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阁夕阳给雪山披上了一层金光,像一件轻薄的纱衣,笼罩整个小圣山。
山顶上有一棵参天巨木,大概就是顶峰上的圣树“曼恩树”。树下已经清理出了一方平台,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衣着华贵的人,似乎就是南方领地的领主及亲属;平台外,人头攒动,都是曼恩堡的仆人,来回奔走,忙着装饰现场;不同区域各有负责人指挥,整个场面还算井然有序。
克洛斯探出头去,打量巨木下的人,可不知怎么回事,觉得他们的长相有点朦胧不清,就算有眼部植入体加持,也不清长相。
怎么回事?
他努力睁大眼睛,感觉被风雪迷了眼睛。
可现在夕阳正盛,天空晴朗无云,哪有什么风雪?
接着是一种更古怪的感觉——他明明没清那些人的脸,遑论他们的目光,可有那么一瞬间,克洛斯敢肯定,自己被人现了。
有人的视线接触到了他的头脑。
克洛斯不清,但这种强烈的直觉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他猛地缩进藏身的岩石后面,用了半天稳住心神,又冒险探头。
没什么变化。
曼恩堡的主人们依旧显得懒散。
只有一个人。
克洛斯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眼神紧随自己——没有敌意,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盯着”。
他眯起眼睛,不清那人的样子,但见那人先和周围的同伴说了几句话,接着走出平台,和主管模样的人交谈了几句,又走入装饰区域,似乎在视察仆人们的工作情况。
他向克洛斯靠近。
克洛斯屏住呼吸,着那人朝自己走过来,走得很近了,突然一折方向,向旁边的树林里走。
他走得不快,走两步,左右,似乎在打量,又似乎在指引——指引克洛斯。
克洛斯决定跟上去。
他稍稍绕了路,避开上方人群的视线,从下而上接近对方。
金色的夕阳变得暗沉起来。
那人披着一身长及脚踝的厚重披风,头戴风帽,整个人的身形消失在披风里,乍一不像个活人,倒像个木偶。
他低低地咳了一声,语调不高不低,听不出性别,只知道是个年轻人:“把录像关了。”
克洛斯惊诧地眨眨眼睛。
他确实打开了光脑的录像功能,本来想录给格拉西亚的。可眼前这个背对自己的委托人……他是怎么知道的?
克洛斯遵照对方的指示,依言关上了录像镜头:“您是——”
委托人张口打断了他的话,没觉得丝毫不妥:“你就是来协助我的人?”
“正是这样,先生。”克洛斯调整自己的情绪,“我该怎么称呼您?”
“你以后会知道的。”那年轻人没有直接回答,“基本情况你应该已经了解了——我要离开南方领地,离开霜星,所以需要你的协助。”
“是的,先生。”克洛斯应声,觉得有点怪异。
“你”的协助?
“今天只是彩排,我不能单独出来太久。”年轻人又咳了一声,不知是嗓子不好还是怎么回事,“拜神礼那一天,你尽可能混入前排,接住领主抛出的神像,才有资格进入曼恩堡,我们才能商讨下一步的行动。”
“接住神像,”克洛斯重复道,“我记住了。”
“我得回……去了。”年轻人微微点头,“别忘了我……的话。”
他的嗓子似乎真的有问题。
“我记住了。”克洛斯应下,“我们下次怎么联系?”
“现在还有风险,别联系我。进入曼恩堡,我自然会联系你。”年轻人说完了这句话,便迈开步子,沿原路返回,全程没有转头克洛斯一眼。
所以克洛斯始终没有到对方的脸。
他目送对方离开,只见披风拂过雪地,整个人像一阵青烟,消失在远处。
太奇怪了。
克洛斯迷茫地下山,到山脚下与格拉西亚会合。
“真的很怪。”他反复告向格拉西亚重申这一点,“我们还是不知道他到底姓甚名谁、相貌如何。”
“你又不和人家私奔,要那么详细的信息干什么?”格拉西亚搭着克洛斯的肩头,揽着他沿山路向下走,“走吧,等拜神礼。”
克洛斯蹙眉:“就这样干等吗?”
“边干边等?”格拉西亚想了想,“也行。”
克洛斯抬手拍他的脸颊,出清脆的拍击声:“大白天的,又说梦话,嗯?”
夕阳被小圣山挡住了大半,丝丝缕缕的暮光在克洛斯的蓝色瞳孔边缘缠出一片模糊的光晕,像一圈细闪的金色颜料。
格拉西亚睁大眼睛,得有点出神:“其实不早了,宝贝儿,天都暗了,不如我们——”
他被克洛斯一记横扫掀翻在雪地里。
一支羽箭从格拉西亚刚刚站立的地方飞射过去。
“怎么还来?”格拉西亚仰躺在雪地里,忿忿不平,“我没碰到机关啊!”
“你真是倒霉透了,”克洛斯把他拉起来,手上沾满了冰凉的雪沫,“要不你去前排接神像吧。”
格拉西亚抖落外套的碎雪,抽空了他一眼:“留你在后面偷懒?”
克洛斯朝山下走,轻笑道:“那你让不让我偷懒?”
之后十几天里,曼恩城内外一直阳光明媚,似乎就要褪去冬日的苦寒,迎来初春的暖意。
但拜神礼前夕,旷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从北方呼啸而来,裹挟着如瀑的暴雪,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把曼恩城埋没在厚重的积雪之中。
克洛斯没什么感觉,但格拉西亚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满耳朵都是铁锹刺啦刺啦的响动,最后还是克洛斯捂着他的耳朵,把他抱在怀里,才让格拉西亚勉强入睡。
第二天就是拜神礼。
清理队忙了一夜,终于清理出了黑色的路面。
克洛斯趴在二楼围观。
格拉西亚虽然没睡好,但还想着拜神礼,硬从克洛斯身边挤出一个位置,两人头碰头,向下张望。
几乎每个窗户里都挤着脑袋,隔着街道彼此见,都忍不住微笑。
现在是敬神仪式,普通人不能上街,只能留在市内观这场半年一度的盛大表演。
走在最前面的是骑兵、步兵和潜行兵组成的三军方阵。黑色的马匹、绿色的士兵常服和白色的潜行装,三种主色宛如一棵覆雪的曼恩树。
方阵后面是南方领地的领主、曼恩堡的主人老曼恩,身量庞大,面容慈祥,身披黑色方巾,坐在露天的黑色马车里,向两侧街道上露出脸来的市民挥手致意。
老曼恩后面跟着一辆黑白相间的马车,盖着顶棚,车身上的风雪纹饰,似乎是大巫的专属车辆;再往后的马车体量更小,撤去了顶棚,里面坐着他的子嗣。
“哪个是委托人?”格拉西亚来回打量,“怎么都不抬头?”
“不清的,他警惕得很。”克洛斯告诉他,“不知道在防什么。”
马车后面,簇拥着服装鲜艳的小孩子,欢欢喜喜、连蹦带跳,跟着马车向前走。
总有人向孩子抛洒糖果,行经之处留下一片彩色的糖纸糖壳。
小孩子走过的地方才算正式解封,居民和游客这时候才能跟上前面的队伍。
“走吧,跟上去。”格拉西亚催促道。
“不用着急,”这回,气定神闲的人换成了克洛斯,“那么多人呢,你先想想怎么到前排吧。”
就这样,一众人马沿着曼恩城的主街道,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绕到城市的最南端,走大路前往小圣山。
士兵以山脚为根据地,越往上兵力越分散,到了顶端,基本已经被攒动的居民淹没。
“祝你好运。”克洛斯向他竖拇指,“等你好消息。”
“祝我好运。”格拉西亚点点头,“等我好消息。”
他走了两步,突然被人抓住肩膀,原地猛地转了个身,栽进克洛斯的怀里。
“亲爱的,”克洛斯按着他的后颈,轻柔地吻了吻他的嘴唇,“亲爱的。”
“宝贝儿。”格拉西亚埋头在对方的肩窝里蹭了蹭,“舍不得我啊?”
“快滚吧,”克洛斯笑了一声,一掌把他推开,“拿不到神像就别回来了。”
他们的亲密动作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下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很多人都在给自家人加油鼓劲,摩拳擦掌地等着争夺神像。
格拉西亚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
克洛斯向后退了几步,坐倒在外围的石头上,托着脸,乖乖地等待格拉西亚的好消息。
在众人的注视下,子嗣们分列两旁,老曼恩与大巫一人披黑衣、一人着白袍,先后来到曼恩树下。
老曼恩手中拿着一柄小小的刻刀,大巫牵起拴在树干上的红绳,两人协作,割断了红绳。
象征风雪神的木头神像落入老曼恩手里。
他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利落,但戴上了圆圆的眼镜,执着地凑在神像前,手里攥着小刻刀,亲手为神像刻出两个小小的瞳孔。
他的神态很认真,动作也很谨慎,一个人站在树下认真地膜拜自己的神明。
人们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瞧着他的动作,一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格拉西亚见了。
细微的木屑。
一只眼。
又一只眼。
说来奇怪,他能清楚地见小木雕上飘下的渣滓,却不清那些子嗣的脸庞。
太奇怪了。
老曼恩吹了口气,拂去神像眼睛里的木渣,又用指头轻擦,防止细碎的木屑伤人。
格拉西亚绷紧了肌肉。
他站的位置离老曼恩已经很近了,但周围人挤人,人挨人,能到前排的都是灵活、强劲的运动好手,竞争很大。
终于,老曼恩呼出一口气,把木头神像握紧手里,望向人群。
大巫的面容藏在宽大的帽檐阴影下,帽顶尖尖,像一只雪白的飞鸟,缓缓展开双臂。
“南方领土的子民们,我们享受风雪之神的荫蔽和磨砺,便回以崇敬与供奉。”大巫的声音非常清脆,像某种乐器,悠扬地回荡在空气里,“在曼恩树下、小圣山顶,用你们的心灵作祭品。”
“用我们的心灵作祭品。”人们跟着他高声重复。
“你即是所想、所言。”
“你即是所得、所爱。”
“风在上,雪在下,人在中央。”老曼恩举起手里的神像。
人群里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自下而上,行经中央,”老曼恩的声音猛地拔高,“去寻雪一样的人心、风一样的人灵——”
他抬手一挥,神像在空中划出一道小小的影子。
格拉西亚抬手欲抓,突然被人拍了胳膊。
他略一分神,顿失先机,原本找准的岔道被人群堵得严严实实,连神像的影子也找不到了。
他有点恼火地转过头:“谁——”
谁打扰他!
可他没机会说了。
“找到了。”
格拉西亚只听清这三个字。
有一个人窃窃私语,声音像鬼魂飘荡在他的耳朵里,趴在他的传音粒里低声问他:
“您还好吗?”
“听得见吗?”
“我早说过了,您不能这样蛮干。”
“格拉西亚。”
“格拉西亚殿下。”
“您可别装了。”
“平安回来就好。”
“殿下,日子很快就到了。”
格拉西亚恍惚地问了一句:“什么日子?”
鬼魂笑了:“您和北方那位结婚的日子啊。”优质免费的小说阅读就在阅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