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阁克洛斯成了“海源”大宅里的贵客，一住就是半周。

他自己也知道，一直惦念威尔西的运输箱很不好，但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多多少少带了点窥视般的阴暗心理，观察着这个历史悠久的家族。

电视剧里的豪门大宅无一例外的人丁兴旺，本家、旁系的关系错综复杂。可据克洛斯所见，威尔西家族的成员构成——至少“海源”里的成员——简单得令人吃惊：掌权人海达痛失爱侣，终生没有再娶，为了纪念亡妻，让女儿继承了妻子的名字“西可”，另有一个孙子珀尔。

这三个人——三代人——就是整个威尔西唯一的血脉。

威尔西信奉工作、生活两分离，所有商业上的事务都在海浪大楼里处理完毕。现在有了潜在的敌人，更是忙得他焦头烂额，并不常在“海源”出现。

至于西可，克洛斯没见过她的丈夫——或妻子。谁知道呢？反正在偌大的宅子里，他偶尔听见西可的声音，都在直播讲述自己的梦境、新买的裙子、新做的手工，从不涉及自己的伴侣，更别提自己的孩子了。

而珀尔，家族未来唯一的继承人，身份信息却并不在环网里。贾德的解释是，威尔西家族人丁稀少，要保证珀尔的绝对安全，但克洛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像传统世家一样，珀尔在家接受单独教育，性子沉默内敛。克洛斯和他碰面的机会寥寥，总见他独自蹲在装饰林边树叶，过往的仆人也不打扰他，由着他享受清净时光。

贾德侧面回应过克洛斯先前的猜测——威尔西家里没养过什么宠物，也没有夭折的孩子，就是个清清白白、普普通通的有钱人家，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盯上他们。

于是克洛斯换了个思路。

如果不是格拉西亚猜测的尸体，和情感无关，难道里面装的是……商业机密？

可为什么要用冷冻箱呢？

“海源”最初的设计理念是追忆乔卡旧时代的原始漂筏，后来掺入简约明了的现代设计理念，又改成乔卡近代精致细腻的风格，宅子的不同位置能明显体现出迥异的时代风貌。

此刻，贾德带着威尔西乘坐一片朴素的漂筏，沿着水道漂行在海源最早建成的漂筏区。

“这里堪称威尔西家族的辉煌起点。”贾德说着，语气感慨起来，“第一代威尔西先生白手起家，靠着三个漂筏开启了自己的运输事业，后来一步步做大，终于创下威尔西家族的环球运输巨业。”

两岸坐落着低矮的双层木楼，漆成明快的浅黄色。岸上的装饰林郁郁葱葱，鸟雀悦动，游鱼往来，配上远处湛蓝的水层和明亮的环状阳光光圈，几乎和陆地没什么两样。

克洛斯新奇地撩着手边冰凉的海水，指甲大的小鱼从他手缝里穿过。

远远地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都别催啦，说得我也急了。衣服很快就能到，到时候一定把细节都拍出来。”

那声音有点耳熟。

克洛斯抬头寻找声源，现二楼的白色阳台上站着西可，背对下方的水道，还在说话：“……又有延迟了吗？大概这里的信号也不好。明天我试试其他地方吧。”

她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倾听：“对，熬夜守页面太正常了，都是这样过来的。毕竟是纯手工制作的呢，数量有限……”

“小姐在直播呢。”贾德低声道，“一谈到她喜欢的话题，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有热爱的东西就有追求的动力，”克洛斯点头应道，“这样挺好的。”

他们正说着，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抓住！”

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影子从克洛斯眼前坠下。他下意识地从漂筏上站起来，伸手一捞，向前扑了几步，“扑通”一声栽进及腰深的水里，那东西却被他抓进手里，举在半空。

“给我！”西可的声音因为生气有点变调，但立刻控制住了情绪波动，“……别动，我下来拿。”

她转身从阳台冲进屋里，奔到一楼的岸边。

克洛斯已经上了岸，半身湿透，有些狼狈。贾德叫了仆人取毛巾，但还没取来，正替克洛斯擦拭，自己的衣袖也湿了。

“贾德！”西可喊了一声，又向克洛斯，“你……你是……”

“克洛斯。”暂住的客人利落地替她补全，将黑色的视频仪还给她。

西可抿了抿嘴，接过视频仪，道了声谢。

这块视频仪分成两个屏幕，一个是西可自己的镜像，另一个是观众的实时互动。刚刚由于意外掉落，视频仪的信号在坠落的瞬间中止。西可将视频仪拿回手里，头顶的王冠状信号器重新接上，页面顿时刷新，投入半空。

弹幕评论的内容大致分为两块，一是“怎么了”，二是“啊啊啊好帅”。

西可脸颊通红地关上弹幕，又向克洛斯说了声“谢谢”，转头回了岸边的楼里。

克洛斯弯了弯嘴角：“这么别扭？”

贾德也轻声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姐这个模样。”

宽大的浴巾已经送过来了。

克洛斯披着浴巾，这回换了陆路，从岸上返回副楼。

又是一日。

克洛斯刚刚吃了药。

海源的医生给他开了戒断药物，但身体还对药物有所依赖，所以还得佐以少量轻度的卡西-酮叶，暂时缓解极度的渴求感。

不知是因为戒断药物还是兴奋剂依赖成瘾，卡西-酮叶带来的愉悦感越来越短暂，几乎可称倏然而逝，剩下的空虚和头痛却越来越严重。

有的时候他甚至想加大剂量、一次吞服，可每到关键时刻就会头晕眼花、思维混乱，想不起叶粉被自己藏哪儿去了。

都怪格拉西亚！

克洛斯真想把他的肚子划开，用八米长的肠子拼一个禁毒宣言。

但格拉西亚依旧没有消息，威尔西也没找到他的下落。

那个暴徒似乎消失在了乔卡星的表面。

克洛斯只能耐心地等消息。

副楼后面有一片设计精巧的花园，灌木花丛修建得当，头顶还悬挂曲木藤萝，形成了一个个半封闭式的小空间。

克洛斯眼前的景物还晃晃悠悠，但仍坚持读转移注意力，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接着是贾德的询问：“怎么回事？”

他竖起耳朵，听见有人解释：“小少爷没在屋里练字……”

珀尔？逃课了？

一阵阵脚步声，还有刻意压低的汇报声。

来他们不想让自己这个客人了解详情。

外面的仆人渐渐散开去找人。

克洛斯正想着，身后的灌木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猛地转过头，见满头叶子的小少爷珀尔威尔西趴在地上与他对视。

克洛斯忍俊不禁地把对方拉起来：“你在这里。”

他的模样没有生气，也不严厉，珀尔瞧着他，半晌，捏捏手指：“我不想练字。让我坐一坐吧。”

“这是你的家。”克洛斯摸摸他的柔软顶，“随意坐吧。”

珀尔乖乖坐在克洛斯对面的石凳上，悄悄打量着克洛斯的脸庞。

克洛斯起初还想忽略他的眼神，但很快就被他盯得读不下去了。

他的目光有些炙热。

“怎么了？”克洛斯放下手里的，问他。

“爷爷说，你是威尔西的客人。”珀尔陈述道，“让我多陪陪客人。”

“非常感谢你们的款待。”克洛斯笑眯眯地向他致谢。

“为什么到我们家里来了？”珀尔又问。

他的语气没有质问，只是单纯的好奇，没让克洛斯窘：“我帮了你的祖父一个忙，他感谢我，让我来这里参观，也在保护我。”

“保护？”珀尔眨眨眼睛，“有人要伤害你？”

克洛斯不打算糊弄他，认认真真地向他解释：“我和一个坏人一起来到乔卡，那个坏人抛下我独自走了。于是我向你的祖父举报他，要他帮忙抓住那个坏人。坏人知道这件事之后，说不定会来找我算账，所以我得借这里躲一躲。”

“噢——”珀尔若有所思，“坏人，不好。一定要抓住他。”

克洛斯笑着应他：“是这么回事。”

珀尔又捏捏手指：“我、我也认识坏人。”

克洛斯眨眨眼睛：“你也认识？”

“对。”珀尔重重点头，“坏人噢。”

“是谁啊？”克洛斯问，“坏人一定要把他捉拿归案。”

“我不敢说。”珀尔捂住嘴，小声说，“我有点怕。”

“别怕，”克洛斯指指自己的耳朵，“你可以小小声地告诉我，如果可以，我帮你。”

“真的吗？”珀尔感兴趣地瞧着他，“你……愿意帮我？”

“当然啦，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一定帮你！”

“说不定你真的能帮我噢。”珀尔从凳子上跳下来，趴到克洛斯耳边，小声告诉他，“我认识两个坏人，一个是莱丽特小姐，她总说我写的字不够好，气死我了。”

克洛斯笑了：“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是我爸爸。”珀尔告诉他，“他不要我和妈妈了。”

“你爸爸？”克洛斯微微睁大眼睛，感觉自己触到这个家族的隐秘，“他……离开这个家了？”

“那倒没有。”珀尔摇摇头，坐回石凳上，“爸爸在家里。”

克洛斯觉得不解。

他可在这儿住了半周多了，哪见过西可的伴侣？贾德也没向他介绍过——世家小姐的伴侣，这么重要的身份，贾德怎么会忽略过去？

他清清嗓子，尽可能委婉道：“可是我没遇到过你爸爸。”

珀尔嘟起嘴：“他真的在噢。”

“那一定是我眼神不好，”克洛斯干脆地承认自己“错误”，“爸爸在哪里？”

“你这问题问的不好。”珀尔继续摇头，“你应该这样问——爸爸不在哪里？”

克洛斯没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珀尔！”外面传来阵阵的高喊，“珀尔！”

“糟了，他们找过来了。”珀尔鼓起嘴，“再见，再见。”

他按原路退出去了。

克洛斯拿起，但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进去。

他怀疑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这么简单的字面意思都理解不了了——

什么叫“不在哪里”？

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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