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贵妃想教训人,那是想教训就能教训的。她这会儿觉得苏毓的这一张脸叫她心气儿不顺,连理由都十分敷衍,张口就让宫婢上前掌掴苏毓。
苏毓跪在地上人还没站起来呢猝不及防地脸上就挨了两巴掌,她这小爆脾气一下子就冲上来。第三巴掌扇下来,宫婢的手就被苏毓给擒住了。
“你!”那宫婢没想到苏毓敢出手拦她,“大胆!娘娘教训你,你敢躲?!”
她握紧了那宫婢的胳膊,声音冷淡得仿佛夹杂了冰渣子:“娘娘怪毓娘调的粉底液烂了您的脸,毓娘瞧着您这脸干净得很。娘娘即便是教训毓娘,也不该找如此敷衍的理由。”
苏博士还是两辈子第一次挨人巴掌。不得不说,这种冲击力是巨大的。向来冷静的人都被激出了火气。苏毓的脸色瞬间就沉下来,她这人冷脸的时候看起来十分强势。往日乘风那没心没肺的孩子,便是最怕她冷脸。微微抬起眼帘,那一双与白皇后如出一辙的眼睛便冷冷地盯着上首的苏贵妃。
两人视线相交的瞬间,苏贵妃心口猛地一跳,差点以为白皇后站在她眼前。
虽说苏贵妃总是在背后骂着未央宫里的贱人不配,但对白皇后,苏芳却是打心底畏惧的。二十多年两人斗来斗去,没人比她更清楚白皇后并非表面上那般宁静淡泊。这个女人面慈手狠,对自己和别人都能下得去手。宫里的妃子起起伏伏几十年,她稳坐后位,屹立不倒。
心口剧烈地跳动,苏贵妃下意识偏开了视线。顿了顿,她恼羞成怒地道:“放肆!”
“苏二姑奶奶好大的威风!胆敢对贵妃娘娘不敬!”身旁的几个宫侍立即站出来,呵斥道:“娘娘是天家的主子,想教训你便教训你,哪里容得你来反抗?!”
说着,几个人冲上来就想按住苏毓。
苏毓却在他们冲过来的瞬间躲开了。苏毓跟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可不同,她这具身体干了那么多年的农活重活,力气大得很。兼之苏毓穿过来以后日日保持着锻炼的习惯,她不仅仅是练形体。苏毓身体的敏捷度,可不是这群养尊处优的宫侍能比的。
几个闪身就躲开,苏毓便已然立在人群之外了:“天家的主子教训人也得讲道理,兴许今日图一时爽快教训了人,来日十倍奉还呢?娘娘您说是与不是?”
眼风都没往宫侍那里瞥去,苏毓直勾勾地盯着苏贵妃。
苏贵妃收拾苏毓确实是一时气恼上头,没过脑子。苏毓的这番话出口,她脸就红了,气的。不过一个小小的翰林编撰之妻,胆敢对她大放厥词!苏芳又气又恼,心里还掺杂着不为人知的心虚。别人不知苏毓身份,她却是很清楚。这个才是正宗的中宫嫡出。此时对着苏毓的这双眼睛,她有些心惊肉跳。这种感觉就仿佛被发怒的白婉蓉盯上一般,叫她头皮发麻。
心中几番碾转,惊觉自己居然被一双相似的眼睛给恫吓住,顿时又恼羞成怒!
苏芳心里畏惧白皇后,却又打死不肯承认她的畏惧。仿佛承认她畏惧正宫,就低了白皇后一头似的。这边就刚要发怒,门外传来了击节声。
大历皇帝出行,必有宫侍随行击节。此时哒哒两声击节声响起,声音细微却又清晰地传进内殿。苏芳一个鲤鱼打挺便坐起身来,竖起耳朵听。等确定确实是击节声,苏贵妃顿时喜出望外。
武德帝已经好久没有来过钟粹宫了。自从他恶了禹王,连带她也一并厌恶。整整一年半,武德帝再没有踏足入过钟粹宫。苏芳能用的各种理由都用遍了,她生病祈求陛下垂怜,亲自做吃食送去御书房,连番地给御前伺候的宫杨秀送礼。可无论什么理由,一律石沉大海。
等了这么久没见武德帝,今日可算是听到击节声。苏贵妃扶着宫婢的手便要下榻,想迎出去。
只是刚走两步,又觉得不妥:“快快!快去将铜镜拿过来本宫瞧瞧,本宫这妆可花了?”
这一番动静,谁还有那心思去管苏毓。
宫婢们怕苏毓人在这,碍着苏贵妃面见圣上。七手八脚地就冲过来,要将苏毓拉倒别出去:“将她弄到偏殿去!切莫冲撞了圣颜!”
苏毓人在角落里站着。宫婢们这会儿可不敢耽搁,七手八脚地抓住苏毓的胳膊就要按住她。苏毓虽不清楚大历皇帝出行有击节的说法。但她耳朵没聋,这会儿也知道是武德帝过来了。
狠狠甩开这些宫婢便怒斥道:“都给我松开!我自己会走!”
就在几个人拉拉扯扯,武德帝带着宫侍便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
人刚进大殿,殿中吵闹便是一静。
武德帝烦苏芳已久,年轻时候便不喜这等野心写在脸上之人。若非钟粹宫有他想见的人,苏芳是不可能爬到如今的位置。这么多年过去,看在孩子的份上,他给钟粹宫不少体面。奈何这些体面成了这些人野心膨胀的借口,若非钟粹宫传话手有法子救晋凌云,武德帝是来都不想来一趟。
此时看着乱糟糟一团的人,武德帝的脸立即就拉下来:“这又是在闹什么幺蛾子?!苏氏,一把年纪了还学不会沉稳?瞧瞧你像什么样子!一点体统都没有!”
一声呵斥出口,将苏贵妃脸上的惊喜之色击了个粉碎,钟粹宫内殿里顿时跪倒一片。
抓着苏毓的几个宫婢死死地按住她的脑袋,不叫她抬起来。方才还喜形于色的苏贵妃跪在最首位脸色瞬间煞白,她慌张地看向武德帝:“陛下,不是,这个是……”
刚想说她只是是教训一下娘家不懂事的侄女,突然想起苏毓的身份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苏毓的身份别人不清楚,但武德帝跟她彼此心知肚明。晋凌云是不是武德帝的种另说,这个可是正宗正宫嫡出的金枝玉叶。不管武德帝对这个女儿有没有感情,许是也不会愿意看到她这么作践皇室公主。
激灵灵地打了个突,她忙解释道:“臣妾,臣妾不过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宫婢罢了。这宫婢胆大妄为,胆敢顶撞臣妾,臣妾也只是给她一点教训……”
“贵妃娘娘说笑了,”她话还没说完,苏毓就笑了,“毓娘可不是娘娘身边的宫婢。”
清淡冷静的嗓音仿佛叮叮咚咚的流水,沁人心脾,一下子将武德帝从恼火之中拉了出来。武德帝顿时眉峰一松,转过身便看了过去。
就看到及个宫婢七手八脚地按住了一个窈窕的女子。
那妇女子脑袋被按抵在地板上,头发凌乱,但看得出是妇人髻。衣衫扯得乱七八糟,也丝毫藏不住婀娜的身姿。深褚色的衣裙包裹着纤细的身影,地上的人虽看不清人脸,但光是听声辨人便知晓这跪着的是个年轻的小妇人。
武德帝眼眸一动,背着手踱了两步。年轻的时候,他偏好柔弱美人,年老以后,反而稀罕那等冷清安静的。慢慢踱步到苏毓跟前,利眼冷冷扫了一眼左右的宫婢,“还不放开?”
宫婢们哪里敢不听?立马就松开了对苏毓的辖制。
辖制一松开,苏毓理了理衣裳便跪直了身子。大殿之中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实则竖着耳朵听动静。苏毓尚未抬头,眼角余光瞥到眼前多了一双绣金龙的靴子,心口咚地一跳。
“你是何人?”看这衣裳的款式,并非宫里宫婢统一的宫装。显然苏贵妃就是在胡说八道,这小妇人明明是从宫外被传召进来的。
说起来,这段时日以来,武德帝已经许久不曾踏足后宫了。年老力衰是肯定的,他也渐渐对后宫的那些女子提不起劲来。此时难得听到一个嗓音有点皇后味道的,他顿时来了点兴趣,“抬起头来,叫朕瞧瞧?”
苏毓被这口气给膈应了一下。若是她没有记错,这武德帝应该是这具身子的亲生父亲。虽然苏毓对这皇帝没有孺慕之情,可就是觉得十分恶心。
恶心归恶心,苏毓还是依言抬起了头。她眼睛盯着一丈前的桌子,目不斜视。
武德帝却在看清苏毓脸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你!你……”
苏毓眼睑微动,飞快地抬眸瞥了一下武德帝。但就是这一眼,叫武德帝看到了苏毓那双与白皇后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不仅仅是形状相似,连神韵也九成相同。
“你是哪家的妇人?”武德帝年轻时候从未觉得白皇后美,如今却越发地怀念年轻时候沉静雅致得仿佛一朵玉兰花的白皇后。白皇后的美,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与众不同又宁静致远,与空有皮囊的无知蠢妇截然不同。此时他看着几乎与年轻时候的白皇后一模一样的苏毓,失态地都蹲下身来。
“你……你叫什么名字?”嗓音也压得轻,这一瞬间,武德帝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苏毓被他这眼神给搞得又膈应了一下。
忍了忍,她木着脸回答道:“回禀陛下,小女姓苏,单名一个毓字。乃定国公府嫡次女,也是今年三元及第状元郎徐宴的发妻。”
武德帝听到‘定国公府嫡次女’七个字之时,尚且没有反应过来。
但他身边抱着拂尘的杨秀眼睑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瞬间收起了漫不经心的心态,抬眸看向苏毓。
“……定国公府嫡次女?”好似是呢喃,也好似嘟囔。
“嗯。”
苏毓微微抬起了眼帘,一双清澈又宁静的桃花眼忽然直勾勾地盯住了武德帝的双眼。
武德帝心口猛地一跳。与方才苏贵妃初初见到苏毓的感受一模一样,武德帝在对上这双眼睛之时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倔强又沉默的白皇后。
这一瞬间,尘封了二十六年的记忆如潮水一般从心底涌出来。似乎想起什么,武德帝的心口仿佛被一记重锤给砸中,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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