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覆蓋在嘴唇上,軟軟的,很溫熱。接著,有個濕熱的東西撬開他的牙關,一股香甜的氣息渡了進來。朱利安混沌的腦袋什麼都無法思考,只是憑本能地伸出舌頭想要留住更多:他的舌頭跟那個濕熱的東西交纏在一起,酥麻的感覺混合著一股滿足感沁入他空虛的靈魂,像在乾裂的大地上灑下水似的,立刻被吸得一乾二淨。
「餓壞了?還昏沈著就已經憑本能行動了,放著不管的話真會出事。」
濕熱的東西離開了他的嘴,然後有個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
好餓,朱利安迷迷糊糊地想著,發出一聲嗚咽的抗議,雙手胡亂摸索,但卻一把被抓住。
「都快死了卻不覓食,我沒看過你這樣的…」
最後那兩個字朱利安沒有聽清,他現在其實還昏昏沈沈的,不能完全辨認出字詞的意思。剛說完話,溫暖的那個東西又覆了上來,他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好像有隻手捧住他的後腦杓讓他把頭抬高,朱利安乖順地張開嘴迎接那個濕熱靈活的物體,完全順從身體的本能去勾住它,與它交纏、甚至輕輕咬住它。一股股溫暖的力量流進身體裡,嘴裡的酥麻蔓延到四肢百骸。少年歡快地嚶了一聲,舒服地發出呻吟,完全軟了下來,鼓勵、勾引著那個力量繼續流入。
「真是天性…」那個聲音含糊地說,「看來就算餓昏了也不能小看你…」
接著又是更加猛烈的入侵。
這個行為不知道持續了多久,除了嘴裡的動作外,他還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在撫摸他。從臉到耳後到鎖骨,胸膛,小腹,甚至大腿內側,後腰,屁股…從可以讓人摸的地方到不能讓人摸的地方好像都被摸遍了,要是平常他絕對會馬上開始反抗,但現在卻覺得舒服,想要更多。
再多一點…
再更多一點…
但是沒有更多了。溫暖柔軟的東西從他唇上離開,一切嘎然而止,即使他再發出不滿的哼哼聲也無法再得到更多的安撫。他感覺自己又被放回了地上,而腹中的燒灼感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從骨髓中傳出的鈍痛也不見了。
朱利安覺得從出生到現在,好像從沒有這麼滿足過。這就是「進食」的感覺嗎?雖然離吃飽還有一段距離,可是光是這種半飽的程度就讓他覺得很舒服。身體裡的空虛感獲得了些許的填補,滿足又安穩的感覺帶來了濃濃的睡意。
「想睡就睡吧,你完全透支了,需要讓魔力吸收運轉一下。」
那個聲音說。
好。他在腦中回答。
於是,朱利安順從地放任意識再次遠離,沈沈地陷入平靜的睡眠中。
再次睜開眼睛時,他看見的依舊是帶著斑駁黑點,不知何時會塌下來的木製天花板。陽光灑進室內,他翻了個身,像貓一樣在地上伸展雙手雙腳,伸了個懶腰。骨頭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音。
總覺得今天是個好日子,他愉快地想著。雖然很想要再賴一下床,不過從以前在孤兒院的時候他們就被教導「賴床並不是個好習慣」,所以朱利安大大打了個呵欠,坐起身來。
有一種所有苦痛都過去了的感覺。
他望著小氣窗,明亮的藍天看起來讓人心情很好,朱利安露出一個傻氣的笑容,然後忽然想起他的補考。
補考內容是哪些來著…火係實習初級的「凝聚火焰」、風係實習初級的「驅動氣流將物體移動至少三十公分」、木係實習初級的「將魔力灌入歌唱果的果實,使他發出聲音」。
感覺都很簡單啊--他腦中忽然跳出這句話,然後自己被自己嚇了一跳。
很簡單嗎?的確,對其他同學來說可能很簡單,但他是個…沒有魔力的人啊。
可是現在…總覺得好像做得到。
朱利安猶豫著伸出手,掌心朝上。他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閉眼凝神,準確無誤地唸出了凝聚火焰的咒語。
--成了!
從第一聲發音開始,朱利安就能感覺到自己體內有股力量在流竄。那力量前所未有的澎湃,而且分毫不差地隨著他的咒文被引到掌心--
接著,「蓬」的一聲,火焰從他手中跳了出來。
「啊…!」
他看著那簇在空中燃燒、憑空而生的魔法之焰,喉嚨中迸出一個單音節。他現在才知道,原來太過興奮會什麼都說不出來。朱利安看著豔紅的火光跳動,急促地喘息,全身都微微地顫抖。
他不但成功召喚出火苗來了,而且火還沒有熄!去年修這門課時他僅能發出一點火光而已,及格分還是老師看他上課認真放水給他的!
但現在他竟然可以讓火燒這麼久!
要知道,術科考試,並不是成功驅動咒語就好,咒語的效果的以及維持時間也是評分的標準。朱利安看著火苗,知道自己現在的表現,絕對可以拿到A+的成績。
他現在簡直興奮得想去外面一邊尖叫一邊繞著圖書館跑一圈,要是半路撞見卡特,他可能還會高興得跳上去給他一個擁抱。但身為一個學科優秀的魔法學徒,朱利安知道收術也是非常重要的,特別是危險的魔法火焰,要是一個弄不好,把這房子燒了都有可能。於是他努力壓下胸中的激動,做了兩個深呼吸,準確地唸出收術的簡短咒語,唯一的難度就是控制聲音不要顫抖。
火苗一聲不響地隨著他的音節消失在空氣中,收的既漂亮又乾脆。但即使火苗消失了,朱利安還是維持著那個伸出手的姿勢一動也不動,他小小的胸膛不停起伏,呼吸急促。
然後,少年發出了一聲尖叫。
「A++--!啊--!感謝日耀感謝月華!」他用力跳了起來,胸中的興奮無處發洩,「感謝路德院長感謝安妮教授感謝伯德先生!感謝餐館的老闆娘!我有魔力了!我--」
「你該感謝的是我,忘恩負義的小兔崽子。」
「咦?」
朱利安疑惑地回頭,這才發現,就在他開心得像隻松鼠在房間上竄下跳的時候,門卻一聲不響地被打開了,一個很高的男人站在門口,瞇著眼睛看他。
紅髮,金色的眼睛,黑色的長袍,很英俊的臉跟很不爽的表情…
是那個地下圖書館的管理者!
「啊,大人…!您、您怎麼會來這裡…」
朱利安呆住了,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這時候應該要怎麼做才算是有禮貌?好像應該要請人進來坐?但是這房間這麼小又這麼破,他下意識覺得,請這男人進來,似乎對他是種侮辱。
「不知道名字真的很麻煩對吧,小鬼?」
男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牽動嘴角扯出一個笑容,朱利安抿了抿嘴,脹紅了臉,覺得有些尷尬。
「叫我哈爾就可以了,要不要加大人隨便你。還有,你的命是我救的,該說什麼?」
「呃…」朱利安呆呆地道,「謝謝…?」
「反應這麼生疏?昨天不是還挺熱情的嗎?」
哈爾這句話聽不出是在諷刺還是調侃,總之朱利安硬是完全沒搞懂他在說什麼。昨晚的一切他只記得痛苦的部分,之後得到緩解的那段過程他暈乎乎的,一覺醒來什麼都記不得了,只當是個想不起來的夢境。所以小魔法學徒只是疑惑但又小心地,小聲重複了一次這句話:「熱情?」
「…」
哈爾靠在門框上,低頭揉了揉眉心。
「看來我猜的沒錯,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而且就連這所學校的人也都不知道…這真是太誇張了。」
「知道…什麼?」
朱利安覺得這個叫哈爾的人很奇怪,一開始見面時對他粗暴又兇狠,可是現在卻跑來找他,還跟他說命是他救的…這都是什麼跟什麼?
而且他還說了什麼…朱利安覺得自己好像漏了一個很重要的部分。
魔力。
魔力!
沒錯,哈爾剛剛的確有說『該感謝的是他』!
「大…哈爾大人,那個,魔力…我現在有魔力了!是您給我的嗎!」
朱利安興奮地想撲上去給他一個擁抱以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但想到上次見面時他不過想拉個衣角就被甩開,這才隱忍著沒有動作。
哈爾聽見這句話,表情忽然變得很微妙。他輕咳了一聲,道:「…算是吧。」
「那、那我的魔力…可以維持嗎?」
朱利安不安地確認。他可不想現在有到補考時又沒有了,那簡直太冤了。
「…理論上可以。」
哈爾看著朱利安的眼神莫名的複雜。
「那我可以不用被退學了!」朱利安又歡呼起來。「天啊,我等等要去禱告,我好久沒有祭禱文了,雖然路德院長說我們不是司祭院士,可以不用每天祈禱,但是這太讓人高興了,我想…」
「住手!你想死嗎!」聽見他想去祭禱文,哈爾連忙大聲喝叱,「我就想你昨天怎麼會虛弱成那樣!一個…」他頓了頓,始終是沒說出口,「…總之你不要再對日耀祈禱了,要就對月華祭導禱文吧,至少月華的力量對你沒有傷害。」
「為什麼…」
「不要問這麼多廢話,叫你做就做。」
哈爾狠瞪著他,那表情是真的有殺氣,朱利安立刻非常識相地改口:「對不起我問太多了,我知道了。」
「我既然救了你,就不會害你。我的驕傲可不允許我救下的人又因為一些愚蠢的原因而死了。」哈爾沒好氣地哼了聲,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手掌那麼長的水晶瓶。瓶中裝著像乳清又像牛奶似的白色液體,看起來有些渾濁。
「這個給你。」
朱利安接過那個瓶子,很想問這是什麼,卻又不敢問出口,只能憋出一個奇怪的表情直盯著哈爾瞧。哈爾皺了皺眉,像忍住什麼似地撇過頭去輕咳了一聲。
「很好,你什麼都別問。這可以讓你維持魔力,而且你的魔力還會繼續增加。你知道你的魔力槽非常龐大這件事嗎?」
「知道,入學測試時探測科也有說過,說我的魔力容量大得異常。也是因為這樣我才能入學的,不然我魔力這麼低,出身又這麼糟,院長才不會簽下許可呢。」
朱利安露出苦笑,哈爾不悅地瞇了瞇眼睛,嚇得小魔法學徒又往後縮了縮,咕噥了一句對不起。
「道什麼歉,我又沒有兇你!」哈爾反而更不高興了。
「呃、對不…不是,呃…」
這人怎麼這麼難搞!朱利安忍不住在心裡抱怨。
「算了,你…」哈爾看著他欲言又止,嘆了口氣,最終什麼也沒說。他指了指瓶子,道:「那東西暴露在空氣中太久的話會壞掉,你喝完就蓋好蓋子,水晶瓶是特製的,能…保鮮…」
講到這兩個字時,男人不知為何又咳了一聲。
「每天早上喝,一次不要太多,如果餓了也可以喝。雖然只是治標不治本,不過至少可以…拖一段時間吧。」
哈爾講話遮遮掩掩,語焉不詳,聽得朱利安滿頭霧水。雖然不准他多問,但通常需要隱瞞的事情都不是好事,於是少年終於忍不住了,他做好被吼的心裡準備,怯生生地說:「哈爾大人,您就告訴我吧,我是不是…得了什麼病?所以快死了?」
「啊?」
哈爾露出不解的表情看他。
「拖時間…什麼的…」
「…不是那個意思,你想到哪去了。」哈爾無奈地說,「其實,你願意的話,可以活的比任何人都久。」
「真的嗎?」
朱利安放下心中的大石,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個水晶瓶,向哈爾深深地一鞠躬,「那就好了!謝謝,真的非常謝謝!哈爾大人真是我的恩人!」
少年興奮地用亮晶晶的眼神望著他,認真地說,「那個,雖然我還只是一個學生,但日後如果有什麼我幫的上忙的地方,請一定要告訴我!」
男人看著他,沒有說什麼,眼神依舊很複雜。
「等等,現在幾點了…」朱利安忽然想到今天還要上課,他回頭看看伯德送給他的時鐘,嚇得跳了起來,「糟糕,不敢快梳洗不行了!抱歉,哈爾大人,我…」
他緊張地看著男人,哈爾揮揮手,「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我也要走了。」
「謝謝您的理解!」
朱利安跑進房間,俐落地套上學院長袍,然後捧著個小盆子往外跑。
「你去哪?」
哈爾忍不住問。
「啊,因為我房間只有床跟桌子,所以我要去圖書館的廁所梳洗…抱歉,我要關門了,請您…」
朱利安看著哈爾還站在門內的腳,男人無言地走到門外,讓朱利安把門關上。接著,少年又朝他鞠躬,然後蹦蹦跳跳地朝不遠處的圖書館跑去。
哈爾遠遠地望著那個背影,搖搖頭。
「活了這麼多年,這麼單純的…嗯,還真沒見過。到底是怎麼養出來的?」
他喃喃自語著。哈爾看著少年的身影鑽進圖書館後門,又轉頭看看這又小又破的雜物間,沒來由地有股火冒上來。
去找院長談談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