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阁四年的时间模糊了蒙塔的记忆,却包装出更加朦胧的美好印象,让人念念不忘。
克洛斯。
蒙塔念叨着这个名字。
克洛斯。
《什么》的价格不低,当初他攒了小半年的工资才买下了试玩版,但他玩了无数次,甚至后来买了正式版,却再没有在游戏里见过名叫“克洛斯”的系统人物。
游戏角色似乎按局刷新,人物只能见一次,他连着两局能见到克洛斯,都已经是天赐的机遇。
蒙塔叹了口气。
人们总在回的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蒙塔,别呆了!”同事嚷嚷道,“去花园帮我摘两朵香槟百合,这儿的装饰花不够了。”
“来了。”侍者蒙塔应声,往花园走。
津渡星云是环网里赫赫有名的一处交通枢纽,酒店业异常达,津渡甲也不例外。
今晚,在蒙塔工作的天津酒店即将举行一场化妆舞会。
傍晚时分,客人已经陆陆续续地抵达,但没有进入会场,在会场外的露天草坪上交谈等候,各个身着奇装异服,造型怪诞离奇。
蒙塔的同事们不止一次嘲笑过会场里那个巨大的充气三头龙——狮鹫头、狗头和人头,立意黑暗神秘,但橡胶材质和充气的填充方式实在太廉价、太搞笑了,像个幼儿游乐园的装饰物,等着调皮的小男孩过来拍打。
蒙塔则在心里给设计者开脱——说不定这就是设计的本意呢。
装饰物嘛,搞得太逼真、太精细,会打压与会客人的积极性,毕竟大家都只是酒店住客,赶上这次机会随意一玩,见金碧辉煌的会场装饰,肯定会有心理压力的。
他进了酒店的后花园,直奔香槟百合的花圃,摘了五支开得正盛的花朵,要往回赶。
花园不是密闭的,所以也有零星的客人在此闲逛。远处是一个圆顶的华亭,倾斜的藤萝装饰围出一片阴影,里面人影攒动。
什么人?
蒙塔随意地瞧了一眼,见一个白色的身影。
就这一眼,得他眼睛都直了。
那个……那个人……
他左右环顾,见四下无人,立刻加快脚步走向圆顶华亭,心脏激动得怦怦直跳。
迎接他的是一滩血。
接着是两只脚、两条腿,一副平躺在地的躯干。
两副躯干。
蒙塔屏住了呼吸。
这是死人吗?
一柄飞刀擦着他的脸飞入深厚的装饰灌木。
蒙塔痛得惊呼一声。
香槟百合飘落在地。
华亭里的人终于出现在亭口。
痛呼声消失了。
他在梦中无数次追逐的灵魂,此刻真实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剪裁合身的白色礼服衬得那人精神飒爽、清净利落,但鲜红的血点像伤口似的,从左肩横贯到右腰,破坏了天使似的纯白,异常刺目。
大巫死前见的应该也是这副模样吧。
“克……克洛斯!”蒙塔颤着声音喊了一声。
第二把刀差点又飞出来。
克洛斯收手攥住小刀,情绪还没从杀戮中平复过来,显得狠戾残忍,像个将欲食人的恶鬼:“一伙的?”
“不不不,我不是。”蒙塔连连摆手,为自己辩解,“我……我们见过面,你记得吗?在游戏里,我是摩洛……”
打动克洛斯的是最后两个字:“摩洛?”
“摩洛!”蒙塔直点头,“在游戏里!叫《什么》,你是北方的来客……”
他试探地向前走了两步:“而我,我是外来者。你是真的克洛斯吗?”
一定是真的!
蒙塔在心里尖叫。
只能是真的!这天使的面容,这魔鬼的心性……怎么回事?他从游戏里出来了?
“什么叫真的克洛斯?”后面有人问。
“就是真正的……”蒙塔答了半句,反应过来,急转过身,见了自己的噩梦,“——格拉西亚!”
“哟,你认识我啊?”格拉西亚笑了笑。
蒙塔这才现其中的端倪。
他们似乎穿的是同款服装,连胸前的装饰巾都一模一样,像两个双生子——但肯定不是双生子。
他们曾在游戏里缔结婚约……
他们……
他们……
蒙塔傻了:“你们是伴侣?”
“很明显吗?”格拉西亚从他身边走过,手中捏着一个扁扁的瓶子。
蒙塔眼睁睁地着对方在两具尸体前站定,旋开瓶盖,将里面的液体倾倒在尸体上。
立体的尸体出嗞啦啦的烧灼声,很快化成平面,化作一滩颜色浑浊的水。
蒙塔得毛骨悚然。
但另外两个人却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你们……”蒙塔往日有千言万语,到了现在却无从开口。
尸骨融化得无影无踪,克洛斯的正事终于干完,抬头瞥了一眼蒙塔:“你想说什么?”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我倾慕你的容颜!我从游戏里见到你就一直惦念,时至今日!”摩洛激动地向他表白,“你……既然你是真人,我能不能……”
“不能。”克洛斯告诉他,“我是假人。别惦念了,一切都是你肤浅的幻想。”
格拉西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蒙塔原本只是伤心,被格拉西亚一笑,顿时有点恼羞成怒:“克洛斯!别这样侮辱我的真心!”
“我不叫克洛斯。”对方回应他。
原来这是他的化名。
“你叫什么?”蒙塔急切地问他,生怕他下一秒消失在空气里,“我们能不能留个三维码?”
“动作快点,宝贝儿。”格拉西亚在一旁抱着胳膊催促。
蒙塔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谢天谢地,克洛斯向他过来了。
他的手指伸入内口袋,夹出一张小小的方形纸片。
纸片光脑?
蒙塔正在猜测,忽见对方一抬指,纸片朝他的脸颊旋了过来。
蒙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抬手抓住纸片,在掌心翻开。
不是光脑,是纯纸片。
是名片。
最先入目的是一个图案——一个小徽章,外套着内两个圈,内圈底部是一个小三角,托举一个封口的u形图案,两侧曲线环绕,中央是倒十字,顶端饰着另一个更小的三角形。
外圈刻着一个名字,匀称地分散开来。
克洛塞尔。
克洛斯……克洛塞尔。
“这是你的名字?”蒙塔抬起头。
白色的天使笑而不语。
“克洛塞尔?”蒙塔激动得声音颤抖,“克洛塞尔?”
克洛塞尔向他鞠躬致意:“向所有为我着迷的人们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蒙塔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是真的吗?
“扫扫?”克洛塞尔问他。
蒙塔听话地低下头,调动眼部的拟肤光脑扫描,扫出了一个设计古朴的页面。
地狱公爵……克洛塞尔?
他愣了一下,往下翻动,入目的全是非常扯淡的魔鬼名称与介绍。
他失去了耐心,抬头去问:“这是什么意思?”
可他面前的两个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在做梦吗?
蒙塔低头手里的名片,又地上蒸大半的浑浊液体,有点迷茫。
游戏里的人物给了我一个神话故事的光脑页面?
我在做梦吗?
这也是他的化名?
蒙塔心碎了。
肯定是他的化名。
谁会将自己的真名告知一个陌生人?
何况他们刚刚杀了人!
蒙塔蹒跚着走出华亭,暮色四合,四下寂静无人。
“蒙塔!”同事久久没等到花,过来找他了。
蒙塔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
“拿个花耽误这么久!”同事责怪他,“收尾了,快走吧。”
“来了。”
“你干什么去了?”
“我做白日梦了。”
“啊?”同事瞧他一眼,“白日梦?”
蒙塔没说话。
他觉得自己还会继续念念不忘。
“你手下稍微有点能力的人是不是都死绝了,摩洛?”克洛塞尔倚着会场边缘的栅栏对光脑另一端大肆嘲讽,“我都懒得处理这种小杂鱼。转告他们,没点手段的人别接这种追杀令,趁早滚回远地重新修炼去。”
“行,你说的,小老鼠。”摩洛指着克洛塞尔的鼻子直点头,“等着,很快给你送惊喜。”
“来点有意思的。”克洛塞尔恶声恶气道,“都四年了!”
“都四年了你们还没有厌腻吗?!”摩洛无力起来,“你们已经处了四年了!我的床伴都换了十一个了!”
“好可怜。”克洛塞尔嘲笑他,接着抬高了声音,“你腻了吗,格拉西亚?”
“我没有,宝贝儿。”光脑上方探出格拉西亚的脑袋,“我很长情的。”
“我也是!”克洛塞尔满意地亲亲对方的额头。
摩洛气得挂了通讯,狠狠一砸办公椅。
长情的魔鬼。
“扯淡的长情。”他都气笑了,“你们俩要是能长情,爱神之箭就该全部换成苯乙-胺!”
通讯结束后,光脑页面自动跳回他们的个人页面。
统领者格拉西亚·拉波拉斯和公爵克洛塞尔的信息并在一列,双双打着血红色的追杀令。
四年了。
摩洛叹了口气。
希望这一次能顺利……真的能顺利吗?
长情的克洛塞尔挽着格拉西亚进了会场,身上的白西装没有更换,衣襟还沾着血迹,不过在满目妖魔鬼怪的化妆舞会上,反倒有点平淡无奇。
舞会的会场布置得很精美——除了中央那个蠢笨的充气三头龙。
“太蠢了吧。”克洛塞尔仰头望着狗头口中闪烁的灯光,“那是模拟吐火吗?”
“你觉不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格拉西亚问。
“唔,眼熟。”克洛塞尔眯起眼睛,“是不是谁的坐骑?就是卡通了一点。”
“三头龙……”格拉西亚跟着他一起思索起来。
“克洛塞尔!”一个嘹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路,“你说要带人给我的,我这一等可等了好久!”
克洛塞尔回过头,见一个体格健硕的人影,皮肤黝黑,四肢布满哑光的纹身,细细去,都是神话传奇、英雄史诗。
得益于满身的纹身,他挂了一件背心就能成功融入化妆舞会的会场,没有丝毫违和感。
“……布内?”克洛塞尔上下打量对方,“你也来红海了?”
“会场设计师,”布内指指自己,但表情立刻变得恼怒,冷笑了一声,“我把龙借你当坐骑,送你去红海,你倒好,敢放我鸽子!我倒要,什么样的人间精怪能把你迷成这个样子……”
他说着,抓过克洛塞尔身旁人的肩膀,粗声粗气地喝道:“给我转过来!”
那人不耐烦地转过头:“干什么?”
“你还挺——我操,格拉西亚?”布内的声音猛地变了个调,“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要人间精怪吗?”格拉西亚手里端着两杯酒,一杯给了克洛塞尔,一杯自留,“现在见了。”
“什么?什么?等等,你们俩——”布内后退两步,打量眼前这个不可思议的组合,“克洛塞尔,这就是你未了的心愿?”
“小嘴挺甜。”格拉西亚撞撞同伴的肩。
“那时候一心一意要你死呢。”克洛塞尔挑起嘴角。
布内见他们肯,大为震惊:“你们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这杯味道不错,”克洛塞尔呷了一口酒,转问,“什么时候?”
“这谁知道,缘分到了嘛。”格拉西亚懒得回忆,接过同伴的酒杯抿了一口,“甜了。”
“哪哪儿都甜。”克洛塞尔笑得弯起眼睛,带着含笑的模样向布内,“摩洛派你来的?”
“对。”布内点点头,想起了正事,“他一提到你的名字我就来了——我是来杀你的。”
克洛塞尔对他竖起一根指头:“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干什么?”
“收拾收拾准备跑路啊。”克洛塞尔摩挲着手中的杯壁,“唉,全世界都不好我们的感情。”
布内直乐:“魔鬼有个屁的感情。”
格拉西亚及时地捧场道:“没关系,我好你够了。”
克洛塞尔心满意足地拍他的脸颊:“乖。”
两人的互动太过亲密,素来只有三头龙陪伴的布内得头皮麻:“我操,你们俩能不能别这么肉麻。”
克洛塞尔咯咯笑了起来:“在人间,就好好享受人间的乐趣。来,喝酒!”
他给布内递过一杯酒,金黄色的液体在杯中盈盈摇晃。
“什么酒?”布内摇着杯子问。
“一级烈酒月露,敢不敢试试?”克洛塞尔向他举杯示意,“比远地最——烈的烈酒还要烈。”
他这话捧红海、踩远地,布内听得直翻白眼:“我会信?”
他一饮而尽,将空空的酒杯翻过来,向对面两人展示。
克洛塞尔同样一口全干,对布内露出挑衅的笑容:“比吗?”
“比啊,来!”布内刚刚喝得太猛,打了个酒嗝,“谁逃跑谁在头上写‘懦夫’!”
“来!”克洛塞尔豪爽地与他碰杯。
格拉西亚站得有点累,拉开旁边的椅子,翘腿坐着,等他们喝出个结果。
舞会被他们搞成酒会,也是本事。
布内最后是被侍者连拖带拽拉走的。
全场人都在替他鼓掌叫好。
布内赢了。
但他一点也不高兴。
“魔鬼!”他有气无力地嚷嚷,“骗我喝醉!魔鬼!”
“好好休息!”魔鬼对他挥手,“有缘再会!”
“魔鬼——”布内愤愤地叫出声来,被侍者紧拦慢拦挡了回去。
克洛塞尔送走布内,转头向同伴张开怀抱:“亲爱——的。”
他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子,变得绵软粘腻,像个受热融化的泡泡糖。
“哎——”格拉西亚把他接到怀里,“去酒店吗?”
“布内估计凌晨就能醒,我们直接走。”克洛塞尔趴在他的肩上,呼出带着酒气的温暖气息,“一起走吧,格拉西亚。”
格拉西亚亲亲他的鼻尖:“走哪儿去?”
“走到天涯海角。”克洛塞尔的声音变轻、变低,“走到时间尽头。”
会场外走着零星的客人,沿着同一条路向酒店走。
“你会爱我多久?”年轻的女孩抱着男孩的胳膊,找他要说法。
“爱到时间的尽头!”男孩挽着女孩的腰肢,信誓旦旦地向她许诺。
“你会爱我多久?”格拉西亚学着女孩的腔调要说法。
“爱到爱的尽头。”克洛塞尔挽着他的腰,诚恳地向他许诺。
格拉西亚亲吻着他完好的耳垂。
克洛塞尔甜甜地微笑,弯起的眼睛像两叶小小的蓝船。
“摩洛会一直追着我们,可不能放松警惕。”格拉西亚半抱半拉地拖着他向前走。
克洛塞尔脚步虚浮地跟着他迈步:“那是他的荣——幸。”
他抬手一挥,顿时失衡,差点摔个趔趄。
格拉西亚连忙把他拉住:“宝贝儿!”
克洛塞尔倚在同伴身前,心满意足地点头:“我喜欢红海。”
“怎么啦?”
“红海到处都是惊喜。”克洛塞尔的声音和路边的虫鸣混成一团。
他的声音有点含糊,格拉西亚只好贴着对方的嘴唇听他说话:“惊喜?”
“我可以很普通,也可以很神秘,”克洛塞尔咬着对方的耳垂告诉他,“能收获憎恶,也能收获爱意。”
“这就是红海。”格拉西亚点点头,“有天堂的圣洁,也有远地的卑劣。”
“翻涌不息的盎然生机——”克洛塞尔的声调抬高,仿佛在唱歌剧,“三界唯一的平衡之地。”
格拉西亚知道他又想唱歌了,便挽着他的手给他支撑、留出空地。
但克洛塞尔最后还是没开口。
刚刚拼酒,喝得他口干舌燥。
他低低地哼唱,乐声出自鼻腔,飘向天空中的月亮。
不死不朽的魔鬼不见生命的末端,醉生梦死就是他们唯一的慰藉。
享受吧——因为我们活在此刻,不知何时就换了人间。
在广阔的红海我们意外相伴,面朝险路,一往无前。
有朝一日,我们彼此厌倦,就高高兴兴地别过,并彼此致谢。
感谢我们一同走到爱的终点。
这就是魔鬼唯一的诺言。优质免费的小说阅读就在阅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