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阁飞船降落进停泊位时并不平稳，巨大的上升气流掀起窗外的冷凝气，捧出一片茫茫的雾海。

“‘佩里路’号星际客运舰已抵达终点站：维尔林西亚星，维尔林西亚港，请各位乘客有序离舰。行李传送带编号：十九号。”

克洛斯一路听着头顶的广播，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左耳耳垂又开始作痛。

穿过离舰检查闸口就是圆形等候厅，扑面而来的是一种隐约的灰尘气息。不少人一进大厅就戴上了口罩，不知是为了防灰还是挡脸。

大厅内，旅客三三两两地坐在座椅里，百无聊赖地等待行李出现在传送带上。大厅外面不知起了什么矛盾，不断有骂声传来。

克洛斯对面坐着两个壮汉，面容有些相似，应该是兄弟俩，都是虎背熊腰，肌肉达。其中一个闭着眼睛打盹，另一个不知怎么回事，不错眼珠地盯着克洛斯。

克洛斯被他盯得不舒服，微微皱起眉头，侧过身去。

“哥，你瞧那人。”对面的壮汉出声，舌头似乎有点大，说话不利索。

“怎么？”

“他勾引你。”大舌头告状道。

克洛斯瞥了一眼，刚巧和对面两人撞上视线。

大舌头盯着克洛斯，大声质问：“你长成这样，是不是为了勾引我哥！”

克洛斯没搭理他——这人脑子有毛病吗？

“他还不承认，哥！”大舌头急吼吼地和同伴告状，被对方一拳砸在肩上。

“勾引个鬼！”年长点的壮汉喝道，“见到好点的人就来勾引我，我那么大面子？”

“他那是好‘点’吗？”大舌头还以为对方和他纠结用词，从座位里跳起来，“你瞧着，我把他脑袋拎过来给你！”

克洛斯稍稍后退，戒备地绷紧了腰身。

“什么！”年长的壮汉用力一拉，把他拽回座椅里。

大舌头被他往后一拽，后背撞上椅子扶手，疼得嘶嘶抽冷气。

年长的壮汉向克洛斯点头致歉：“无意冒犯。”

克洛斯微微颔，没有接话。

倒是对面的壮汉又开口问：“第一次来？”

“对。”克洛斯简洁地应道。

“吓到你了吧？”壮汉笑了笑，“我们去东北区，你去哪里？”

克洛斯微微挑眉，没有接话，反而问道：“东北区哪里？”

“七纵。”

“七纵？汉莫的辖区？”克洛斯向他们确认。

稳重点的壮汉声音一扬：“你来找汉莫吗？”

“正是。”克洛斯点点头，“难道……你们也是？”

“他能读取别人的思想！”大舌头的脸色猛地一变，就往旁边躲，“危险!”

壮汉一拳捶在大舌头的膝盖上，捶得他嗷地叫了一声，栽回椅子里，这才这头问克洛斯：“你是克洛斯吗？”

克洛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两位是？”

“我们本来打算在门口守着你的。”壮汉告诉他，“我是埃文，这是我弟弟欧文，奉街主汉莫的指令，接应访客克洛斯。这是我的验证符。”

他微微闭眼，接着猛地一睁，向半空投射出一个三维码，每一面都装饰着细密的点状密码。

克洛斯在三维码旁抬手一挥，将立体信息录入自己的光脑。

“咦？”一旁的大舌头欧文不解地问他，“为什么用手扫？”

“我没有眼部扫描仪。”克洛斯回答他。

欧文咋舌：“怎么不植入一个？有了扫描仪就不用抬手了。”

克洛斯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信息核对成功。

他们真的是汉莫的人。

——可是起来有点不靠谱啊。

行李带上闪现微光，各人的行李渐渐显出形状。

这兄弟俩显然出了一趟远门，从传送点上拎下了大包小包；克洛斯只有一个及膝的棕色皮箱，相比之下，行李少得可怜。

“跟我走！”欧文在前面兴冲冲地领路。

维尔林西亚是环网里众所周知的破败星球——其实也不是破败，就是技术落后。

各个星球上常见的机械清洁工在这里根本找不到影子，公共场所的清理维护由人工完成，难免有些缺漏。

可克洛斯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黯淡蒙尘的飞梭。

普通的飞梭两端窄，中间宽，中央罩着防护舱壳，外表光滑，线条流畅，因为定期维护，多多少少泛着崭新的金属光；但眼前的飞梭停靠场里，一眼望过去几乎不到“明亮”的飞梭，入目尽是灰暗的舱体、莫名凹凸的外壳，简直像刚从废旧仓库里拖出来的残次品。

可埃文和欧文完全没觉得异样，扫开一架双人飞梭就往上面丢行李。克洛斯在单人飞梭前犹豫几秒，想起压箱底的手套，懊恼地握住行李箱的提手，送进物品区。

“维尔林西亚的飞行器都这样。”埃文是他们那架飞梭的主控者，最后登入时见了克洛斯的犹豫，“多备点口罩手套吧。”

克洛斯只能点头。

东北区七纵距维尔林西亚港不近，飞梭在定点高速巡航模式下，也走了将近四个小时。克洛斯一直在光脑上翻找维尔林西亚的信息，两个小时后终于放弃了。

他想起摩洛的话。

“维尔林西亚的信号不好。”

信号确实不好——一个页面要等好久，只要后台有两个以上的进程，就开始争夺信号位，互相扯后腿，最后哪个也别想正常运行。

克洛斯托着脸叹了口气。

环网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飞行良久，飞梭终于开始降速，掠过的城景色块终于开始显出细节。

克洛斯探头去，但见下方的街道横平竖直，规划整齐，但人工的痕迹太重，显得有些死板。

飞梭逐渐接近一栋大楼，灰白色的楼体迎面而来。克洛斯的视角从俯视到平视，终于到仰视，仰得他脖颈开始酸痛。

这楼得有四五十层吧。

多么老旧的建筑风格！

“抵达核心楼。”飞梭报告。

埃文兄弟俩的飞梭一直在前面，此刻刚刚停稳。

埃文翻身落地，和里面的欧文说了几句话，没再管行李，直直地向克洛斯走过来：“行李交给欧文，我带你见街主。”

穿过核心楼大厅，登入古旧的电梯，克洛斯先见电梯墙壁上边角翻卷的竖版宣传画，接着又听见电梯出不堪重载般的响动，不由得有些胆战心惊。

这……这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

但电梯还是平稳地运行起来，向着顶楼一路上升。

电梯门一打开就是直通街主办公室的走廊。门还没开，克洛斯就听见里面传来喝声，不过情绪并不激动，只是语气重：“我不打掉他脑袋！”

办公室的门打开，匆匆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个见了埃文，抬手打招呼：“回来了？”

埃文点点头：“街主怎么了？”

“还不是赦免会闹的。”另一个人摆手，“我们得赶紧准备去。”他说着，拉着同伴加快脚步离开。

埃文走在前面，推开办公室的门：“街主，客人到了。”

简朴——或者说缺乏设计感的房间里只有灰白两种颜色。正对房门的墙立着一排排的柜，左边墙上是一排排的光脑。

这就是街主的办公室。

克洛斯落后一步，第一眼没见办公桌，再一，现屋子右边有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一个人，举着手在半空中虚敲。从天花板上落下一道光脑投影，跟着那人的动作变换页面。

“什么客人？”街主盯着自己的光脑页面，没有起身。

“克洛斯。”埃文提醒他，“引荐人是摩洛先生。”

床上的街主翻身坐起来，探头张望：“摩洛的人？”

克洛斯自觉沾了其他人的光，心底有些惭愧：“正是。”

“埃文，你出去等等。”街主道，“我和客人好好谈谈。”

街主汉莫是个面相憨厚的中年人，身高只到克洛斯的肩膀，但身材和埃文一样强壮，大概就是“铁榔头”的称呼来源。

他翻身下了床，站在地板上，滑动光脑页面，和之前的埃文一样，向空中抛出一个三维码：“麻烦你再确认一次。”

克洛斯耐心地重复一遍刚才的步骤，再次确认了自己的身份。

“找人？”汉莫大概地浏览过页面上的内容，见了摩洛的备注，“给我具体信息。”

“名字是格拉西亚，不知道姓氏，也许没有。我这边的消息显示，他半个月前进入维尔林西亚，至今没有离境记录。”克洛斯道，“没有照片，但有模拟画像。”

画像应声投入空中。

汉莫从空中拉过画像，仔细打量：“你见过这人吗？”

“见过，画像就是我口述的。”

“好。”汉莫应下，“既然是摩洛的客人，我一定全力协助，但有一点我得提前和你说一声。”

克洛斯颔：“您说。”

“现在东北区在办赦免会，各纵横的分会之后还有联合大会，”汉莫向他解释，“所以效率不一定像摩洛说的那么高，具体用时我说不好。”

“我明白。”克洛斯点头，“尽力而为。”

汉莫满意地收起光脑页面：“我们在能力范围内全力协助，这段时间，有什么问题你就和埃文联系，他会替你安排——你有他的通讯码吧？”

“还没来得及加。”

“没关系，回头我和他说。”

“对了，汉莫先生，我想提醒一下，”克洛斯清了清嗓子，“这次寻人是我的个人行动，烦请各位在寻找过程中替我保密。”

“明白，明白。”汉莫了然，“维尔林西亚的人都懂规矩。”

埃文一直在办公室外面等着，光脑收到克洛斯要求的同时，房门打开了。

克洛斯退出街主办公室。

埃文领着他走向电梯，向他介绍：“我们会先收集各个渠道的信息，有可靠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也许需要你亲自确认。如果必要，我们还可以联合其他街主，共同寻找。”

“多谢。”克洛斯停顿片刻，又摇摇头，“可惜，我手上没有那人的生物标识信息。”

环网里对生物标识信息的定义是“可以通过生物检测方式获得的、直接指向唯一个体的生物信息”，理论上是寻找一个人时最有效、最重要的参照物之一。

克洛斯目前只有格拉西亚的外貌、姓名，但外貌可以变化、姓名可以更改，他现在脱离官方渠道来寻人，其实难度很大。

“生物标识？”埃文笑了，“这里可是维尔林西亚，最忌惮的就是生物标识信息。”

克洛斯有些不解：“怎么说？”

“生物标识信息直接指向唯一个体，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而这种‘唯一性’违反维尔林西亚的原则，所以受到全球禁止。”埃文告诉他。

“禁用生物标识信息？”克洛斯想象不出那个场景，“那个体的安全怎么保障呢？”

“所以我们被称为‘环网飞地、混乱源头’。”埃文耸肩，“靠自己，朋友，或者寻求各个街主的帮助，大致就这样。没有人脉，在维尔林西亚上可吃不开。”

克洛斯惊奇地眨眨眼：“怎么会展成这样？”

他没怎么了解过维尔林西亚的历史——任何一个知法守法的环网居民都不会主动去了解维尔林西亚的。

“大流亡之后，星际秩序崩裂，那段历史你还记得吧？”埃文问他，“环网后来的清算力度太大，对身份认证的要求太高，难免激起反抗情绪。要知道，‘唯一性’虽然便捷，也有信息泄露的风险，稍有不慎，就会被人一辈子盯上、不得脱身。”

克洛斯觉得埃文这段话像在影射自己。

格拉西亚的威胁性不就在于他那句话——“我有你的名字、你的住址、你的工作信息。只要你还在环网，我一定能找到你。”

他有点理解了：“所以，维尔林西亚成了一片飞地。”

“对，环网的飞地、不满情绪的飞地。”埃文点点头，“反对者在这里找到归属，就不再抗议在环网全面铺开的‘唯一性’政策，所以环网直到今天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对我们大加干涉。”优质免费的小说阅读就在阅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