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钱浅赶到武馆后,万升看见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她顶着黑眼圈,两个眼睛红肿着,偏偏眼里的光亮得吓人。
万升立马迎了上去问道:“师姐,你这是…上网吧包夜了?”
谢钱浅转头看向他,虽然方向是对着万升的,不过万升却觉得谢钱浅压根就没在看他,这诡异的画面让万升打了个寒颤。
谢钱浅只是面无表情地问他:“找我的外国人叫什么?”
“我听不懂英文,小六子跟他磕磕绊绊讲了几句,他这会不在,那个外国人说下午还要过来。”
谢钱浅又问:“师父呢?”
万升告诉她:“在后面。”她便直接去后院找师父了。
谢钱浅走到教室后面,梁爷面前站着个弟子,近来家里出了点事,梁爷把他叫到身边询问情况,谢钱浅便没有靠近,背着双手立在三四米外,梁爷看了她一眼,让弟子先回去了。
弟子走过谢钱浅身边时恭敬地叫了声:“师姐。”
谢钱浅点了下头,径走到梁爷面前,梁爷抬头打量了她一番,道:“你怎么回事?放个假比上课还憔悴?”
谢钱浅坐在梁爷对面的石凳子上,虽然已经有三十几个小时未睡,也似乎忘记了吃饭,但她依然腰板挺直,精神炯然。
她坐下后看着梁爷,出声问道:“师父,你知道我妈小时候的生活吗?”
在看木子日记的时候谢钱浅一直有着这样的疑问,木子原来是都城人,和沈家也似乎交情匪浅,沈致的爸爸找她帮忙时,她几乎不假思索答应了,但是日记里很多地方只是寥寥几笔,让她无所探寻,她想到了师父,她觉得师父应该会知道。
梁爷有些诧异地说:“好好问这个干嘛?”
“我就是有些奇怪我家住在滨市,又不是有权有势的家庭,怎么会认识沈家,木子去世后,我没有被送去亲戚家,而是被接来沈家,沈家跟我们家又没有血缘关系。”
梁爷却笑道:“严格意义上来讲沈家也算你母亲半个娘家,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是在那出生长大的。”
谢钱浅怔怔地看着梁爷,她在来之前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因为在那本《木子的恋爱日记》中,她能感觉出来木子婚前的生活环境非常优越,否则那个年代哪个家庭还请园丁啊,那得有多大的家?
“木子为什么要在沈家长大?”
梁爷回忆道:“那就说来话长,得再往上说了。”
谢钱浅双手放在膝盖上探过身子迫不及待地问:“师父你能给我说说吗?”
梁爷见她这副样子对她说:“你先给我泡杯茶来。”
谢钱浅匆忙起来几个翻身跃到了另一边的走廊里,梁爷看着她这副走路都不好好走的模样直摇头。
没一会谢钱浅端着茶回来了,放在梁爷手边的石桌子上,梁爷喝了口茶才悠悠道来:“你外婆有个亲姐姐。”
谢钱浅接道:“东城富西城贵,西城有佳人,出自苏佳苑。”
梁爷有些诧异:“从哪听来的?”
“也是听一个老都城人说的。”
梁爷点点头:“是有这个说法,苏家当时没有男娃,就这一对姐妹花,长得还好,你外婆的父亲原先是地方军官,母亲家里开制衣厂,所以你外婆家里有权有钱,在那个年代两姐妹能一天一套旗袍不重样,你想想看。”
那的确不是一般的条件,谢钱浅看着师父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沈家当时在东城,你沈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玉树临风,就喜欢往西城跑,整天就待在苏佳苑附近的戏园子里,一来二去就看上了你外婆她姐姐,你沈爷爷那时候派头也是相当可以的,出行后面跟着一帮人,还留过洋懂点洋文,没多久就跟你外婆姐姐看对了眼。
两人就经常约着一起去看戏,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约会处对象,苏家人知道后肯定要有个说法,毕竟未出阁的女儿这样下去名声不好。
你沈爷爷就回家里说,想去苏家提亲,当时两.党相争局势动荡,沈老哥的父亲还是有些远见的,劝沈老哥不要跟苏家沾上关系,后面的事情都不好说,万一要是形势不好,会连累整个沈家,找个家里也是从商的门当户对最好。
多方面考量下,这个亲就没提成。
没提成苏家肯定大为恼火,这大女儿跟你沈家的小子眉来眼去大半年没个说法,留在家里怕给人说闲话,就赶紧张罗把这大女儿嫁给了一位大领。
你沈爷爷再气,苏家大女儿再不愿意,当时那个年代都是家里做主,大女儿嫁给大领的时候还挺风光的,老都城人人皆知,结果还真给沈老头子说中了,第二年形势就发生了变化,大女儿跟丈夫逃亡的时候被捕,苏家人连夜收到消息再想跑就没能跑掉了。
沈老哥背着沈家赶往苏佳苑后门想接应,老两口知道逃也逃不掉了,也不打算连累别人,就把小女儿交给了沈老哥,让他无论如何要护她一命,也就是你外婆。
你外婆家落难后,她就一直被藏在沈家,当时也不是没有风声,但考虑到沈家的势力,再说也是个小女孩没人跟她过不去,过个几年这事就慢慢淡了。
你外婆就和当时沈家的教书先生看对了眼,沈家做主张罗两人结了婚,才子配佳人再然后就有了你妈。
所以我为什么说沈家也算你妈半个娘家,那会沈宅跟现在不一样,那时候沈宅大啊,那一片房子都叫沈宅,你妈小时候住的地方离你之前在沈家住的那个房子应该不远,所以你沈爷爷也算是看着你妈长大的。”
谢钱浅不禁想到日记里,自己爸爸遇难后,木子还提到过沈爷爷亲自从都城来看望过她,原来是这样的情份。
她又问道:“我听说沈致爸爸对我妈?”
梁爷当即就笑了:“别说阿致他爸了,你妈那会还没结婚的时候,同辈的小伙子哪个不整天就想往她面前凑,都认为她肯定会选择沈家长子,你沈爷爷也觉得你妈能嫁进门也算弥补上一辈的遗憾,那时候你妈可是沈老哥最看中的沈家长媳人选。
可惜郎有情妾无意,那会人结婚早,二十多岁就嫁人了,你妈二十多岁的时候整天就知道读书交流搞研究,心思完全就不在沈致他爸身上。
沈致他爸心说那等个几年总能等到吧,唉?结果谁也没想到你妈突然就说要嫁给个没钱没势的穷小子,还连夜把东西都收拾好了,跑到你沈爷爷面前道别,说要去结婚了。
你沈爷爷当时那个脸啊,是骂也骂不了,说也说不得,沈致他爸也去跟沈老哥闹,你沈爷爷一个头两个大,本来心想沈家长媳这个位置还有人能看不上?你妈还就是看不上。”
谢钱浅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看过《木子的恋爱日记》后,她想,这个世上除了她,不会有人懂当时的木子是多么喜悦和幸福啊。
她又问道:“那后来沈致爸爸的婚姻不太好吗?”
梁爷说:“好不好你要看哪方面了,你要说门当户对,这门亲肯定没得说,但你要说这两人过得怎么样?阿致他爸去世后,他妈就没回过沈家,你说能过得怎么样?”
谢钱浅想到木子日记里的那段记录“我对他说最需要帮助的事情,看在孩子的份上,好好经营自己的家庭关系。
州辉很复杂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想对我说什么,我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这部分我帮不了他,有些事情他早就应该放下了。”
缘分这个事情还真是说不清,从沈爷爷那一辈开始似乎就和缘分擦肩而过,到了上一辈天时地利,可就是差了人和,这一辈呢?她和沈致呢?沈致他现在还好吗?想到沈致,谢钱浅忽然感觉心脏抽抽地疼,她弓起身子,梁爷问她:“怎么?肚子疼啊?”
她撇着眼说:“心疼。”
梁爷喝了口茶笑而不语。
万升跑过来喊道:“师姐,那个老外又来找你了。”
谢钱浅站起身说:“带到休息室,我马上来。”
她刚匆匆转过身,梁爷突然喊了她一声:“浅浅啊。”
谢钱浅回过头,梁爷拿起茶杯对她说:“这茶吧,放一放就凉了,凉了就入不了口,还是要趁热喝啊。”
谢钱浅喉咙哽了一下,点点头转身离开。
她走到休息室的时候,Ansel正坐在里面的沙发上,他穿着白色的POLO衫,身材微胖,金发蓝眼,见到谢钱浅大步走来,从沙发上起身对她说:“终于见到你了,浅。”
谢钱浅和他握了握手:“您好,请坐。”
Ansel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致的心理医生,我们在海市见过。”
Ansel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不过,我今天来见你不是以心理医生的身份。”
谢钱浅有些诧异地看着他,Ansel接着说道:“我是以木子老友的身份过来见你。”
乍听见木子的名字从Ansel口中说出来时,谢钱浅还略微吃惊,她在木子的日记里见过Ansel的名字,是在沈致9岁那年刚到木子身边后,木子在研究治疗方法时,曾提过Ansel博士发表在某个期刊上的论文给了她很大的启示,谢钱浅当时就联想到了沈致现在的心理医生。
她当即便问道:“您后来见过木子吗?”
“在她为致结束治疗阶段的第四年,我们有过一次见面,那次我们深入探讨了那段治疗过程,木子女士是我见过最勇敢、智慧、有韧劲的女人,你该为你的母亲感到骄傲。”
谢钱浅半垂下眸,脸上的表情有些苍白。
Ansel对她说:“既然我是以木子朋友的身份来见你,那么致是木子最重要的病人,我这次来找你也是想跟你聊聊关于他病情的事。”
谢钱浅抬起头皱眉望着他,Ansel说:“致长久以来都有异性接触性障碍,他无法长时间独自和异性相处,或者发生距离较近的接触,这样会让他的心里产生强烈的压迫感,从而情绪失衡,但这样的情况在上一回国后,我们都发现了,他在面对你的时候并不会发病。
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通过后来的整理分析,我得出了结论,这次来也是想把我的分析结果告诉你。
在此之前,我想你并不知道你母亲曾经对致进行过怎样的治疗。”
谢钱浅声音低哑地说:“我知道。”
Ansel露出颇为诧异的神色:“你知道?据我所知你并不清楚。”
谢钱浅只是平静地告诉他:“我刚知道不久,您继续说。”
Ansel想了下,问道:“你知道多少?”
“在沈致离开木子身边之前的所有事情我都清楚,包括他生病的起因,和后来在我家遭遇的…那些事,木子有记录下来。”
Ansel恍然大悟:“那我就从他离开你家开始说起吧。”
Ansel告诉谢钱浅,沈致离开木子身边的时候状态基本恢复稳定,虽然和常人无法比较,依然沉闷,自闭,但起码能够融入集体生活,愿意去交一些朋友,也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像前两年那样失控尖叫攻击人,所以回去以后没多久沈家就替他重新安排了学校。
但沈致回去以后的生活并没有向着积极的一面发展,他的爸妈经常争执不休,为了利益、名声、发展各自为营,甚至在后来沈致成长的过程中,有过几次大闹,还是当着沈爷爷的面。
沈致从小就性格敏感,这些事情潜移默化都对他造成了一定影响,回来后他也一直伴有轻度抑郁的症状,从小到大都是,但好在小学到初中一直控制得不错。
木子在沈致初中前都挺关心他的状态,初中后沈致心智越来越健全,病情也相对稳定,木子便问得少了。
那几年里有一件事为后来沈致的病情恶化埋下了种子。
木子丈夫去世后,沈致父亲经常会联系她,询问她的生活,当然绝大多数都是聊沈致的情况,有时候出差还会特地去看望木子。
一个住在丈夫心里多年的漂亮女人,男人走了,独居在外地,两人保有联系,丈夫不时记挂着她,这件事给沈致母亲带来很大的影响,两人为这件事多次争吵。
木子是个心思剔透的女人,她后来便不再联系沈州辉,而是单独联系沈致,那时候沈致有部手机,她隔段时间就会打电话和沈致聊上一会,关心他近来的学习生活,沈致有什么问题和困扰也会联系木子。
本来以为这样会改善他们的家庭关系,但沈致母亲无法忍受自己的儿子不跟自己亲近,大小事都要去找另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还是丈夫深爱多年的人,她砸了沈致的手机并强调不准他再跟木子联系。
这件事给沈致带来了很大的痛苦,他再次和木子打电话时,虽然没有明说,但木子猜出来是为了什么,那次木子对他说,让他不要怪自己妈妈,也不要生她气,人生活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我们无法体会别人的烦恼,但要学会试着谅解。
木子让他好好学习,多出去走走交些朋友,希望他以后一切都好,那是木子最后一次联系他,然后木子换了手机号码,初中以后两人失去了联系。
之后几年沈致也在努力的生活,但他过得并不开心,同学朋友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有心理疾病,他遇到事情再也无法跟人诉说,长此以往性格越来越压抑。
高二以后由于学业繁重,压力大,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那段时间他经常在思考活着的意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他不喜欢经营企业,不稀罕沈家长孙的身份,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特别喜欢的事情,他毕了业以后要去哪里?要干什么?他的人生一片茫然,他开始滋生出想离开这个世界的想法,他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有个同校的女生疯狂地追求他,给他送情书,买吃的,围着他转,在学校尾随他,他去厕所都要跟着,甚至到后来开始跟踪他放学。
这件事给沈致造成了很强的压迫感和精神压力,让他时常感觉走到哪里都有一双眼睛盯着他,让他变得越来越紧张,恐惧焦躁,到后来情况变得愈发糟糕。
只是那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异样,当有一天那个女生把他堵在学校附近的巷子向他表白,并且在沈致一再拒绝的情况下不断接近他时,沈致脑中常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恐惧和焦躁致使他不受控制地搬起铁桶攻击了那名女生,女生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彻底刺激了沈致,他当场昏了过去。
那个女生从鬼门关抢救回来,但是沈致彻底疯了,他开始拼命自残,不得不把他关在一个封闭的屋子里将他捆绑起来。
由于他有精神疾病最终没有承担相应责任,加上沈家出手及时,给了那个女生家里很大一笔抚恤金,并第一时间封锁消息,沈老爷子直接下令所有知情人封口,所以这个消息就连在沈家内部都没有蔓延,很多沈家人都不知情。
只知道那段时间沈致状态不好,沈州辉急得连夜去找木子,木子听说后当即随沈州辉返回都城,心系沈致的情况,便是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了意外。
这件事给沈老爷子很大的打击,他几乎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安葬了自己的长子,把谢钱浅接来都城安顿,然后拖了各种关系才联系上Ansel,最后几乎是在弥留之际安排好了沈致赴美治疗的行程。
之后的事情便只有Ansel知道了,Ansel告诉谢钱浅,他刚见到沈致的那一年,他的情况很糟糕,没有比他更糟糕的情况了,对生毫无希望,每天满脑子想的都是离开这个世界,连呼吸对他来说都是痛苦的,他尝试各种办法让自己脱离痛苦。
所以Ansel的团队花费了很多精力24小时看守他,由于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不干预无法稳定的情况,所以刚去美国的那两年,Ansel不得不使用大量的辅佐药物治疗来控制他的情绪,否则他根本无法通过自身进行调节。
在长期服药的过程中产生了大量激素透支了他的身体,让他变得十分虚弱,Ansel形容那时候的沈致瘦得就像一个随时会倒下的骷髅。
起初愿意去帮助他,一方面因为沈家支付了非常可观的费用来用于沈致的治疗,一方面是因为Ansel听说了木子的事情,感觉非常惋惜,想到曾经他还与木子讨论过这个案例,他觉得这是他与沈致的缘分,他有责任完成木子没有完成的治疗,另一方面,他也在沈致身上看到了很多可能性,想通过对他的治疗来做一些更深入的研究。
后来在药物的配合下Ansel对沈致采用了催眠疗法,在治疗的过程中他按照木子之前跟他描述过的居住环境给沈致虚拟复刻了一个同样的环境,将沈致引诱进Ansel为他量身定做的意识状态中,在治疗的时候沈致的情绪可以恢复平静,但是治疗结束后他又会慢慢变得焦躁。
起初这个成效并不明显,Ansel和他的团队用了相当漫长的过程才将这种意识植入他的思维中,Ansel知道在治疗中缺少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奇楠沉香,他托人寻找了很久,但在唐人街收来的都是假货。
直到两年后Ansel在一个私人宴会上遇见一位马来西亚富商,聊天中得知他收藏了一串,为了那串沉香,Ansel和他的团队做了最大的努力,不停说服他是为了治病救人,虽然这听上去有些荒唐,但最终那位马来西亚富商还是让出了那串沉香。
在沈致第一次拿到那串沉香时,他就贪婪地放在鼻间,后来Ansel他们神奇地发现半个小时后他抱着手串睡着了。
有了这个气味对Ansel的催眠疗法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沈致用了五年的时间才摆脱药物的控制,能够自主掌控情绪,期间他还完成了自己的学业,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迹。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面对沈致无数次无能为力,无数次想过放弃,无数次陷入瓶颈和崩溃,如果没有木子在他童年记忆中为他构建的美好,让他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柔软的一面,他根本不可能在生死边缘几次挺了过来。
谢钱浅一直沉默地听着,但是Ansel接下来的话,让她整个人石化了。
“致为什么对别的异性有障碍,对你没有,如果你知道致曾经的治疗环境,应该就能了解到你也是他认知安全的一部分,他潜意识里对你父亲的死亡深感愧疚,这种心理导致你的出现让他觉得看见了希望,他可以通过对你的好来缓解心理创伤,也是他进行自我修复的一种渠道,这是后来木子在观察中告诉我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你的出现是对他的救赎。
也正因为这一点,他会在回国后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将自己的精神寄托转移到你身上。
当我得知你的身份后,我已经大概猜到根源,只是对于过去的那些事我是在后来调查中才将发展链整理出来,
所以也只能是你,不会出现第二个人。”
Ansel告诉她沈致再次发病的事情,并且是两年前就开始有征兆了,那时候她还在沈致身边,可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一次,沈致会因为她发病。
Ansel告诉她沈致的病可能一辈子也无法根治了,只能想办法缓解,抑制,起初他们都以为她的出现能够抑制他的心理障碍,的确也是这样的,可后来在沈致那晚砸了自己房间的红酒柜后,Ansel才发现这种抑制是相对的,他将这种精神寄托和对生的渴望转嫁到了谢钱浅身上,所以从她离开的那一天起,等同于将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心脏,没有特效药能够止血,只能看着他的血慢慢流光,直到生命枯竭。
从Ansel口中谢钱浅才知道在她离开一间堂后,沈致就倒下了,醒来后他摧毁了家里的一切,甚至不顾及他的行为会伤害到自己或者别人。
他的精神状态时常游移在清醒和发狂之间,在他清醒的时候就告诉顾磊,如果他发病就把他捆起来。
他们想过来找谢钱浅,将沈致的情况告诉她,请求她帮忙,但沈致警告他们不许那样做。
他知道谢钱浅当时无法承受那个事实,不愿意面对他,甚至不想再看见他,如果现在因为他的病情强行拉她回到他身边,她会痛苦难过,她的人生也会陷入挣扎之中,所以沈致阻止了他们。
靠着蒋医生的药物沈致又在国内坚持了半年,直到院落整修完毕,他才在Ansel的一再建议下踏上回去治疗的道路。
可是这一次他的求生欲望比十八岁那年还要渺茫,常年服药的身体产生了耐药性,很多抗焦药物对他来说效果越来越微乎其微,这就意味着他整夜整夜无法入睡,也无法通过药物强制入睡,而Ansel的催眠疗法对他也开始起不了任何作用。
因为他的安全认知转移了,不再是木子当年为他构造的安全环境,而变成了一个特定的人,也就是谢钱浅,Ansel无法通过催眠让他认为谢钱浅就在他身边,虽然他也想过这么干,可他更清楚这么干太危险,一旦构建成功,某一天沈致突然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对他来说是毁灭性的灾难。
就这样沈致身体的各项机能在消耗中迅速衰退,加大用药量更会急速加剧这种衰退,不用药精神折磨也让沈致日渐虚弱。
Ansel真诚地望着谢钱浅的眼睛对她说:“半年前致放弃了治疗,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你知道放弃治疗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谢钱浅猛然从沙发站起来,浑身颤抖地问:“他还在美国吗?”
“三个月前他回来了,临走时他对我说中国有句古话叫落叶归根,七天前我接到了淼的电话,他自杀了。”
谢钱浅猛地退后双腿一软,身体中的所有力气瞬间被抽走,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
Ansel赶忙站起身急切地对她说:“你别紧张,他后来脱离了生命危险,这也是我在接到电话后立即安排来中国见你的原因,致不知道我来找你,我想他如果知道他会阻止我,他曾不止一次对我们强调过,让我们不要来打搅你的生活,他的病不应成为困住你的原因。
我承认他考虑得不是没有道理,用道德绑架你,让你帮忙配合致的治疗是一种自私的行为,这势必会牺牲你所有的生活,在你得知自己父母的死都和致有关,还要求你来帮助他,对你来说也许很荒唐。
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放弃生命,所以我今天不是以心理医生的身份来见你。
我作为你母亲木子的老朋友,我恳请你救救你母亲的患者。”
泪水模糊了谢钱浅的视线,她紧紧握着Ansel的手泣不成声地对他说:“谢谢你,谢谢你能来,谢谢你为沈致做得一切!”
她说完就调头奔了出去,她穿过长长的走廊,穿过正在练拳的教室,穿过围满弟子的大门口就这样疯狂地冲了出去,不顾好多人喊她,问她去哪?
她满脑子都是沈致抱着她,几近祈求地对她说:“不要离开我…”
那时师父被沈毅废了腿,大师弟和三师弟叛变,武馆一团糟,二师弟拿不定主意,什么事情都要她来决定,她每天的心思都在外面,还要奔赴学校,她根本就没有留意到沈致的变化,他向来对她很温柔,她也从未意识到这种温存是他对自己赖以生存的渴望。
在她还是很小的时候,她总是很嫌弃地把有虫洞的叶子全部扯下来,木子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告诉木子因为这些叶子不好看,有小洞洞。
木子对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完美无缺的,大自然是,人也是,我们需要包容这些不完美,看见闪光点,如果因为叶子有瑕疵就扯掉它,那你有没有想过叶子会疼呢?”
她忽然想到了木子对她说过的话,不完满的叶子,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沈致的朋友圈里。
她离开一间堂后,他一直没有治疗,苦苦挣扎了半年,他发的每一条朋友圈,拍的每一张照片,那些猫、小树苗、树叶,现在想来都是他的求救,他在用他的方式对她发出求救,他多么渴望她能回到他身边救救他,他拍了那么多有瑕疵的树叶,他在请求她的原谅,他在告诉她,他不完美,但他渴望被她原谅。
可她却忽视了那些反常的行为,还拧巴在过去那些无法倒带的伤痛中,试图淡忘、远离他的一切。
木子的日记中说过“我庆幸我留下了阿致,我更庆幸小猴子可以给他带来温暖。”
可是她做了什么?木子用了毕生的意志将他拉出深渊,她却轻易将他再次推进深渊。
她现在突然懂了木子日记开头的那句“仅用于记录沈致小朋友的快乐生活”,因为他不快乐,他从来没有快乐过,所以木子的这句话是对他的祝福,木子希望他能过得快乐。
可她让他不快乐了,让他的日子再次跌入黑暗之中,她也仿佛突然懂了那次海难,沈致为什么会将身上的救生衣给她对她说:“没有你,也就不会有我。”
这九个字的份量太重,重到当时的她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直到这一刻所有的思绪才像猛兽一样不断攻击着她,啃咬着她的身体,让她痛得忘记了疲惫,饥饿,所有的一切,那难受的情绪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巨浪将谢钱浅瞬间吞噬。
等她再恢复意识时,她已经站在了一间堂的门口,一间堂院门似乎重新换过了,变得更高更大,从外面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样子,指纹锁也没有了。
这个熟悉的地方让她感到了一丝丝陌生,她杵在院门前呆站了一会,然后按响了门铃,等了半分钟她就等不下去了,每一秒她身体中的细胞都在煎熬,叫嚣,悲鸣。
她退后了几步,突然就朝着侧面狂奔而去,一间堂的电网智能报警系统想当年谢钱浅全程参与了布置工程,虽然能防得了外人,但防不了她,她清楚怎么避开装置。
所以她从围墙外面跳进院落的时候,一间堂的报警装置并没有响,她的身子轻盈得像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
当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院落时,忽然呆住了,这幅画面似曾相识,好像只存在于木子的画中。
池塘里的睡莲静静地漂浮着,淡紫浅粉的花瓣条索纤纤,清雅宁静,西侧一片盛开的向日葵向阳而生,夕阳镀在草坪和蜿蜒的石子小道间,将院落笼罩在温暖的昏黄中,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气,远处的老槐树下坐着一个男人,耷拉着脑袋用手臂支撑着,他的腿上盘着一只大猫。
从谢钱浅落进这个院子起,男人腿上的猫便睁开了眼睛,牢牢盯着她,似乎有些陌生,有些警惕,可它却并没有叫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只是用它那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谢钱浅。
而男人身下的轮椅刺痛了她的双眼,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靠近他,他坐在槐树的树荫下,被风撩动的影子笼罩着。
谢钱浅以为是夕阳反光的缘故,可越走近才越发现,并不是反光,他的头发真的白了一些,参杂在黑发里,格外扎眼,她难以置信地快步走到他面前,却赫然发现不过短短两年,那些清逸雅致在这个男人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身上的衣服有些宽大的挂在肩膀上,衣服下面的身体瘦得似乎只剩下骨头,就连眼镜也松松垮垮地挂在鼻梁上。
眼泪挣扎着涌出眼眶,她缓缓蹲下身,根号三终于防备地竖起尾巴对着她“喵呜”了一声,它的动静唤醒了还在沉睡的男人。
他缓缓抬起手抚摸了一下根号三。
根号三却突然从他身上跳了下去,致使他不得不抬起视线,便是在这时,他看见了蹲在自己身前的女人,她浅色的眸子溢满了泪水,红肿着双眼,难过地看着他凹陷的脸颊,和憔悴的神情。
沈致没有任何反应,这双浅色的眼睛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境,后来又好像出现在他的幻觉中,他觉得他的病又严重了,现在已经到了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地步,他疲惫地拿掉眼镜,揉了揉眼。
谢钱浅将手放在了他的腿上,他身体一僵,低头看着腿上那只小手,有些难以置信地将眼镜重新戴上望着面前的人,颤抖着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她的发丝如此真实地从他掌心拂过,他甚至能感受到发丝缠绕在他指尖的柔软,这种幻觉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的心底产生了一种恐惧。
他微微出了声:“你…”他很久没有发出声音,喉咙还有些沙哑,他缩回手,浓密的睫毛不断颤抖着问:“你是我幻想出来的吧?”
雾气氤氲成泪从谢钱浅的眼眶落了下来,晶莹温热的液体滴在沈致的手背上,他感受着她的温度。
她不断向他靠近,将脑袋轻轻地枕在他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腰对他说:“你的小猴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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