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艾青的工作室在近郊的一处产业园内,环境优美,青山绿水,但出入管理十分严格,好在谢钱浅之前先付了定金,有工作室的员工出来接她进去,否则她想进入大概率只能翻墙了。
走到园区最里面的一栋白色小楼就是了,门头用艺术体标着“李艾青工作室”和“李艾青艺术画廊”。
她本以为可以顺利地见到李艾青本人,但到了那里以后,才知道见个人比登天还难。
也不知道李艾青本人真的是日理万机,还是故意表现出大师风范,愣是晾了她一个多小时。
期间谢钱浅看见工作室门口偶尔有豪车停留,都是送小孩来学画画的,能送小孩来这里的家庭非富即贵,都不是一般的有钱人,可想而知这一节课的价格也不是普通家庭能承受的。
整个工作室给谢钱浅的感觉就三个字——高大上。
在等待的时候她接到了庄丝茜的电话,接通后,庄丝茜一副才睡醒的声音:“喂,浅浅,你在哪?”
“李艾青工作室。”
“啊?”对方直接来了精神,说道:“你跑去找李艾青大.师了?我听皮帅说你要买李艾青的画啊?见到人了吗?”
“没有,我付了定金,人还没见到。”
庄丝茜在电话中替她分析道:“我告诉你,这些搞艺术的人都会拿桥,她肯定得表现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让你觉得这人活得跟天上的神仙一样难以窥见,这样你花起钱来也不会手软,还觉得美滋滋地淘到了宝,以后出去见到人还能顺便帮她吹一波,什么多么不容易见到李大.师之类的,她的名气也就出去了,这就是饥渴式营销,本质上都是套路,你马上站起身说要走人,你看那些人让不让你见。”
谢钱浅觉得可以试试看,于是挂了电话,庄丝茜一脸懵逼地看着手机,她打电话过去不是说这个,正事还没说呢,什么情况?
然后谢钱浅就站起身对工作室的员工说,如果李艾青真的太忙,那就算了,画她也不要了。
果不其然,工作室的人让她等等,她去看看李大.师忙完了没?
一会过后李艾青的助理亲自出来接她:“李大.师这会可以抽空见你一下,但时间比较紧,如果你想沟通画上的问题,尽量控制一下时间。”
谢钱浅没有异议,然后就被工作人员领了进去,穿过长长的古风画廊通往后面,在一间屋前停下了,助理为她撩开了帘子,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入眼的是一个漂亮女人,穿着清雅的古风刺绣长袍,脑后盘着一个发髻正盘腿坐在竹席上,面前的木质长案桌上放着一些笔墨砚台,右边还有一个不停滚动的风水球,里面的干冰飘散出袅袅的烟雾,乍一看上去这女人就坐在烟雾之中,就跟得道成仙了一样,美人如画,给人一种高不可攀,不忍染指的感觉。
然而谢钱浅的目光却停留在她身后那幅巨画上,那是后期经过放大装饰用的一幅园景画,算是李艾青的代表作,也就是这幅作品曾让她在国际舞台名声大噪。
可如果谢钱浅没记错的话,这幅画应该是木子女士后期的作品了,那时她已经上了小学,那个时期木子女士的画中细节越来越多,画风也愈发卓然苍润,自成一派。
她从进屋起,眼神只是从李艾青身上一扫而过,便一直落在她身后的画上,旁边的助理适时介绍道:“这位就是李艾青大.师。”
李艾青单手拂袖,露出和善的笑容为谢钱浅斟了一杯茶,对她说:“坐吧,小姑娘。”
谢钱浅盘腿坐在她对面,腰身挺直,气质凛然。
李艾青泡茶的手法娴熟自然,放了一杯热茶落在谢钱浅面前,说道:“你算是我遇过的买家中年纪最小的,学过画?”
谢钱浅水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分辨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梳着近似道姑的发髻,插着一根古朴的木钗,五官非常精致,高鼻梁、双眼皮、皮肤也吹弹可破,几乎找不到一丝破绽,她之前在网上看过她的照片,是很美,美到不像活在人间。
谢钱浅之前了解过她的资料,三十五六岁样子,可真正见到真人后,虽然和网上出入不大,保养得很好,但正因为这样反而有种人造的迹象。
听说她在网上很火,随便一个垂目书写的照片都能引来众多粉丝吹捧,比起一般网红来说,李艾青的逼格要高上很多,B大神经学科方向硕士研究生毕业,精通琴棋书画,二十六岁就以一幅园景画在国际上得到认可,后来又出过自传,连续两届国际景观设计大赛都邀请她做评委。
她的粉丝给她的称号是B大才女,人间清莲,百年不遇这样的头衔来形容她。
只不过很遗憾的是,谢钱浅刚坐下来时的确有一种似乎见过她的错觉,可仔细辨认后,她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她。
李艾青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微微笑了下,对她说道:“不用紧张,有什么想问的,你可以说。”
谢钱浅毫无波澜地问道:“你身后的画叫什么?”
李艾青也发现了,面前的女孩从一进来几次看向她身后的画,便笑着告诉她:“惯看人间千百景,清莲犹是坐心头,这幅画叫《忆清莲》。”
然而此时女孩的嘴角却勾起一抹捉摸不透的讽刺,声音平静地说:“是吗?那您的意思这幅园景的主角是莲花?”
李艾青虽然觉得面前女孩稚嫩的脸蛋和沉着的气场有些格格不入,但还是回答道:“正如你所见。”
谢钱浅却将目光从画中收回直视着她:“那您一定没有仔细研究过这幅画的背面,这画的作者在设计时出了个谜面,画了大量的细节来掩盖这幅画中真正的主角,又用睡莲误导了猜谜者,可仔细分辨,画中黄鹂伸头的方向,蜻蜓飞舞的方向,和风吹起的方向,就连这些睡莲荷叶倾斜的方向都在指向池塘中停在荷叶上的那只青蛙,再仔细看这只青蛙少了一条腿。
按照逻辑来说,画中的小女孩手指着池塘里,乍一看猜谜者会认为她在指睡莲,可睡莲开了这么一大片,远远就能看见,小女孩为什么还表现出一副惊奇的样子特地去指池中的花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指的并不是睡莲,而是她发现了停在荷叶上的那只断腿青蛙。
作者怕猜谜者找不到答案,所以这幅原画在很多地方正面勾皴,背面上色,正面的主体画看上去是一派祥和的模样,真正的谜底却是在背面。
我想,您一定没有好好研究过这幅画的背面。”
李艾青原本没有一丝破绽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惊色,面前的女孩面上浮起嘲弄的神色,旁边的助理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个盘腿而坐的少女。
李艾青当即抬眸递给助理一个严厉的神色,示意她出去,助理反应也很快,匆匆离开带上了门。
彼时,整个硕大的房间只有谢钱浅和李艾青两个人,在助理离开这间屋子后,李艾青原本和善的面容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防备的神情,出声问道:“你是谁?”
谢钱浅缓缓昂起下巴逼视着她:“我是谁并不重要,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你的这些画是哪里来的?”
李艾青的神色在刚才的短短几分钟内的确有过几丝惊色,但现在已然恢复平静,只是没什么笑容地告诉她:“你编的这些故事很有意思,但没有几个画家会用这种喧宾夺主的画法,你可以到外面跟任何一个人说《忆清莲》的主角是一只青蛙,我想大多数看过原画的人可能都找不到你说的那只青蛙在哪里,小姑娘,你的美术老师教过你作画要分清主次结构吗?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我的这幅画岂不是幅失败的作品?”
谢钱浅双手放在膝盖上,浅色的眸子牢不可破地盯着她,眼里盛着冰冷刺骨的光:“如果作者本身的意图并不是要去参展或者比赛,只是为了跟她的女儿玩一场猜画谜的游戏呢?那么这幅画无疑是一幅成功的作品。”
李艾青的神情瞬间怔住,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钱浅,空气渐渐安静下来,谢钱浅纹丝不动,而李艾青的神色却变得越来越奇怪,自言自语道:“你是…”
她没有说下去,但很快态度变得强硬起来:“我这些年一路走来遇到过太多想诋毁我的人,我李艾青到今天依然安然无恙,不是你个小丫头跑出来胡言乱语就能怎么样的,不管你说的这些成不成立都无法验证,这幅画在我手中。”
她说完摆了下手:“茶凉了。”
谢钱浅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人走茶凉,死无对证,原画在她手中,即使自己告诉全世界这幅画就是木子女士的,主观上无法证明,客观上从专业角度来说她讲的这些不容易被认可。
李艾青已经很快认清形势,刚才那短暂的失态也一扫而空,换上的是面对一个无理取闹者的驱逐。
谢钱浅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紧握,浑身的青筋都崩了起来,她现在完全可以蹬掉桌案直击对面的骗子,也完全有能力将她揍到说出实话。
可师父说过习武之人比常人多了一身本事,更应该沉着冷静,凡事多想想后果,不应滥用武力让自己置于风险之中。
谢钱浅的余光扫了眼屋角的监控设备,紧握的拳头渐渐松掉了,她可以轻而易举控制住对面的女人,甚至可以验证一下她的鼻梁是不是假体,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她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证据,所以纵使她出了口恶气,依然会被当成闹事者送去警察局。
李艾青虽然不知道谢钱浅清纯的外表下藏着一身武力,但她此时也并不惧怕,就这样轻视地看着她。
最终,谢钱浅站起身,在她临走前,看着那幅画说道:“知道这画里为什么会有个小女孩吗?因为作者的女儿玩闹打翻了墨汁溅到了画纸上,所以后来就成了这个小女孩,我会回来拿走不属于你的东西。”
她没有再看李艾青一眼转身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