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水静静流淌,奈何桥边孟婆还是在照常发汤,只是旁边工作的小鬼们有点心不在焉,有两只小鬼甚至偷了闲,躲在被圈起来做文物的三生石旁一言我一语的嘀咕。
独角鬼语带忧愁:“说这大魔头要是来了咱们冥界不肯走了咋办,从今往后,咱们还不得伺候着他啊,那又是个喜怒难辨动不动就打散鬼魂的性子,咱们要怎么过哟……”
另一个獠牙鬼则好言宽慰:“不会的咱们冥府一穷二黑的,大魔头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处啊,他一定很快就走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大魔头现在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他来冥府时可注意看了,这个魔头啊……”獠牙鬼在胸前画了画,“受的伤可不浅呢。让他留在这里,战神陌溪迟早来收了他。”
“听说前段日子那魔头把诛仙台给捅了,诛仙台下的戾气翻涌致使整个天界一片混乱,现在都还没好呢,战神每天忙着那事儿,会来咱们冥府?”
“以前说不清楚,但可忘了,三生姑姑可是咱们冥府出去的,战神是出了名的心疼自家娘子,怎么会不管她的故乡。”
“噢?还有这事。”
“是呀!再有了,咱们三生姑姑现在可已经给战神生了个小战神,那地位可是不一样的……”
“如此,这最是难收拾的人,倒也有了对付的法子。”
听闻此声,交谈中的两只小鬼僵硬的回过头,但见银发魔尊正在在他们身后,他倨傲的瞥了两鬼一眼:“算俩,给本座立了功。”
场面一时寂静,旁边鬼魂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俩小鬼彻底傻眼。
他……他们不想给魔尊立功啊!
但哪还由得他们说,东方青苍一如来时一般,比鬼魅更神秘的不见了身影。徒留忘川河边冥府的工作人员们一片面面相觑。
出了冥府,乘着大庾飞上云端,东方青苍并未让大庾直接载他到九重天上,大庾到底是目标太大,他如今重伤在身,不宜引起太多关注,他让大庾自行离去,自己拈了道隐身咒,眨眼间便成了一道长风直向九重天上而去。
看守南天门的将士威武的在门前站着,只感觉到了一阵风乱了头盔上的红缨,其余便什么也没察觉到了。
天界虽又在短时间内迅速修好了诛仙台,暂压住了台下戾气,但仍有不少地方受煞气侵蚀,四方天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这些喧闹正在战神所在的常胜天却尽数被隔绝在外。
战神府邸外永不衰败的红梅开成了一片海,隔了老远便能嗅到迷人的红梅花香。
院里,穿着绣红梅长裙的女子一边摇着摇篮,一边哼着曲,一边悠闲的看着手中话本,末了还抽空瞥瞥嘴,针对剧情嘀咕两句。
她虽然忙活的事情多,但动作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慢悠,反而让人感觉这小院的时日悠悠闲闲。
忽然之间,透窗落在摇篮上的阳光一闪,女子心里刚起警惕之意,便觉喉间一热,抬眼一看,正是黑袍银发的东方青苍站在了她面前,血色眼瞳带着天生的轻蔑从上而下的俯视着她:“战神妻?”
三生瞥了一眼烈焰长剑,目光转了一圈,又落在东方青苍脸上:“如果我说指错人了,会放过我吗?”
东方青苍眯了眼。
“看来不会。”三生将摇篮往后面拉了拉,让东方青苍的剑尽量离孩子远一点,“没错,我就是战神妻,魔尊来找我,有什么贵干啊?”
“做人质。”东方青苍声色冷淡,“起来。”
“哦,好。”三生干脆的应了,然后将翻到的那页话本折了一下,合上书,放到椅子上,随即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又将摇篮推远了点,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孩子,三生眨巴着眼盯着东方青苍道,“要我做人质,想来暂时是没打算杀我了,可容我好奇的问几句,若满足了我的好奇心,接下来的一路,我都好好配合,可成?”
见此人竟是如此的秉性,东方青苍也不由得挑了挑眉,这样不卑不亢的态度,倒是让他不反感。
“本座从不回答他人疑问。”
“那就挑几个想回答的说呗。”三生态度很自然,“就算不说别的,可要麻烦我做人质,总得告诉我,要我做人质是为甚?若是要去谋财害命,那这人质我是不做的,若有别的理由,能说的过去的话,说不定我会通融一下,认真配合配合。”
做人质还来打商量?
东方青苍觉得现在的战神大概是娶了个脑子有毛病的夫人。
东方青苍脚步一转,烈焰长剑的剑尖转至三生身后,抵住了她的脊梁骨,胁迫着三生往前走:“去万天之墟入口。”
三生眨巴了两下眼,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还转头来看东方青苍:“要去万天之墟?去救人?还是去打算去救了人出来捣乱?”
东方青苍不回答,三生自己琢磨着嘀咕,“说来,之前还去诛仙台下救了小兰花……小兰花呢,怎不见她与在一起?她现在那身份尴尬,若是被那天帝逮着了,可就活不出来了。将她从诛仙台救走后,可有好好待她?那具身体也不是她的长留之地,有给她找别的身体吗?再不找可能就晚了……
“哦!”三生恍然醒悟的点点头,“我懂了!这可是要去万天之墟找司命啊,是不是要看看她有没有救小兰花的办法?对对对,虽然不想承认,但司命向来知道得比谁都多,问她是个好办法。不知小兰花那日在诛仙台上被推下去时的绝望神情……”
“绝望?”
“是啊,像被丢下的小狗一样。她这段时间离开天界,不知道的事太多,一回来便知道自己主子抛下她,选择和爱人共赴万天之墟,定是受了不小打击,再后来天界的人都要杀她……我看她掉下诛仙台时,眼里都有了几分轻生之意,约莫是实在伤透了心思。不过好在救了她,只要有人待她好,小兰花应该心里都是高兴的。”
东方青苍忽然顿住了脚步。
一时间,脑海里忽然闪过那日,小兰花问他:“大魔头,真的非要让我为了的愿望死掉不可吗?”她问他:“有没有一种可能,有没有想过,或许可以战胜的执念呢?或者能不能放下的执念?”
当时他怎么回答的?
他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的否认了她的希望。
但即便如此,小兰花也说他是温暖的,说他是关心她而且对她好的……
东方青苍忽然在这瞬间有些难以自抑的自我厌恶。同时还有更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感,不知从何而起,不知如何控制。
他这一路来,他的所作所为,这个小花妖是没有脑子明白不过来吗?
哪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会建立在随时想要取她性命的基础上啊!
他明明……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像她平时痛骂的那样,坏到骨子里了。坏到……
让她把命都给赔进去了。
三生往前走了许久,恍觉后面没有烈焰长剑的杀气抵着了,她转头一看,东方青苍已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落后了她老远,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物什,神色颓然。
真是个不敬业的绑匪。三生嘀咕着,目光在他手中一转,随即呆住。
她是冥府出来的灵物,现在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虽然已经不是冥府的人了,但是对于魂魄的探知能力还是要高过不少仙人的。
是以,三生一眼便瞅出来了东方青苍手里那东西的不对劲,她连忙行了过去,也不怕东方青苍手里拿着的长剑,只盯着骨兰道:“这是……小兰花的气息怎么在这上面?”
东方青苍沉默不言,三生抬头望他:“没保护好她?”
他并非没保护好她,他是……根本就没有保护她。
三生的这句话像针,扎得东方青苍心尖一阵瑟缩。他冷了目光,盯着三生:“闭嘴。”
三生看着东方青苍的神色愣了一会儿:“难不成……小兰花是被给玩死的?”
东方青苍没说话,默认。
三生想到了之前在大殿上听过的小兰花诉说的她那一段与东方青苍一起走过的路。当时小兰花每当说到东方青苍时神色皆是奇怪,后来东方青苍又奋不顾身的来救她,还迁怒天界众人,结合这些事件,三生本以为他们这是一段被身份所隔阂的荡气回肠的仙魔,但没想到,现在却好似是一段过程曲折的虐情深啊……
“好啊……把小兰花折腾死了,现在还要去找司命帮忙,司命可心疼宝贝她的兰花了,现在看给弄成这样,不也得折腾才怪……”
东方青苍目光一凛:“若当真心疼宝贝,却又如何抛下她,不告而别?”
听得这话,三生一默,心里了然,这位魔尊约莫是心里在吃司命的醋,生司命的气呢,但三生实在想不明白,生气或许还有个说法,但吃醋?
司命的醋,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唔,既然是为了救小兰花的话,这倒是个无可厚非的理由。”三生点头,“当初在诛仙台上没能救得了小兰花我也是心中愧疚,今日,我便领去万天之墟入口好了。”
东方青苍眸光微动:“知晓万天之墟入口?”
三生点头:“当然,当初司命入万天之墟还是我去送的呢。走吧。”
东方青苍沉默了一会儿,跟了上去。这个战神妻的眼中,没有算计。而且,就算有算计,他也无所畏惧。
三生倒是当真尽心尽力,领着东方青苍一路走的人少的地儿,路上只遇到了一个小仙娥,还是三生自己动手将小仙娥给打晕了……
有了三生的帮助,东方青苍倒是一路无阻的行至万天之墟入口,黑色的漩涡立在空中,将所有的光与温暖都吸走了一样,里面的天地,外人一丝一毫也看不见。
三生退开两步:“这便是万天之墟在天界的入口了。”她指了指东方青苍手中的骨兰,“里面什么状况我也不知道,且将她护好些。”顿了顿三生又道,“到底是怎么把小兰花害成这样的啊,我记得这小姑娘最过人的天赋就是有个强大的魂魄,一般事儿还不能把她伤成这样的。”
东方青苍目光微垂:“本座自有自己的打算。”他这话说得和平时没有两样,但语调却要低沉许多。
他有自己的打算,是他的打算一点一点的将小兰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三生默了一瞬,然而便在这时,天边倏尔闪过一道白光,三生一望:“哎呀,陌溪来了。”她道,“别的我不说,只且问问,魔尊,知道是怎么害的她,那可知如今为何又要想法设法情愿身陷敌营也要让小兰花活过来吗?”
东方青苍眸色冷淡:“本座行事,何需缘由。”
“但一定是有缘由的。”三生指了指天边正向这边急速而来的光道,“我不知道怎么想的,但就像今天我被绑了,陌溪一定会来救我一样,如果有一天陌溪身临陷境,就算是刀林剑雨,我也会到他身边去。因为他喜欢我,我喜欢他,这不过是情之所至,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喜欢,所以情之所至,所以理所当然……
因为,他……喜欢小兰花?
“快走吧。”
随着三生这话音刚落,白光行至眼前,陌溪携着一脸冷怒,挥手便是对东方青苍一剑斩去,东方青苍挥剑来挡,但如今伤重的他堪堪受了战神怒气汹汹的一剑,脸色却有几分难看,胸前的冰晶如同春天的花一样霎时又开了一片,有的冰晶甚至爬上了东方青苍的脸颊,封住了他的耳朵,漫上了他的太阳穴。
东方青苍咬牙,烧出烈焰,但闻他一声低喝,爆裂的火焰径直将陌溪逼开,再一转身,在烈焰隔出的墙中,东方青苍吟诵咒语,天生魔气自额间鲜红印记中溢出,与他魔气一同溢出的,还有一滴滴的鲜血,从那眉心印记之中淌下,在他脸上滑出了一道道血痕。
咒语停罢,径直让万天之墟的封印倏尔一抖,微微歇开一个缝隙,封印之中的风透漏出来。
东方青苍身影一斜,消失在了万天之墟的黑暗之中。
外面,陌溪转头着急又生气的询问三生的场面彻底消失在。
万天之墟中,明月光正亮,正是深夜,司命倏尔睁开双眼,一双清澈漆黑的双眸里映入了透过窗户的月光。身侧床榻上,共枕人已不见了身影。
司命坐起身来愣了一会儿,但闻门外有细微的想动,司命随即披上外衣,起身出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愣了一瞬。
银白月光洒了满园,门扉处,黑袍银发,一身魔气的男子静静伫立,他眉心流下的血在过分美丽的脸上爬出蜿蜒而妖异的形状,他手中的长剑撑在地上,手掌执握剑柄的地方都被蓝色的冰晶彻底封死。
长渊正站东方青苍对面,但见司命出门,长渊默不作声的挡在了司命面前:“先回房。”
东方青苍迈出一步,他的口中呼出的白气袅绕的形状,在月光照耀下一如他的面容一样透着邪气的美。
他伸出另一只手,相比另外一只持剑的手,这个手掌干净而干燥,掌中物什正散发着微微光亮,是他浑身上下看起来最完好的一样东西了。
“司命。”他盯着长渊,血色眼瞳之中神色不明,“小花妖……”
东方青苍唇色乌青,白霜已染上他的眉梢,他道:“救好了……还给本座。”冰霜封住了他的面容,冰晶像棺材一样将他关在了里面,连带着他手中的长剑,一起在原地站成了一块冰雕,唯有捧着骨兰的手,还露在外面。
司命与长渊面面相觑。
司命看了看长渊:“这是……什么情况?”
长渊摸了摸司命的脑袋:“别怕,我去看。”长渊上前,将东方青苍细细一看,登时皱了眉头:“魔尊?”
司命大惊:“难怪如此重的魔气。长渊看看他手中的东西,他刚说什么花妖来着?”
长渊将骨兰自东方青苍掌心拿下,在骨兰离开东方青苍掌心的瞬间,遍布他身的冰晶便立时将他的手掌也覆盖了。
长渊打量着骨兰,随即微微诧异的望向司命:“这里,有魂魄的气息。”
司命走上前来,细细一探,惊诧:“小……小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