该很快会派人进来查看。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持清醒。

保持清醒……

才刚这么想，晕眩感又袭了上来。戴宁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动着脑子，让自己想点事情，尽可能维持住意识。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仔细想想，从一开始就很奇怪。另一个队伍的那些人要是也有被提风告知了提示，他们会走得这么干脆吗？第二次浮出的图纹，又是干什么的？不会真是地震而已吧……

等等，所以……我们那时确认的，地图上的点……

戴宁抬起头，尽可能地张望了一下，想寻找他们在地图上看见的那个点。他的运气不算太差，地图上被那个隐密的点标出来的位置，正好在他斜前方，戴宁讶异地发现，那里开了一扇小小的门。

门……

所以加分题的东西在里面？

等等……但是如果开那个门会引起遗迹的崩塌，魔法师们还会把加分用的信物放在里面吗？

想不通……

戴宁觉得脑后的疼痛愈加剧烈了。他越来越晕，意识也有些涣散。少年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内侧，铁锈味在嘴里散开来，这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不能昏过去啊，戴宁。他告诉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似乎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他努力将头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转。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就有个人影出现了。那人穿着相当有特色的黑白袍子，戴着眼镜，长发在背后结成一条辫子。

是提风！

来的人不是曼德伦，着时让戴宁松了好大一口气。虽然现在的情况实在不适合挑剔救援的人员，但是提风依旧比曼德伦好上百倍。他张开嘴想呼救，可就在这个瞬间，一个奇怪的想法忽然窜进了脑袋。

提风是来救我们的吧？

那他为什么……

不喊我们的名字？

如果是搜救，或甚至只是进来查看状况……应该都要先确认人员吧？

这一点诡异的违和感让戴宁闭上了嘴。生性谨慎的少年望着法师直直地走向那个小门，提风似乎完全没有在一片狼籍的宝物库中寻找他们的意思，他就这么走到小门旁边，停下了脚步，接着笑了笑，在里面拿出一件事物，收进了怀里。

戴宁整个人都愣住了。

没想通的事情，一下子全部串起来了。

也许是太过激动，少年呼吸的时候又呛了一下，猛地咳了起来。这声响引起了提风的注意，他这才发现戴宁被压在旁边。

「啊！戴宁！怎么搞成这样！」

他三两步走了过去，蹲下查看戴宁的伤势。少年浑身发抖，他现在再看提风，已经没了之前的亲切，反而觉得一股子冷意窜了上来。提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皱起眉头，神色凝重地望着压在戴宁身上的石柱。

「你流了很多血。治疗不是我的强项，我这就出去喊人……你撑一下，千万要醒着啊。朱利安跟卡特呢？他们也被压住了吗？」

「你……」戴宁没有回答他，他努力克制自己打颤的牙关，反问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这要问你们啊？怎么就把遗迹搞塌了呢……」提风一脸紧张，「快告诉我朱利安跟卡特在哪，万一像你一样受伤了－－」

「地图上……有两个透明的提示……一个是祭台，另一个……就是……你刚才拿东西的那个房间……咳！」

戴宁一边说一边喘，到最后忍不住又咳了起来。提风沉默了，他看着眼前重伤的学徒，瞇起了眼睛。

「你没有告诉另外一队……有提示对吧？也许你在……关卡上动了手脚……拖慢了我们的速度……这我不知道……总之……你就是要让我们……来开这扇门吧……」

戴宁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休息了一会，大口呼吸着，脸色死白。少年抬头望着提风，法师也望着他，但眼神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亲昵和热情。

「这一切……就是这样……对吧？」

快告诉我……我猜错了啊。

告诉我这一切都只是意外啊，提风……

戴宁绝望地想着。

提风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你真的很可怕，戴宁……这点我之前就知道了。虽然我有想过，你这种妖怪一般的观察力可能会对我造成麻烦，但我真的不想这么做啊……你为什么不笨一点呢？」

提风轻声念了几个戴宁从没有听过的音节。法师的手中出现了一团黑色的雾气，戴宁直觉不妙，挣扎着想后退，无奈被压得死死的，完全无法动弹。

提风将那团雾气在他旁边绕了一圈。一阵冰凉刺骨的感觉倏地钻进了肺里，戴宁瞪大了眼睛，从喉中发出了喘不过气的嘶嘶声。那股冰凉感从肺脏开始蔓延，迅速地延伸到全身，很快地，少年觉得自己就像被丢进了一个冰窖……他砰地趴在地上，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嘴唇抖抖索索的，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如果是一般的学徒也就罢了……但我知道，你家在艾诺斯相当有势力，而且跟亚齐贝尔殿下关系也不错。要是真让你去说个几句，我会很麻烦的……所以，虽然不想这么做，但也只能让你被压死在这里了。啊，我进来的时候，你就不行了，太遗憾了……」

戴宁的呼吸又浅又急。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说些什么了，就连维持住意识这点，也已经非常困难。

他最后听见的，是提风用冷淡的嗓音跟他道别。

「再见了，聪明的小家伙。」

卡特没有想到朱利安会敲碎那颗龙焰玉。他愣了一下，匕首的势头也停住了－－而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道将他狠狠地往后打飞，他猛地撞进了后面的瓦砾堆里，疼的闷哼了一声，匕首也脱手飞了出去。

朱利安眨眨眼，被眼前的景象吓楞了。戒指上的龙焰玉碎了之后，他耳垂上的那颗也立刻破碎，而就在瞬间，他的身边呼地转起了一圈炽白的火焰，将卡特往后弹了出去。火焰转了两圈之后汇聚了起来，一个男人的形貌渐渐出现在阴暗的地下室里。

朱利安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身影。那是个非常高大的男人，一头红色的长发，以及一身总是松松垮垮的长袍……

「哈尔……大人……！」

朱利安开口的时候都被自己的哽咽给吓了一跳。但他实在忍不住，鼻头一酸，连眼泪都迅速地盈满了眼眶。

哈尔来救他了。

哈尔竟然……

「没事吧，朱利安？」

红龙完全没管躺在地上的卡特，他转头将朱利安扶起来，少年还在发抖，一抬头看见哈尔的脸，眼泪就开始不停的落下。

「怎么？你哪里受伤了？很痛吗？」

看见朱利安哭了，哈尔眉头一皱，开始检查他的伤势。朱利安连忙摇头，并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呜呜咽咽地道：「没事，我、我没事，卡特没有对我怎么样……我也没摔到哪……真的……好痛！」

「没事？这算没事？」

哈尔捏了捏他的手臂跟腰腿，准确无误地找出了他摔伤的地方。男人表情明显阴沈了下来，他又抓住了朱利安戴着戒指的手，上头满是抓痕，虽然不深，但血迹擦得乱七八糟，看起来硬是比实际情况严重了好几倍。

「你这家伙……」哈尔放开了朱利安，回头望着卡特。龙怒在小小的空间中猛地爆发开来。种族上的巨大差距带给卡特前所未有的压力，他连头也不敢抬，心中原本千头万绪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倏地不见了，只剩下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少年浑身僵硬地趴在地上，哈尔往前走了两步，瞪着他道：「朱利安也是你可以动的？被烧了一次还嫌不够，就这么想要龙焰玉？」

说到这里，红龙忽然哼地笑了一声。他张开手掌，掌心窜出一团炽白的火焰，突突地跳着。卡特没有抬头，但彷佛知道自己即将有什么下场，身子忽然抖了一下。

「龙焰玉是由龙焰化成的，经过魔力压缩，成为宝石。这样吧……让你被龙焰烧成灰烬，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哈尔冷冷地说。手中那团火焰每跳一下，就变得更大一分。卡特不断的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后头的朱利安见情况不好，也管不了脚是不是还软着了，他大喊了一声：「不……不要！哈尔大人，住手！」

「啊？」

哈尔愣了一下，朱利安趁机窜到卡特前面，档在他与哈尔中间。少年抬头望着红龙，龙怒也影响到了他，但他仍然硬撑着，努力跟本能对抗。

「拜托……拜托不要，不要……哈尔大人……」

朱利安哆哆嗦嗦地说着，表情写满了哀求。

「我不想……不想看到哈尔大人……杀人……」少年顿了顿，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继续道：「卡特他……他……不是真的想要戒指……是被人指使……哈尔大人……放了他吧……」

「他刚刚想杀你吧？他在想杀你的时候，可没有想放了你啊！」哈尔怒吼。朱利安整个人猛地颤了一下，露出了害怕的表情。但即使是这样，他仍旧坚持地摇头，「拜托……拜托你……放了他吧……」

哈尔看着自家小淫／魔顶着龙怒替少年求命。明明自己都抖个不停，声音也打着颤，却仍旧坚持挡在前面……哈尔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但看朱利安吓成这样，他也实在心疼。男人皱了皱眉头，用力哼了一声，手一挥将龙焰散去，接着对朱利安勾勾手指，道：「过来。」

朱利安低头望了望卡特，这个动作让哈尔不耐地催促：「我叫你过来！」

「是……是！」

少年又抖了一下，他努力挪动颤巍巍的腿往前走。哈尔实在忍不住了，他一手扯住朱利安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拉到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

「你说不杀，那就不杀。」哈尔叹了口气，「别怕，我没有对你生气。」

「对、对不起、对不起，哈尔大人，我……我顶撞你了……」朱利安结结巴巴地想道歉，「但是……谢谢你……谢谢你……不杀……卡特……」

「就这种事情跟我道谢……我真是搞不懂你。」

哈尔将朱利安整个人抱起来。他低头望着还在发抖的卡特，冷冷地说：「整个艾诺斯，都是我的地盘。这次朱利安说不杀你，那我就放了你。但你要是再出现在我的面前，龙焰会把你整个人连同灵魂都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你最好记住了。」

朱利安一听楞了。这是要把卡特赶出艾诺斯？但是卡特家在这呀……他想张嘴说些什么，却被哈尔狠狠地瞪了一眼。就这一眼，让少年立刻打消了念头，乖乖地闭上嘴，缩在男人怀里。哈尔说完，头也不回地往长廊的方向走，在他行走的时候，火焰从他身上冒了出来，开始包覆他的身体－－在火焰消散的同时，红龙连带朱利安，都消失了。

空气中那股无形的龙压随着哈尔的消失而解除。卡特猛地喘了口气，整个人脱力似地趴在地上。他全身都是湿的，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大脑一片空白……好半晌之后，他的脑子才开始运转，思考起男人最后留下来的话。

整个艾诺斯，都是他的地盘……

卡特握紧了拳头。

这下，别说是曼德伦那里……自己连这个国家都待不下去了，是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卡特忽然大笑起来，一边笑，泪水一边落下。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笑着哭着，最后成了嚎啕大哭。从父亲失势以来，满肚子的憋屈、愤怒、不平、全都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哪里也回不去了。

在模糊的视线中，落在一边的匕首进入了他的视野。少年抖抖索索地抓起原本要杀了朱利安的匕首，泪水一滴滴落在刀刃上。

也许我早就该这样做了……

他想起早上在马车里，自己说的话。

过去与未来，他选择过去。

因为未来无处可去。

少年倒转匕首，刀尖对着心窝处。他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就在他想要刺进去的时候－－

「你不会想自杀吧？这么蠢的事情，别做啊。」

卡特将要送进心窝的刃尖停在衣服前面。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男人在洞口望着他。

这个人……他有印象。好像是跟学徒们关系都不错的，那个霍伦特的法师……

「提风……？」

「是我。」提风从洞口跳了下来，站在卡特面前，道：「我都听到了喔。不过实在没办法出来救你啊……那个男人，不是正常人可以对付的。」

「你有什么理由要救我？我要杀朱利安，抢他的东西，你不是跟朱利安很好吗？」

卡特眼睛也没抬，只是低头看着握住刀柄的手。

别管这个男人说什么了，只要刺进去就解脱了。

只要稍微用力……

「我说了，别自杀啊。」

提风蹲下身子，握住他的手，将匕首从他手中挖出来，扔到一边。卡特抬起泪痕斑斑的脸望着他，道：「别自杀？我现在也跟死了没两样，你就让我解脱吧……」

「不要说这种话啊。嗯……我有个提议……你听听看？」提风摸了摸他的头，温和地说：「既然他不让你待在艾诺斯，那你就跟我走吧，怎么样？」

这个提议出乎卡特的预料。他楞了楞，呆呆地重复道：「跟你走？」

「嗯，跟我回霍伦特去吧。虽然日子没这里好过，又冷又暗……但是对你来说，应该无所谓吧？」

法师笑了，看起来非常亲切，却又带着如冰的冷酷。

「因为你已经没有栖身之所了啊。」

卡特望着他，一言不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提风也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

终于，少年在长长的沉默之后，惨然地笑了起来。

「你说的对。我已经没有栖身之所了。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的话……那我就跟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