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松意想都没想,就觉得是柏淮来了。
立马从床上弹坐起来,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披,就踩着拖鞋光着脚“噔噔噔”下了楼。
到一楼一看,愣了愣,巨大的失落之后,才反应过来,怎么可能是柏淮。
五点才考完试,现在九点,从南外到南城机场再飞到北城机场再到北城大学,就算一切时间正正好,就算不延误,也要五六个小时。
而且北城从昨天就已经开始稀稀落落的下起小雪了,极大概率会堵车延误,所以就算柏淮来了,最少也是凌晨。
更何况,柏淮为什么要来。
后天自己就考完试了,柏淮好好在南城等着自己不行吗,怎么会突然跑来找自己?就为了早两天见到自己?
他又不傻。
自己真是想柏淮想得魔怔了。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依赖柏淮的。
简松意也不记得了。
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走到门口,淡淡叫了一声:“柏叔。”
不是柏淮,是柏寒。
柏寒点点头,他身后走出一个助理,把一个大袋子递给了简松意。
“柏淮之前让我给你送的东西,我今天刚好路过,就来看看。”
“麻烦柏叔了。”
后天竞赛结束,今天才送,也算及时。
简松意衣着单薄地站在宿舍门口,吹过一阵冷风,袖口和下摆空荡荡的,寒冷瞬间从脊椎蔓延到血液,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而柏寒穿着挺括的西装,外面罩着质感厚重的大衣,alpha的体型看上去很高大,显得只穿了一件宽松线衣的简松意更加单薄。
不过简松意虽然都快被冻死了,却愣是撑着没打一个寒颤,始终挺直脊背,不露出一点儿怯意。
他从小就对柏寒有敌意,几乎是使命一般地认为自己得对抗柏寒,好像只要自己气势汹汹地挡住柏寒,柏寒就没法儿欺负柏淮了一样。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的,在北城落着雪的冬夜里,无声地对峙着。
半晌,柏寒才低声道:“除了这次,之眠走了后,柏淮一共就向我服过两次软,一次要转学去北城,一次要留在南城。”
简松意沉默。
他知道,柏寒肯定看出来了,但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躲避,只是直直迎上了柏寒的视线。
柏寒看着眼前这个倔强骄傲的omega少年,打量了半晌,缓缓说道:“不用紧张,我不反对你们交往。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想说,我可能会适时地阻止柏淮过度地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种无谓的事上。”
“什么叫无谓的事。”
“创造不了价值的事,就是无谓的事。”
“那很抱歉,我觉得我和柏淮互相喜欢这件事,很有价值。”
简松意坦然面对,不卑不亢,“您是长辈,很多话我不方便说,但是我还是想冒昧地说一句,我和柏淮互相喜欢的价值,或许远远超过了您这个父亲带给他的价值,所以我希望您明白,对于柏淮来说,到底什么才是真的无谓的事。”
柏寒眯了眯眼,垂眸打量着简松意,带着上位者的威压,然而简松意只是淡淡地回看着他,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无所畏惧。
柏寒突然低低笑了一声:“到底还是年轻。行了,回去吧。”
说完,转身离开。
似乎简松意所坚持的事情,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笑话,幼稚且脆弱,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简松意也不恼怒,也不暴躁,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淡淡开了口:“那在冬天空运一束桔梗花放在故去爱人的墓前,这算是无谓的事吗。”
一片静谧,只有雪簌簌落下。
那个高大冷漠的背影,毫无动容,径直上车,离开。
可是简松意觉得,如果真的毫无动容,空气里又怎么会缓缓升腾起一片热气,像是从心底的叹息。
柏寒的态度,实在难以捉摸。
不过这不重要,他和柏淮想在一起,就谁都拦不了。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向那个袋子,草草翻了几下,全是他最近用得上的东西,而购物小票的日期是。
所以应该是柏淮在第二天就打电话给柏寒让他送东西,只是柏寒这种人,大抵不会专门把这种无谓的事放在心上,所以才拖到了今天,正好路过。
可是也没有办法,毕竟除了柏寒,在北城也没有其他的人,能轻松地查到自己具体住哪儿,并且畅通无阻地进入封闭集训营。
只是简松意实在没想到,柏淮会为了这点儿小事去找柏寒,毕竟他们父子俩的关系有多恶劣,简松意再清楚不过。
简松意心里暖暖的,却也酸酸的。
柏淮做了太多了,多得让简松意觉得自己有些不配。
在柏淮旁边的时候,习惯了他的好,直到离开了,才发现,原来那些好原来那么难得。
又一阵冷风吹过,他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抱着东西,回了宿舍。
一进门,平头哥就蹭过来,一脸震惊:“你和柏淮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他爸还能给你送东西?”
简松意挑眉:“你认识他爸?”
“卧槽,北城但凡有点知识文化水平的,谁不认识他爸?!简直是我男神!”
“哦,还行吧。”简松意懒恹恹地打开袋子。
平头哥真的很八卦,摁住袋子:“你别打岔儿,你今天必须给我说实话,你和柏淮到底是什么关系。”
简松意差点脱口而出,情侣关系,但是又想到平头哥还以为自己是个a,如果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和一个omega共处一室这么久,那他可能会猝死过去。
于是换了个角度:“出生就认识了,现在是同桌,算竹马竹马吧。”
“嗷......等等......同桌?!”
“嗯。”
“你不是理科生吗?”
“对。”
“......等等,这个信息量有点大,你让我缓缓。”平头哥揉了揉脑壳,“所以,柏淮是放着北城大的文科保送不要,回去读了理科?”
“是。”
“那他跟得上吗?”
“年级第一。”
“......打扰了。不过他这是图啥啊?”
简松意也想知道图啥,他已经开始质疑自己到底值不值得柏淮这么做了,他总觉得,柏淮喜欢自己,喜欢得太辛苦了些。
“不图啥,他乐意就行,别人管不着。”
简松意把已经凉掉的感冒冲剂一口气喝下去,淡淡道,“所以也别问了。”
“嗷,行。”平头哥感觉到简松意明显心情有些低落,自觉地没再说话了。
而简松意只觉得刚才下楼那一会儿,头被风吹得生疼,浑身发冷,昏昏涨涨的,于是也不想动,直接缩回床上躺着了。
他讨厌冬天,讨厌北方,讨厌柏寒。
他想柏淮了,可是柏淮不在,柏淮也不可能来,他只能一个人待在北方的冬天。
但都是他自找的,是他矫情,是他仗着柏淮的喜欢而矫情。
简松意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半夜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想喝一杯水,刚下床,就一个头重脚轻,栽倒了。
动静之大,惊得平头立马从床上滚下来,凑到他跟前,伸手一摸,烫得惊人,二话没说背起简松意就往宿管处跑去。
完了完了,简松意这回真的要烧傻了。
送到医院一量体温,摄氏度,直接被送去挂水。
简松意倒也还乖巧,任人摆弄,只是烧得迷迷糊糊的,嘴唇一直嗫嚅着,似乎在叫谁,但嗓子太哑,发音太含糊,平头听了半天,愣是没听明白。
“什么?简松意你说大声点?什么哥哥?什么?坏哥哥?你怎么发烧了还骂人呢?诶......不对......我去......”
平头哥一拍脑袋,大彻大悟,立马问刚刚赶过来的辅导员要了手机,东问西问问了一圈,终于问到柏淮电话号码。
打了过去:“喂,柏淮,我是祝宫。我是谁?我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简松意现在睡我边上......唉,你别生气!不是那个意思!是他发烧了,躺这儿的,一直叫你名字,你要不电话里跟他说两句?”
简松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床边只有一个辅导员,平头哥应该是赶回去上课了。
他还是很感谢平头哥的,觉得得请人好好吃顿饭。
就是还是有些失望,他昨天晚上做梦梦到柏淮了来着,特别真,结果醒来发现是空欢喜一场。
头疼,捏了一下眉心,突然感到一阵湿凉,把手放到跟前一看,发现小手指的那个冻疮,已经被细细涂上了药膏。
他疑惑地看向辅导员,辅导员只是冷漠道:“给你请了一天假,现在烧退了,下午就回宿舍自己复习吧,好好准备明天竞赛。”
“哦。”
简松意倒也不娇气,但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好像哪里暖暖的,特别暖,嘴巴味道也不对劲,感觉吃了唇膏一样。
晚上平头回宿舍的时候,看他的眼神也很不对劲。
他每次想问,平头就慌慌张张躲过去,弄得简松意莫名其妙,一脑门官司。
然而也没太在意,只是一门心思准备明天竞赛。
既然来了,那就要拿一等奖,辛苦这么久,不能在关键时刻分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简松意总觉得自己的手好像没那么僵了,第二天考试的时候,写题也顺畅了许多。
题是他前所未见的难,做完后却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交完卷,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走出教室,发现又下雪了,抬头,大雪纷纷扬扬地从灰蒙蒙的天空落下,他在南方长大,鲜少见过这么大的雪,总有些期许。
到了现在,却发现,大雪原来也没有那么浪漫。
低下头,双手揣进衣兜,快步往宿舍走去。
突然被人从后面搂住了肩,平头大口大口喘着气:“总算跟上你了,你走那么快干嘛?”
“你跟着我干嘛?”
“终于考完了,我憋不住了,必须来问你了,你说,你和柏淮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是告诉你了吗。”简松意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扒拉开,不急不缓地往宿舍楼走着。
平头哥却有些疯狂:“不对!不对!绝对不对!你们肯定不是纯洁的aa关系!普通朋友会千里奔袭只为了早两天见到你吗!”
简松意顿住脚,回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哦,对。”平头突然反应过来,“我还没告诉你,前天晚上你发烧,是柏淮来照顾了你一夜,但是怕你竞赛分心,就没让我说,现在考完了我才敢说。”
简松意心里一紧,缓了缓,才问道:“是你打电话叫他来的?”
“不是,是你发烧的时候一直叫柏淮,我寻思着我女朋友发烧的时候也是这样叫我,我当时哄她,她就乖了,我就想让柏淮哄你几句,就给他打了个电话,但是我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到北城了,问了我地址后十分钟就到医院了。”
那其实,柏淮来了,一考完试就来了。
像个傻子一样,只为了早两天见到自己,这么折腾。
简松意呼吸一滞,加快速度往宿舍楼走去,想立马找辅导员要到手机,问柏淮现在在哪儿。
而平头跟在他后面,一路絮絮叨叨:“你不知道,昨天柏淮到的时候,正好是雪下得最大的时候,满头满身都是雪,头发都结冰碴儿了,真成冰块儿面瘫了,结果一看到你,眼睛就红了。”
简松意只想象了一下,心尖儿就泛起疼。
“这就算了,你知道他怎么照顾你的不?”平头继续掰着手指跟简松意叨叨,“你发烧,嘴巴干,又张不开嘴,没力气喝水,柏淮就拿棉签,一点一点蘸,一点一点给你涂,给你润着,就这么一点一点儿德给你润了满满两杯水,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的耐性。”
“而且你知不知道,你这人特别烦,一会儿喊人,一会儿喊人,喊了后,如果没人不答应你你就皱眉头发脾气,害得柏淮一整夜一直没睡,一直在那儿应你,我中间睡了醒醒了睡,他还搁那儿守着,真的是脾气好。”
“还有,你手上不是长冻疮了吗?他就找小盆子,一盆温水,一盆热水,来来回回给你泡,给你搓,又给你涂冻疮膏,给你换热水袋,别提多麻烦了,我瞅着他也是个大少爷,怎么就这么会照顾人呢?”
“照顾了你一晚上,早上我走的时候,他都还没合眼,还让我考完试之前别告诉你他已经来了,就怕你分心,考试考不好。”
“就这样,你给我说你们是发小儿?你骗鬼呢?”
“所以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他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你?就差把你捧脑袋顶上了!”
……
简松意一直没说话,就默默听着,从平头的描述里,一点一点地想象那个画面,就像一把一把钝刀,割着他的心,心口拧着疼,从心尖尖儿上到眼角鼻尖,都泛着酸,脚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恨不得立马飞到柏淮身边。
柏淮怎么会这么好。
怎么可以这么好。
好到自己觉得自己太不好,觉得自己不值得,担心柏淮会像平头说的那样,因为太喜欢,却得不到回应,所以觉得累了,跑了。
那自己,怕是会疯。
他想到这儿,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快到平头已经快跟不上了。
他费力地在后面跟着,拼命地喘着气,喘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喊道:“你走慢点,我刚想起来,他说他今天在校门口等你,让你考完试去找他,现在估计还在等着呢,诶......你干嘛,别跑那么快!别摔了!”
简松意都要气死了,这人怎么不早说最关键的,这么冷的天,下着这么大的雪,柏淮冻着了怎么办,他拔腿就跑,跑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又停下来问平头:“哪个校门口?”
北城大学有四个校门口。
“......没问。”
简松意也懒得气闷,二话不说,先往最近的东门跑去。
没有。
北门。
没有。
西门。
没有。
下着大雪的北方的冬日,每跑一步,寒风都呼啦啦地灌着,撕扯着脸,跟刀锋似的,划掠过每寸肌肤和骨骼。
脸也疼,胸腔也疼,心也疼。
眼角被寒冷的空气磋磨出红晕。
可是简松意却一刻都没停下,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三千米比赛都没有。
等看见西门没人,一点都没迟疑,立马往南门跑去。
过了东门,北门,西门,就只有南门了。
虽然走了很多弯路,但是也没有关系,因为他知道,剩下的那条路的尽头,柏淮一定在等他。
他们总会相见。
他跑了很久很久,终于在路上的头,穿过漫天风雪,远远的,看见了柏淮。
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衣兜,侧身微低着头,修长挺拔,淡漠从容。
柏淮就站在那里,简松意就看了一眼,突然心就静了,眼角就酸了。
他的柏淮来了,从北城到南城,再从南城到北城,兜兜转转,走过风雪的夜,来了。
他这一路,一定很辛苦。
那剩下这一点,就自己来走。
简松意调整好呼吸,朝着柏淮走去,一步一步,坚定不移。
柏淮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偏过头,看见了他,然后朝着他笑了,从衣兜里拿出手,轻轻地张开双臂。
于是简松意想也没想,就从走,又变成了跑,也不顾校门口人来人往,就一路跑了过去,跨越人群和风雪,跑进柏淮怀里,一把抱住了他。
柏淮合上双臂,搂住他,轻笑:“跑什么,我又不走。”
简松意喘着气,没有说话,就是抬头直直地看着柏淮,眼角红通通的。
柏淮帮他掸掉发梢上的雪珠,又搓了搓他的脸:“你看你跑得,脸都冻僵了,手上长冻疮就够我心疼的了,脸再刮出口子了,我不得心疼死?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一走就生病?小傻子?”
“我不是小傻子。”
“怎么不是小傻子?就知道你是小傻子,所以一考完试就来了,连圣诞礼物都没来得及给你准备,本来还想着今天圣诞节来接你,再给你表个……”
不等柏淮把表白说出口,简松意就抬头,吻住了他。
四瓣冰凉的唇,带起了两人全身的暖意。
雪静静落下,来往的路人,纷纷侧目。
简松意向来是脸皮很薄的人,可是他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就是想吻柏淮,一刻也等不得。
绵长的一个吻后,终于松开唇,脸上泛起点红晕,小声道:“没关系,这次我准备了圣诞礼物。”
柏淮轻轻在他额头印了个吻:“礼物在哪儿呢?”
简松意红着脸,把双手放进柏淮衣兜。
“在你口袋里。”
作者有话要说:对,没错,松崽把自己装进了柏爷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