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李氏的话像一把刀刺进的苏恒的心里。让他忽然之间有一种被拆穿的窘迫。哪怕在苏李氏提出这件事之前苏恒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但事实就是苏李氏说出口,他却无从辩驳。
“住口!”苏恒不想听这些污言秽语,“你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你在侮辱毓娘的名节!”
“我侮辱她的名节?”苏李氏就笑了,她一手怒指苏恒的鼻子,难得放肆的表示出自己的不满和委屈,“若我说的不对,你又恼羞成怒作甚?你就是心虚!你就是心里有鬼!”
苏恒听不下去这些话了,命人直接堵了苏李氏的嘴,将人扭送回李家去。
且不说李家看到苏李氏被这样送回来,早听说她推长公主如水的李家人吓得魂飞魄散。李家根本就不愿接收。仿佛这般接回来的不是李家的亲生女儿,而是一块烫手山芋。一旦收下苏李氏,皇后娘娘就会找李家麻烦似的。人才到李家大门口,便被李员外郎亲自拦在了门外。
这厢苏李氏苏家回不得,李家进不去,走投无路地大闹一场,差点没一头碰死在李家门前。
白皇后和徐宴不会因为她可怜就放过她。所有人都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白皇后可不管苏李氏在夫家娘家受过怎样的苦,这都不是她对苏毓出手的理由。
苏毓撞到脑子这两日,神志都有些游移。断断续续的记忆回来,她甚至想起了许多小时候早已被遗忘的记忆。尤其是重要的记忆,仿佛昨日重现一般在脑海里盘旋。当初被拐卖并非苏威动的手。苏毓如今想起来,或许苏威有想过要动手,但真正出手的人其实是苏家老太君。
走失的当日是她八岁那年的花灯节,那日是大历难得不宵禁的日子。素来不大出门的苏老太君那日破天荒带她和府上的姑娘出门,去逛一年一度的花灯会。
天色渐晚,灯火阑珊,挤挤攘攘的人群。苏老太君在靠近花灯游街的闹市包了一间厢房。她人在包厢里坐着,姑娘们对外面的热闹好奇,她难得宋孔允许姑娘们出去转悠。苏毓其实并不想去,但姐妹们都出去了,她便也被嬷嬷牵着手拉到了一个面具的摊位前。
熙熙攘攘的街道,晃动的灯火,她指着一个红脸的恶鬼面具让随行的嬷嬷买下来。
那嬷嬷的长相苏毓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面具带上脸以后就失去了意识。昏沉沉之中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是苏老太君的声音,她在让仆从丢掉她。
再醒来以后,她便已经在人牙子的笼子里。身边是哭哭唧唧的声音,很一张张惶恐又脏兮兮的脸。或许是当时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苏毓如今想起来还记得人牙子甩鞭子的声音和呵斥。
苏毓靠在床柱边回忆起苏老太君慈和的模样,与当初冷漠地说要将她丢掉的人联系到一起。虽然人死如灯灭,但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会觉得心情沉重。
说到底,苏家除了苏恒对她是真心疼爱,好像当真没有太多的温情在。
叹了一口气,苏毓命人进来收拾。
在屋里缩了差不多十日,苏毓的神志和记忆已经清晰起来。仆从听到屋里的动静,尤其是林嬷嬷,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公主自从醒过来便有些不大对劲,不仅对驸马爷漠不关心,连两个孩子都不闻不问。林嬷嬷等近身伺候的仆从看在眼里,哪怕没问出来,心里也急得发慌。
端着沐浴的器具和热水,伺候苏毓沐浴更衣。
短短的半个月过去,苏毓人整整瘦了一圈。原本就窈窕的身子,如今看起来颇有些弱不禁风的意思。衣裳穿在身上都有些空荡荡的,兼之苏毓身形笔挺。一举一动,反倒有种风流的体态。
愿意走出屋门,已经是正月里,又是一个冰冷冷的雨天。收起来,今年的大历的降雪没有去岁的多,一直在下雨。冷冰冰的雨水打在瓦砾上屋檐上,庭中树木上,青石板以外的泥土都变得泥泞。苏毓披了厚厚的狐裘走出院子,转悠了一圈才发现徐宴人不在府中:“驸马爷呢?”
按理说,正月里是要沐休的。若朝中无要事,徐宴都是在家中。
林嬷嬷看她终于问起徐宴,赶紧凑上来回话道:“年前赣州发了急报入京,说是入冬以来连日大雨,南边五河河水暴涨,冲破堤坝。赣州以南的地方全遭了洪涝。朝中派人去处理洪涝一案,姑爷不是去岁因治水方子得了万大人赏识,被派去了南边治水了。”
“治水?”苏毓惊了,徐宴去治水这么大的事儿她都不知道?
“驸马爷走了好几日了。”林嬷嬷就知道苏毓没将徐宴的话听进去,不然也不会这般漠然,“临走当日,姑爷在你耳边说了好一会儿话。当时殿下正在作画,没吭声。”
林嬷嬷说的这事儿苏毓有印象,但苏毓只记得徐宴在她身边坐了许久,别的都没有印象:“他不是要招待南阳王?人接回来了么?”
“因着公主殿下出事,娘娘做主,将人安排进宫了。”
苏毓的眉头慢慢地皱起来,想想,连忙打发人去客院请廖原和刘觅过来。
“廖公子刘公子都随驸马爷南下了。”
苏毓:“……”
还真是一病脑子都丢了,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苏毓端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呆呆地看着雨水落下来,白皇后每日派来看苏毓状况的人到了。这段时日,苏毓的精神有些不对劲。白皇后怕她撞到脑子再次出现什么状况,每日都会派人过来看。来人不是旁人,张御医和梅香。正好从花园的尽头走过来,干脆就在凉亭里替苏毓号脉。
“没有多大事,”一直在进补,苏毓本身也有日日锻炼,除了脑袋落水倒也没伤到,“多思多想,肝气不顺,往后注意多歇息便是。”
苏毓谢过了张太医,看梅香一幅松了口气的样子,不由问起了苏李氏。
徐宴的事情苏毓不清楚,苏李氏被白皇后传入宫中的事情苏毓却很清楚。苏李氏激愤之下做出了冲动之举。虽然落水的滋味不好受,后脑勺也很疼,但苏毓却也没有要人赔命的意思。作为一个曾在现代生活过的古代人(?),苏毓还是没办法随便就喊打喊杀。
梅香闻言身子一僵,脸色有几分青:“娘娘也不是那等狠辣之人,苏李氏犯了错,按规矩罚过了便罢了。娘娘没下狠手,但她家里人就不一定了。殿下,倒是还有一件事……”
说着,她看了一眼张太医。
张太医很乖觉,收拾了药箱子便起身告辞。
苏毓命林嬷嬷去送送,抬眸看向梅香:“怎么了?”
梅香吐出一口气,将苏李氏大放厥词的话和苏贵妃在里头掺和的事情都一一吐露给苏毓听:“倒是没想到苏李氏的心如此龌龊!殿下与苏家长子清清白白的兄妹之情,能被她说得那般难听!娘娘本来想着小惩大诫,将李家的人传过来呵斥了一顿。也不知这李家人是如何跟苏贵妃搭上线的。苏贵妃借着苏李氏这事儿,在这里头闹了一出,如今陛下为此十分生气……”
“……龌龊?”苏毓听到这都惊呆了:“本宫和大哥?”
“……是。”
苏毓:“……陛下生气?陛下生得什么气?”
“……败坏皇家名声。”说得这,梅香也觉得奇异。武德帝可从未因子女的桃色消息发过怒。这还是头一次,就为了苏李氏指责苏毓与苏恒之间有猫腻?这根本就不像武德帝的作风。
“败坏皇家名声?”苏毓笑了,“指的是本宫?”
“……娘娘为此与陛下大吵了一架。”梅香说到这,狠狠地吐出一口郁气,“如今中宫与钟粹宫势同水火。陛下反倒好了,将宫里的事情一丢,人又去京郊的别庄躲清静了。”
苏毓:“……大哥可有因此受到牵连?”
梅香摇了摇头:“这事儿也就在宫里闹,娘娘没有让事情外传。”
事关苏毓的名声,白皇后自然注意。自古以来,有什么风言风语,都是女子受罪。白皇后可不想苏毓清清白白的名声,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苏李氏和苏芳就毁了。
梅香没有在公主府久坐,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苏毓反倒因为苏恒的事情为难了许久。
这般风平浪静了四五日,转眼又到了正月十五。花灯节。
徐宴人在赣南,公主府就苏毓和龙凤胎在,清净得很。原本苏毓还能去苏家走动走动,但自从身份换了,苏李氏又从中闹得那一出,苏毓都不好往苏家去。不过她素来对这些节日不大热衷,花灯节当日也没打算出门走动。
白皇后怕她一个人在府中闷着不好,让她随她一道去京郊的皇家山庄。
一大早,苏毓带着龙凤胎上了皇家的马车。说起来,苏毓发现白皇后十分喜欢微服私访。几乎每回出门都是轻车简行,随从三四个,护卫两个,一辆马车的事情。金陵是这般,去京郊山庄也是这般。这么不喜欢排场的皇后,历史上还真是挺少见的。
“快些上来吧。”白皇后身上穿得也简单,就朴实无华的常服,“母女就不用讲究那么多。”
马车里就白皇后一个人在。
苏毓闻言于是也就没行礼,起身便往马车上去。她正好也是个不喜欢带仆从的。如今身后会跟两个,是做生意处理事情需要秘书。一般苏毓带的两个都是识字认人的,能当事儿的。若不然就是出门带孩子,需要奶嬷嬷贴身看顾着。
上了马车,天上又下起雨。今年的雨水是真的多,从年末下到年初,再不停,怕是许多地方都要受涝灾。苏毓掀开车帘看了眼,心里有些担心赣南的徐宴。
记忆回来以后,对于徐宴的感情自然也回来。十几年来,哪怕毓丫这边世界的感觉稍显麻木,也并非全然没有知觉。十几年的相依为命不是假的,人的感情随着记忆的恢复自然也会恢复。苏毓想,过去的自己应当是喜欢徐宴的,或者说,打心底的将他视若珍宝的。若不然,她不会那般拼命,更不会将所有好的东西都双手俸出去。只不过感官比较麻木,所以即使被伤了,也显得没有那么疼。
白皇后瞥了一眼神情淡淡的苏毓,眼神幽暗下来。
马车吱呀吱呀地走,很快就在一个山庄的门前停了下来。白皇后仿佛是临时选的这个山庄,很随意地就停在了门口。甚至她的马车到了,门口连接应的仆从都没有,还得铃兰亲自去敲门。
“这个庄子比较适合这个时候来,里头有温泉。”
“前段时日你落了水受了寒,多泡点温泉可以去去寒。”白皇后看了眼紧闭的门扉,微微勾着嘴角对苏毓笑道,“今日去泡泡,别想那些事儿了。”
苏毓看了一眼牌匾:“红梅山庄?”
白皇后‘嗯’了一声,掀开了车窗的帘子,偏过头看出去:“等等,开了门咱们再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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