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甄婉在两年前就被送回了京城。苏毓其实对甄婉没有太多的恨,顶多只是讨厌和厌烦罢了。
眼神瞥向徐宴,徐宴捏了捏她的手指,示意以后再说。
苏毓于是也没有多问,偏头打量起甄婉。
老实说,甄婉一身红甩着皮鞭的形象太深刻了,此时看着梳着妇人发髻的甄婉说不出的别扭。两年过去,甄婉的模样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原本还有几分少女的稚气,如今五官已然张开。已经十五岁的甄婉十分明艳动人。早前便知她是个美人坯子,如今看来果然没看错。
此时矜持又安静地立在跟前,仿佛一帧仕女图。
抿唇打量她许久,苏毓也没说话。她心里有些诧异,不知这两年甄婉到底经历了什么,整个人看着似乎气度大变。两年前还嚣张跋扈的脾性此时收敛得点儿不剩。还别说,甄婉如今的一举一动竟然有几分柔弱堪怜的味道。不过明艳的五官拖了后腿,硬装的柔弱,总是显出了几分刻意。
苏毓对甄婉这个人是没什么兴趣,当初在金陵起的冲突随着甄婉的离开都过去了。作为一个成年人,总不会小气到去记恨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若非甄婉是原书女主,苏毓或许都不会记得她。
不过这只是苏毓的心思,甄婉心里怎么想那就不一定了。
事实上,甄婉一年前便远嫁栾城,其实对京中近来发生的事情知道不多。但当今长公主与国公府嫡次女抱错的事她还是听娘家人说过。毕竟甄婉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地觊觎过大驸马。贪图大驸马的美色,胆大妄为地欺辱长公主,企图拆散长公主与大驸马一家。
虽说这桩事到最后没有成功,甄婉也自食恶果,名声尽毁。但龙子凤孙可不是他们这等为人臣子想欺辱就欺辱的,甄家人自然为此提心吊胆。
甄正雄的官职在一块砖掉下来砸死十个人六个是官员的京城,不算是太高。他年纪上来以后,已经不指望能往上爬。如今就生怕苏毓记仇,报复甄家和甄婉,将他往下拉去。不过一年过去,风平浪静,并未等来苏毓的报复。长公主好似忘了甄婉在金陵干的那些事儿,提都没提。
只不过苏毓不报复,不代表甄家心里不忐忑。臣女以下犯上,皇后若是要折腾甄家,他们甄家也只是螳臂当车,拦不住的。此时面对苏毓,甄婉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苏毓突然想起来报复。
然而苏毓只是打量了她几眼,便拍了拍徐宴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去。
甄婉眼观鼻鼻观心,被苏毓瞥一眼,她的头皮都是紧着的。
徐宴从头到尾都没看甄婉一眼,只抱着苏毓往台阶上走。观两人前后都是人,徐宴瞥到四周若有似无的目光,无声地笑了一声,将苏毓放下来。
坐了将近二十来日的船,哪怕苏毓不晕船,脚冷不丁踩到地上腿还是会有些软的。在水上和在陆地上走,差别确实有些大。不过多走两步以后就适应下来,苏毓环着徐宴的胳膊与他一道去府。
这是一栋三进三出的院子,典型的南方建筑,小桥流水。院子里种了大批的竹林,竹林掩映,绿意滴翠。苏毓抬眸打量了一下院子,什么也没多说。
夫妻俩刚走进院子,身后低着头的甄婉快步跟上来。她如今身子抽条,纤细又高挑。细腰用了条红腰带掐得细细的,走起来摇曳生姿。不过不知是不是顾虑了苏毓,方才还弱柳扶风很有几分矫揉造作的走姿,此时倒是中规中矩了许多。
院子里伺候的人不多,也就三两个人罢了。这栋院子是贾林安特地拨出来给徐宴住的。徐宴的性子喜静,除非必要的衣食住行,他不需要人跟前跟后。除了徐宴和廖原刘觅,没有旁人在。
瞧了,苏毓来的这几日,廖原被徐宴派出去办些私事儿,如今人不在院子。刘觅也在救济营密切地盯着太医。这个院子说起来,其实就只有徐宴一个人在。今日是因为苏毓到了。栾城的府尹贾林安夫妇没敢去码头接人,就退而求其次,来这院子特地来迎接苏毓。
穿过前庭刚走上长廊,从花厅的方向快步迎出来一个年轻的男子。
二十四五上下,一张轮角分明的国字脸,浓眉大眼,眉眼灵活,见人三分笑。他快步走过来便躬身向苏毓行了一礼:“微臣贾林安,见过长公主殿下。”
苏毓瞥了一眼徐宴,徐宴点了头。苏毓大致便明白了,这位就是栾城的府尹。
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起身。”
贾林安本身就是京城人士,只是科举以后外调来栾城当县令。人虽然远离京城,但家族势力在,京中的动向他一清二楚。知道苏毓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姿态放得格外低。
苏毓对识相的人没什么恶感,于是便顺着贾林安的引路,一行人进了花厅。
夫妻俩刚坐下,仆从们便送上茶水。甄婉夫妻向苏毓坐下之前,又想苏毓行了一礼。苏毓索性就问了贾林安如今的瘟疫情况。
这种病症自然是越早解决越好,早一日,便能让多少人免于染病。
贾林安不清楚徐宴不愿苏毓插手这里头的事情,当下便将他知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苏毓。苏毓再三确认了病症以后,终于肯定了就是细菌性痢疾。可能会有一些别的并发症,但主要还是征兵。显然她此次带来的草药都是对的,心里便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大石头。
甄婉从头到尾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倒是很有几分温婉柔顺的模样。
苏毓放下心以后忍不住又关注起甄婉来。没办法,甄婉是原书的女主这件事,确实是苏毓比较在意的。哪怕徐宴不喜甄婉,而甄婉已经成亲。可千里迢迢还能遇到的两个人,苏毓总是有点别扭的。
其实在栾城碰到甄婉徐宴也是始料未及的。他确实没想到甄婉会嫁到栾城来,而且还是贾林安明媒正娶的夫人。不过时过境迁,早先甄婉做的那些荒唐事已经都过去了。徐宴作为瘟疫的主理人,该做的事情贾林安配合便是,倒也不需要跟甄婉打什么交道。
若非今日苏毓突然抵达栾城,甄婉又跟着他的相公来这处别院,徐宴都没想起这个人。
苏毓眨了眨眼睛,脸色一点一点冷淡下来。莫名其妙的,苏毓有点在意起来。
剧情效应什么的,她可不想遇到。
其实稍稍想一下就能大致猜到事情的始末。不外乎,当初甄婉被设计污了名声。被送回京城以后便匆匆嫁人。而她嫁的人刚好被外派到赣州来当县令。苏毓抬眸打量了一会儿这个二十三四上下的府尹贾林安,相貌普通,但一双眼睛明亮而灵活。
虽然这贾林安的相貌不算太丑,但站在五官精美的甄婉身边就十分的不起眼。甄婉那样一个看脸的姑娘,怎么最后选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子做相公?
这般想着,苏毓瞥了一眼徐宴。
当初甄婉名声被污年纪轻轻便择人出嫁根本都是徐宴的手笔。作为原女主的甄婉很可能至始至终都不知道,但苏毓在面对甄婉之时,总忍不住会心虚。然而反观当事人徐宴,反倒无动于衷。
两人对视一眼,徐宴十分的坦然。
苏毓:“……”
贾林安察言观色,看到苏毓的脸色冷淡下来不知出了何事。原本还想举办一场接风洗尘的酒宴,此时面上不由露出了几分慌乱。
而他身边的甄婉将脑袋低的更低了。以为她偷看徐宴的事情被苏毓抓住,背后细细密密地起了一层汗。
屋内安静了许久,水也没有开口。
徐宴一看苏毓的脸色就知她不高兴了。他顺着苏毓的目光看过去,落到了低着脑袋的甄婉身上。关于甄婉,苏毓在计较什么,徐宴心知肚明。只是从前在金陵的时候,苏毓从未因他身边的桃花表示过特殊情绪,难得苏毓会有这等脸色,徐宴心中莫名高兴。
眸子里闪过淡淡的笑意,他淡淡地开了口:“罢了,你们退下吧。”
苏毓不高兴,刚好他也没工夫应付这俩夫妻。他们夫妻已经大半年没见了,他一个人孤身在外,相思男人。说句不恰当的话,香香软软的妻子送上门来徐宴此时恨不得将人大横抱起,直接上榻。哪里有那个闲工夫跟这些人扯那些心烦的事?
“长公主长途跋涉已经累了,”徐宴放下杯盏,看向两人,“有什么事往后再说,你们夫妻先回去吧。”
徐宴的话一落地,贾林安紧绷的心弦一松:“微臣还准备了洗尘宴,公主可要……?”
“不必。”徐宴拒绝,“殿下要歇息了。”
“那微臣先行告退。”说罢,贾林安便站起了身。
苏毓淡淡地点了下头,贾林安于是行了一礼准备告退。扭头见甄婉还没动静,不着痕迹地扯了一把她的袖子,瞪了她一眼。甄婉不情不愿站起身,两人才匆匆告退。
人一走,花厅里又静下来。徐宴看苏毓渐渐舒缓的脸色心里很有几分高兴。
苏毓无意当中瞥见他翘起的嘴角,忍不住翻白眼:“你乐什么?”
“没,”徐宴敛了敛嘴角笑意,“累了么?要不要先去屋里睡一会儿?”
自从接旨以来,徐宴每日密切关注婺城那边瘟疫的情况。婺城虽说早在一个月前成了一座死城,但里头还是有不少人还在挣扎求生。切断北上的路线是不得已而为之,徐宴却做不到真正不顾婺城百姓的死活。栾城这边粮食之所以紧缺,就是除了要养活栾城百姓,还得救济婺城。
为了调度赣南几个城池的粮食和草药以及人手,徐宴每日都忙得脚不点地。接到苏毓以后,他还得回到府衙去处理公务。但瞥了一眼难得过来的苏毓,他有些舍不得走……
“不必了,”苏毓没看到他依依不舍的小眼神,倒是很想去救济营看看,“我在船上早已睡够了,再睡骨头都要碎了。罢了,这就随你一道儿出去瞧瞧情况。”
徐宴闻言眼睛不由一亮。但转瞬,又摇了摇头:“你在府上……”
“你只管去忙你的,”苏毓打断他道,“我有我的事情。”
徐宴冷不丁噎了一下,笑了。
正好这时候,苏毓的行礼和仆从过来了。好多东西需要安置,苏毓干脆将人赶走。
徐宴无奈,再三嘱咐了情况危急,这才离开。
他人走了,苏毓立即将命人将准备的药包发放下去。一些她根据现代理论命人赶制的防护用具,打发了仆从立即给救济营那边送过去。不仅如此,苏毓还去了徐宴的书房。将她了解的关于细菌性痢疾的传染源和相关知识,一一极尽详细地誊写出来。
然后吩咐仆从召集城中识字的书生誊写这些注意事项。然后再让栾城往来赣南各大城池的官府人员,将这些东西散发到赣南的各个城池,并想方设法敲锣打鼓地告知不识字的百姓。估计是做生意营销手段用惯了,苏毓到了此地下意识地想办法扩大防疫的宣传。尽她的可能让百姓清楚病情和传播源,并能自己从自身做起,避开瘟疫。
苏毓这边忙着誊写注意事项,码头那边终于将苏毓带来的粮草卸货完毕。
徐宴忙完了手头的事情,还得命人亲自盯着将东西妥善地安置。在这个瘟疫肆虐的时候,粮草很是金贵。特殊时期小人不少,若是盯得不严,指不定会少多少东西。
苏毓的到来给疲惫的徐宴一剂强效的定心针。这厮嘴上说着让人走,夜里抱着人恨不得揉进骨头里。
日子一晃儿就过,眨眼就是一个月过去。八月初的时候,京中发生了一件小事。武德帝僵持许久硬是不处理的晋凌云,被午门腰斩了。当着南阳王的面儿,香消玉殒。白皇后虽然厌恶了晋凌云,但养了二十几年女儿当真被腰斩,还很是消沉了几日。
之所以这样,都是武德帝这些人的错。心中郁气难舒,她看武德帝就越发的碍眼。正好近来苏贵妃解禁了,又出来兴风作浪。白皇后将那点恼火发泄到了武德帝等人的身上。
不知怎么回事,武德帝这人似乎颇有些贱皮子。白皇后对他越冷脸,他反而越往上贴。
白皇后终究还是选择先对武德帝下手。
此时姑且不提,就说苏毓在宣传完病情以后,瘟疫得到了更好的控制。徐宴不止一次地感叹娶妻如此,是他的幸运。苏毓终于还是提出了要亲自去救济营。
“不行!”别的都可以答应,只有这一条,徐宴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
“不能再等了,”虽然染病的人差不多都死了大半,如今的瘟疫早已不成气候,但这种病症总归还是根除才好,“今年难道你还想在赣州过年?”
徐宴:“太医已经研制出治疗痢疾的药方,不日便会有成果,你何必着急……”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明明药方已经给出去,药剂的配比也慢慢得到纠正,但还是有不同的症状出现。原先苏毓还觉得自己生化系的专业有些废。但这一个月,她在高压之下,连青霉素都折腾出来了。觉得实验的过程中必定还是存在问题。御医们都是医术高超,能力苏毓不质疑。
问题出,定然就出在实验的方式没找对。若是当真因为这个耽搁了进程,苏毓自然要站出来。
重复的话,徐宴不愿多说。两人为了这件事不知吵了多少回,徐宴就是不允许。苏毓其实心里也懂,徐宴不能容忍她犯险,但苏毓总有一种预感,这件事就快结束了。
“我必须去,我能解决这件事。”
苏毓其实有些生气,她在这里已经耽搁了一个月。就为了这件事,徐宴一直不能松口:“我不愿跟你起争执,宴哥儿,你为何不能信我一回?”
“不行,”徐宴干脆连道理也不讲了,蛮狠道,“为夫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以为能拦得住我么?”
徐宴自然知道拦不住,苏毓不是那种听话的小女子。他可以在很多事情上讲道理,就这件事上说不动。
“你可以试试看。”
这段时日,如胶似漆的夫妻俩难得因为苏毓想去救济营闹了一场别扭。徐宴干脆将府衙的护卫调来府中,命人将这院子层层把手,就是为了看住苏毓:“你就在府里呆着,哪儿也不准去!”
说罢,徐宴撇开头不去看苏毓眼睛,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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