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宴耐着性子等了三日,地方官果不其然没有听令行事,他二话不说立即去地方驻军的营地请求出兵帮助。早在南下之前,徐宴便已然预设了各种情况。地方官不听从京中命令,他也早早问武德帝拿到了调令。地方驻军见到调令,命地方驻军拿下地方官,强势接管堤坝的修缮。
有些事不能拖,拖得越久越容易后患无穷。
拿到堤坝修缮的掌控权以后,一来,徐宴立即命人冒雨疏通河流脉络。让暴涨的水能南下入海。二来,命令所有人打捞浮尸,定点焚烧。三来,他迅速建立救济驿站。尽官府之所能,将受灾地的百姓集中收容,并号召所有当地百姓喝水必须煮沸方能入口。
徐宴的动作很快,在短短半个月便建立了四个收容驿站。大雨淹没了大批的村庄,但赣南多山,还是有不少村庄本身地势较高,没有受到洪涝太大的影响。暂时将灾民安置在没受灾的山区村庄,但沿途的道路被大雨冲毁,低洼的地区积水,那么多张口,粮食的缺口依旧是个大问题。
徐宴已经在尽自己的可能救治,架不住受灾面太广,受灾百姓太多。他所能做的,已经是情况严重以后的亡羊补牢。不能说没有用处,只能说,为时已晚。
地方驻军能提供的帮助有限,况且没有充足的银两做后盾,地方的财政根本支撑不住现在的灾情。
南下之前,京中得知的消息过于粉饰太平,以至于南下的人没有做太充足的准备。
突然发现情况比预料得严重太多,来的人短时间内很难拿出万全之策。其实不仅仅是河面上的浮尸的问题。大雨冲的不仅仅是村庄,还有附近的山林。山林中栖息的动物洞穴被水淹没,大批的动物死亡。一些百姓在极度饥饿之下,不少人根本不顾命令捡动物的浮尸煮来吃。
即便再不懂生化知识,徐宴也知吃这些东西的人极有可能害病。但是人在快要饿死的情况下,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得不得病。徐宴心急如焚,他如今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洪涝之后必有瘟疫。
情况危急,徐宴接连地写信入京,请求京中支援救济。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苏毓收到了徐宴写来的家书。徐宴人到了赣南,每隔三日便会写一封信给苏毓。大多都是在交代赣南这边的状况,以及询问苏毓的身体如何。
他被突然派往赣南,出发之时苏毓的身体还没有好全。京城有太医和皇后娘娘照看,人不会出什么事,但徐宴多少还是会担心。毓娘看似冷清,但心实在太过纯善。京中的那些人都是欺善怕恶之徒,徐宴十分担心自己不在,有人会仗着苏毓心地善良拿捏她。
苏毓不知自己在徐宴心中是个傻白甜的形象,她光是看信就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与徐宴不懂生化知识不同,苏毓是生化系的博士生。在古代,如此不健全的医疗卫生状况,洪涝之后必定会有状况发生。徐宴信中描述的场景,苏毓已经预见了疫情的可能。
苏毓本来不想回信的,毕竟心里还存着个疙瘩,打算晾一晾徐宴。但如今得知了赣南如今的状况,她自然也收起了自己的小情绪。不管如何,药材,粮食,大夫,这些必须要尽快送到赣南。虽说瘟疫不是必然会发生的状况。但一旦发生,在古代这种医疗水平下,极有可能酿成不可挽回的苦果。
这般想着,苏毓便立即收拾收拾,命下人备马入宫。
说起来,那日梅花山庄一行,白皇后与武德帝彻底闹翻。苏毓虽然不太了解两人之间的纠葛,但那日目睹了武德帝面不改色刺死白清乐以后,她对这个生父便打心底觉得膈应。
武德帝却不知苏毓心中所想,他近来对苏毓颇有些慈爱和慷慨。因为白皇后的冷漠。武德帝如今将主意打到苏毓的身上。这段时日,好东西如流水一般进了公主府。武德帝似乎寄期望于苏毓,总想着通过对苏毓好来缓和与白皇后之间的关系。
关于这些赏赐,苏毓哪怕不想要也退不回去,只能接着。不过显然武德帝的这一招没有起到多大作用,白皇后依旧不搭理他。
中宫与武德帝的关系恶劣,可乐坏了其他宫的娘娘们。不少宫的妃子们趁机笼络圣心。但武德帝从红梅山庄回来以后意志消沉,对宠幸美人儿失去了兴趣。得了空闲便会去未央宫找不自在。每回都是舔着脸来,满脸晦暗地离开。时日久了,武德帝难免将怒火撒到了别宫不长眼的女子头上。
如今宫里愁云惨淡的,很是消停了一段时日。
这些宫内的纷争姑且不说,苏毓拿着信件便匆匆入了宫。事实上,徐宴不仅给苏毓的信里告知了赣南的情况,内阁也收到了徐宴的密信。内阁如今就在为给赣南多少支援头疼,万老爷子为此跟户部尚书争执不下,迟迟不能做定论。
苏毓到了未央宫时,武德帝刚好也在。帝后两人各据一方,双方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不得不说,武德帝此人在某些事情上还挺有毅力的。从红梅山庄的事情发生到如今,已经有半个月过去。武德帝只要得了空便会过来未央宫。不管白皇后给他怎样的冷脸,他下次依旧雷打不动地过来。
“毓娘,”正在两人僵持之时,苏毓就过来了,“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苏毓一看这阵仗,不知该说自己来的是时候还是来的不是时候。她跨过台阶进来,先是给武德帝行了一礼,转头又给白皇后行了一礼,这才开口说起了来因。
武德帝本来还想着苏毓来的正是时候,没想到她一进来说的还是赣南大雨的事。
关于赣南的大雨,老实说,武德帝并未当一回事。不过是下雨罢了,河水暴涨决堤。等雨停了,过几日便能褪下去。正月里还没到春耕的时候,大雨又耽搁不了什么事。
私心里对此不以为然,他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抬眸瞥了一眼白皇后。直说这桩事他早已知晓,且赣南的暴雨有内阁定夺,让苏毓不必太过担忧。说着话,他慢吞吞地原地踱了几步。虽然未曾当着白皇后的面说苏毓什么,但显然他觉得苏毓关心的有些过界。
苏毓与白皇后对视一眼,注意到苏毓脸上的忧色,白皇后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有什么话,毓娘你且直说。”
苏毓当然也知道古代有‘女子不可干政’的说法,但是这件事并非小事。若是当真发生了瘟疫,将不止是一条人命的问题。赣南十几万的百姓,一旦爆发瘟疫,在这种天气和医疗条件下,绝对会变成载入史册的大问题。瞥了一眼白皇后,苏毓无法从专业的角度解释什么病毒。只能言简意赅地解释什么情况下人的身体会生病。会生什么样的病,这种病会有怎样的传染效果。
“一旦发现人传人的现象,那必然就是瘟疫。”苏毓冷静地吐出这两个字,白皇后的心跟着砰地一跳。她吐出一口气,郑重强调,“历朝历代都有过这样的教训,还望陛下慎重。”
白皇后眉头蹙紧了:“可有确切的依旧?若只凭臆测,朝廷很难开国库拨款。”
“这并非是臆测,而是有备无患。”苏毓也知道单凭自己的推断,很难说服武德帝,“自古以来,瘟疫都是通过人的唾液,尸体,近距离接触和水源传播。一旦有人伤亡,需要及时处理尸体。尸体若不能及时处理,腐烂以后滋生的尸毒,会通过风染上附近的活人。”
武德帝听完半晌没有开口,显然对苏毓危言耸听并不在意:“朕知晓了,你安心吧。”
一拳打进棉花里,苏毓梗得半天喘不上气。
白皇后是相信苏毓的说法,但是,她所说的这些事情还没有苗头。单单通过大雨,是没有说服力的。在朝堂那些人的眼中,一切都只是苏毓一个妇人的推测罢了。推测无法说服朝臣,也无法说服武德帝。偏头看了一眼武德帝,果然武德帝满脸不耐烦,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罢了,你先回去。”白皇后不想苏毓因为这件事被武德帝忌惮,只能到此为止,“等后续宴哥儿的信件上来,确实有不妙的苗头。陛下和内阁会处置的。”
苏毓接受到了白皇后的眼色,心里咚地一沉。
武德帝的模样,显然是不想再谈。他转过身去,目光已经落到白皇后身上,压低了声音说起别的事。苏毓站在一旁模模糊糊听到他还在为红梅山庄金屋藏娇的事情做解释,顿时有种无言以对的沉重。
知道今日的请求不会有结果,苏毓吐出一口气,告退。
“莫要担心,”白皇后看她脸色不对,“朝中自有人盯着这桩事,你且安心。”
苏毓安心不了。
离开了皇宫,苏毓总觉得南边会出事。虽说徐宴素来机敏,但若当真爆发瘟疫,他身处当地,再机敏也不能让他避开瘟疫。出宫以后,苏毓便命人大肆购买草药。消毒杀菌的,抑制风寒的,快速退烧的,急速止泻的等等,苏毓专门请教了太医,照着这些方子去采购药材。
苏毓在京中搜购药材,徐宴这边还真发现了一点有人上吐下拉的苗头。
人不多,就两个。是吃了从河里捞上来死獐子的肉,已经腹泻了三无日。原本救济站里想着等人死了拉出去焚,但徐宴命人盯着。这事儿立即就上报给徐宴了。徐宴一直警惕着瘟疫,虽然只是初期有人腹泻,但他依旧命人严格地监控此地百姓。
腹泻的事情暂不论,五河在徐宴强制要求疏通的情况下终于挖通了几条河道。泄洪之事短期内没办法见效。但河面暴涨的局面得到了缓解。
徐宴看着还没有停的雨势,下了一个在所有人看来疯了的决定:“北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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