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臭气熏天的东西,还是从荷池底下捞上来的,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皇帝心里也觉得瘆得慌,这什么玩意,长长的——放到案上才发觉这外头一层乃是被单,被单里头包裹着的东西。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打开来的那一瞬,别说是宫婢,便是皇后自己也跟着尖叫起来。
这一叫,倒是把皇帝给吓着了。
皇帝没防备,这还只是屏退众人近前看了一眼呢,皇后就叫出声来。吓得皇帝脚下一软,当下一个踉跄朝地上跪去。小德子当即去搀,可皇帝当时也吓着,但脑子还算清楚,紧跟着就想起身,谁知道腿还是软的,一脑门就栽了下去。
这下子可把众人都吓坏了,皇帝自己也跟着大叫起来。
顷刻间,乱做一团。
那白布包裹的不是别的,是死尸啊!被埋在荷池底下的死尸,此刻已经腐败,所以泛着阵阵恶臭。而皇帝这一脑门下去,那还得了?扑在了死尸身上,染了那恶臭在身。
一抬头看到那死尸满是淤泥的腐败容脸,皇帝尖叫过后便晕死过去。
小德子急忙命人抬了皇帝回永寿宫,紧赶着便让御医前来诊治。这李齐南身为御医,自然是要过去的,一道赶往的还有那臭脾气的薛御医。
论资历,这薛御医可算是太医院的老资格了。先帝久经沙场,几番生死,薛御医随军而行护君左右,是以先帝对其格外尊重。及至当今圣上,昔太后难产,眼见着大人小孩都保不住。幸得薛御医竭力诊治,方能有今日的皇帝出世。
然则这薛御医脾气古怪,是故后来当今圣上登位,他便显得格格不入,与那些年轻晚辈都说不上话来,人家也觉得这薛御医是倚老卖老,老不中用。
渐渐的,薛御医便不被重视,落在了一旁被人冷落。但即便如此,谁也没敢动他,便是当朝丞相赵嵩,也得礼让他三分。
想当初赵无忧病危,还是薛御医从鬼门关处给拽了一把,这才生生的吊了一条命。
李齐南看了薛御医一眼,在众人跟前倒也还算恭敬。要知道平素里,可是请不到薛御医的。这老头脾气怪的很,给人瞧病完全看心情看脾气。
今儿薛御医似乎脾气挺好,心情也挺好,不然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皇帝是吓着了,本质上并无大恙,忧伤肺,恐伤肾,倒也没什么事儿。薛御医给开了药,还给皇帝扎了几针,皇帝很快就醒了。
见着是薛御医时,竟是如释重负,“原来是薛爱卿。”
“皇上万岁!”薛御医行了礼,“既然皇上醒了,那微臣就告退了。”
“薛爱卿?”皇帝深吸一口气,“能不能暂时留下?”
薛御医不解的望着他,“皇上这是病糊涂了?老臣似乎没发现皇上有其他病灶,告退!”
“朕总觉得心慌慌的,总觉得身边的人都不太安全。”皇帝自言自语。
空荡荡的寝殿内,薛御医轻叹一声看着床榻上的皇帝,抚了抚自己的白胡子,面上泛起少许无奈,“早在多年前,老臣就跟皇上说过,世上本就没有长生不老之药,让皇上少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丹药,可皇上就是不信。”
“罢了!”皇帝打断他的话,“朕不是要听你说这些。”
薛御医也变了脸色,“那老臣就无话可说了。”
“你!”皇帝只觉得一肚子火气,“朕想听的是你的真话。”
薛御医冷笑两声,“皇上,老臣若是喜欢说假话,此刻怕是早已高官厚禄,说不定那些个丞相之位,尚书之位,或者是东厂的头儿,都该是老臣的了。”
“你!”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脾气怎么一点都没改呢?晾了你这么多年,还是这个臭脾气。”
“皇上,先帝都拿老臣没办法,何况是您呢?老臣这脾气还得带进棺材里,到了先帝跟前,继续伺候先帝,先帝才会高兴。”薛御医行了礼,“皇上已无大碍,老臣告退。”
“薛易!”皇帝厉喝。
薛御医仍是不紧不慢的姿态,“老臣在。”
“你、你真是气死朕了。”皇帝捂着心口不断的咳嗽着,许是被自己的口水呛着,这会子气得满面通红“如果不是看在你对朝廷有功,对先帝有救命之恩,朕——”
“皇上错了,老臣仗着的不是对朝廷有功,也不是对先帝有恩,更不是对皇上的救命之情。老臣仗着的是问心无愧!试问这世上,能有多少人敢拍着胸脯说一句,纵然身死陨灭,回首此生,俯仰间无愧天地?”薛御医躬身作揖。
皇帝愣是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戳着薛御医的手指,在半空中不断的颤抖着。
“老臣告退!”语罢,薛御医大摇大摆的走出了皇帝的寝殿。
小德子急忙上前,“薛御医。”
薛御医不冷不热的看了一眼小德子,淡淡道一句,“好生伺候皇上。”
“皇上近来身子不大好,薛御医医术高明,要不——”
还不等小德子说完,只听得薛御医冷哼一声,“医术高明?你们怎么不说我这是邪术了?想当初,是谁一个个梗着脖子,非得说我是庸医,是什么妖言惑众?既然我是妖言惑众,那你们找你们自个儿的御医去,老夫不奉陪了。我这还等着,给先帝除害呢!”
“薛御医!”小德子忙道,“什么除害?”
“这后宫妖孽横行,敢祸害先帝的血脉,祸害皇嗣,我岂能容她。”薛御医冷哼两声,“旁的都可以不管,唯独这大邺的江山,岂能放任。若是如此,老夫有负先帝之德。”
语罢,薛御医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李齐南,“瞧,你们的御医来了。”
他掉头就走,压根不理睬什么宫中规矩。
小德子无奈的轻叹,扭头朝着渐行渐近的李齐南行了礼,“李御医。”
李齐南笑道,“这薛御医是老前辈了,就是性子不太好,不过这医术,我是绝对放心的。”
“可不,就这臭脾气,臭了一辈子了,愣是没给改了。当初先帝下令,免薛易所有宫中繁文缛节,到现在为止,他都恣意行走,谁也拿他没办法。”小德子轻叹。
李齐南只是笑笑不说话,心里却是担忧的。
因为不多时,皇帝就开始发怒了。
这皇后宫里发现了死尸,经查验证实是因病请辞的王敬。这事儿可就闹大了,连皇帝都被吓晕过去,皇后自然脱簪待罪,跪在永寿宫前,哭泣着不敢起身。
然则这事儿毕竟是发生在坤宁宫,算是宫中丑闻,皇帝当即下令,谁敢乱嚼舌根,谁就得连坐。是以消息被封锁在宫内,但自然瞒不过东厂和尚书府的耳朵。
穆百里被传召入宫,赵无忧则继续被皇帝“冷落”着。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赵无忧就真的失了宠,有些东西让穆百里去做,比她去做更合适一些。毕竟这是后宫内务,她一个外臣的确不适合进入。
当然,她也不是那种大度之人。穆百里是谁?那可是赵家的死敌,他表面上与你卿卿我我,可实际上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谁又能知道呢?
你能保证他会为了她身上的蛊毒,真当不对赵家下手吗?
现在局面这么乱,若是穆百里突然反悔想要置赵家于死地,赵无忧绝对是防不胜防的。尤其是在皇帝已经起疑的基础上,想来有事半功倍的大效用。
赵无忧揉着眉心,瞧着外头又开始飘起的细雨,这淅淅沥沥的声音,扰得她有些心绪不宁。父亲的信已经到了手里,那边已经准备开始启程了。信件比折子要晚一些到朝堂,等皇帝批阅恩准之后,父亲就可以班师回朝。
想到这儿,赵无忧只觉得心口上憋闷得厉害,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可到底少了什么呢?
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只觉得如今的记性怎么这样差呢?总有想不起来的事儿。
云筝端着果茶进门,“公子。”
赵无忧回过神来,慢慢的收了手中信件,“宫里现在如何?”
“一切都还在公子的掌控之中。”云筝俯首,将果茶递给赵无忧,“公子别担心,事情都进展得极为顺利。便是南苑那头,也已经动了手。”
“皇后那蠢货,自以为杀了王敬就一了百了,我得让她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死无对证。”赵无忧揉着眉心。
“皇上去的时候,那尸体已经发臭了,虚道长掐算的时间正当好处。”云筝笑了笑,“亏得公子妙计,如今皇上必定不会再疑心公子。”
赵无忧抿一口果茶,“你以为皇帝是吃素的吗?我只不过是让事情更乱一些,让皇帝摸不着方向。免得皇后再闹出事端,把矛头指向我。不过现在,不管皇后说什么,皇帝都不会再相信,也免去了我的后顾之忧。”
“皇上会杀了皇后吧?”云筝犹豫了一下。
“只是死了个人埋在坤宁宫,终究是没有证据证明,乃皇后所杀,这王敬的落胎药到底是谁指使的,也没有确切的侦查方向。”赵无忧慢条斯理的说着,“我便等着,等皇上的试探。”
云筝俯首,“公子惯来思虑周全。”
赵无忧揉着眉心,“所谓的思虑周全,只不过是另一种无可奈何罢了!对了,东西送进去了吗?”
“公子放心,已经送到了。”云筝轻叹一声,“只不过傅婕妤的心情不太好。”
“刚刚历经丧子之痛,若是无动于衷,那便不是傅玉颖了。”赵无忧起身,“若非如此,我也不敢让她进宫。傅笙在我手里,她才能入得宫闱,这便是代价。有顾及,够脑子,才能在我这里求得一条生路。”她回眸望着云筝,“丧子之痛,应该会很痛吧?”
云筝顿了顿,“奴婢不知。”
赵无忧点点头,“是了,你自然是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愿你我此生,都不必经历也不必尝试。痛苦这东西,是越少越好。那些所谓的磨砺,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罢了!”
“公子所言极是。”云筝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少许。
掌心的杯盏,温热中带着令人舒适的香气,这淡雅的香气让她想起了那场梦,梦中那个站在梨花树下的女人,看不清楚容脸却能听得见声音。
她只觉得那声音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可到底在哪里听到过,她也不记得。遍寻记忆,却没有半分痕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呢?
若真当想不起来,那就只有一个答案。
就是她缺失的那段记忆碎片!
约莫是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手上微微一颤,滚烫的果茶当下荡溅在她的手背上,惊得赵无忧手上一松,杯盏瞬时落地。
砰然脆响过后,赵无忧骇然惊觉。
“公子?”云筝慌忙上前,一把握住赵无忧的手,“都烫红了,奴婢马上去找药!”
“云筝!”赵无忧反握住云筝的手,“不必。”
云筝愣住,“公子?”
“真的不必了。”赵无忧轻叹一声,“收拾一下,估计南苑很快就会有动静。对了,妞儿到了吗?”
“应该快了,之前还说是到了城门口,奴婢谨遵公子吩咐,不敢让奚墨去,便让温大夫悄悄的去。按照时辰,这会也该到了。”云筝刚说完,奚墨便在外头行了礼。
“公子,妞儿姑娘来了。”奚墨低语。
赵无忧当即笑了笑,疾步朝着门外走去。
不远处,妞儿快速朝着赵无忧奔来,“大哥哥!”
“妞儿!”赵无忧欣喜的蹲下身子。
妞儿的身子依旧单薄,好在气色恢复了不少。云筝先是大喜,视线在触及妞儿那空荡荡的袖管时,微微迟滞了片刻。
她知道自家公子心心念念着妞儿,可没想到眼前的妞儿,是这般状况。
妞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看得到的袖管,抬头含笑望着赵无忧,“谢谢大哥哥肯收留妞儿。”
赵无忧抚着孩子稚嫩的面庞,“以后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大哥哥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大哥哥用什么你就用什么。咱们虽然没了胳膊,可咱们还活着,想想那些死去的人,我们比他们都幸运。”
妞儿连连点头,“大哥哥,妞儿不难过,妞儿有大哥哥陪着,什么都不怕。不就是一条胳膊吗?妞儿不在乎!”
“好孩子!”赵无忧鼻尖泛酸,牵起孩子略显粗糙的手,“大哥哥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大哥哥,你家好大呀,就你一个人住吗?”妞儿紧紧的牵着赵无忧的手,低头时,她觉得大哥哥的手虽然还不如自己的暖和,凉得吓人。可大哥哥的手好漂亮,又白又细,比她见过的都好看。
赵无忧笑了笑,“是啊,这么大的园子就我自己一个人住。不过以后,妞儿陪着大哥哥一起住。”
“大哥哥,我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妞儿欣喜若狂,孩子的喜怒哀乐是最真实的。在他们面前,那些争名夺利与尔虞我诈,都会变成一场可笑的滑稽剧。
“以后妞儿陪着大哥哥,这儿就是妞儿的家,大哥哥就是你的亲哥哥。”赵无忧带着妞儿去了月牙阁,偌大的月牙阁,赵无忧早就命人把月牙阁收拾出来。
推开门,里头的家居摆设一应俱全,都是崭新的。
赵无忧带着妞儿进门,“这儿紧挨着温大夫的药庐,你若是觉得身子不舒服,也能及时有个照应。”她蹲下身子,温柔浅笑,“妞儿,大哥哥平时很忙,未必能每天都陪在你身边,可你若是喜欢,便来听风楼找我。”
“当然——”她顿了顿,面露难色,“如果你想走,尚书府内也不会有人敢拦你。”
妞儿当然不懂赵无忧的意思,歪着脑袋看着赵无忧良久,“大哥哥这话好奇怪,妞儿不懂。”
赵无忧笑了笑,“妞儿现在不懂没关系,大哥哥只是提前把话说清楚,你得记在心里。大哥哥不管做什么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妞儿若是觉得大哥哥做的不对,可以离开大哥哥,大哥哥不会伤害你的。”
“妞儿知道大哥哥不会伤害我,所以更不会离开大哥哥。”妞儿深吸一口气,“妞儿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也听过员外家的那些事儿。员外家姨娘多,小姐公子也多,所以难免会有争斗。妞儿不是傻子,妞儿知道大哥哥在担心什么。”
“大哥哥守着这么大的院子,肯定会有人来抢。大哥哥的身子不好,自然是抢不过他们的。可是大哥哥聪明,妞儿知道大哥哥不管做什么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可妞儿是大哥哥救下来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妞儿都要陪着大哥哥一起。”
赵无忧微微红了眼眶,孩子的话是最天真的,他们的想法是最直白的,不会跟你绕弯子,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他们不会害人,可越发懂事的孩子,越让人心疼。
轻轻的抱紧妞儿,赵无忧哽咽了一下,“以后,大哥哥教你读书写字,你想做什么,大哥哥都会替你办到。”她牵着孩子的手,缓步走到了书桌前。
妞儿瞪大眼睛,欣喜若狂的盯着桌案上的文房四宝,伸出去的手顿了顿又缩了回来。她现在只有一只手了,能读书写字吗?
赵无忧将狼毫笔塞进她的手里,“拿着!这就是为你准备的,以后会有专门的先生来教你读书写字。你若遇见不懂不明白,便来听风楼!”
“大哥哥,妞儿真的可以吗?”原本的欣喜,都化作此刻的紧握。妞儿是喜欢读书写字的,那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可梦想近在眼前之时,她却犹豫了。这种心态很像是近乡情怯,反倒有些不自在。
赵无忧牵着她走到书桌前,教她如何握笔。
云筝已经铺开了白纸,将镇纸整整齐齐的压好。
“准备好了吗?”赵无忧低眉望着站在跟前的孩子,这才捏着她的手,缓缓写下两个字。
“大哥哥,这是什么字?”妞儿第一次写字,只觉得这种感觉格外奇妙,整个人都显得很激动。
赵无忧望着跃然纸上的两个,“你就叫妞儿,没有大名吗?”
妞儿点点头,“娘一直都这么叫的,娘说女孩子不需要什么名字,能有个称呼就行。”
“你以后跟着大哥哥,就得有名字。这两个字就当你的名字吧!”赵无忧将白纸拿起来,“古人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福祸相依之。以后,你就叫桑榆吧!”
妞儿欣喜,“我以后就叫桑榆。”她不知道桑榆是什么意思,可她知道大哥哥给的,必定是好字。她本没有姓名,如今终于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一路上累坏了吧!”赵无忧含笑抚过孩子稚嫩的脸庞,“今晚好好歇着,明儿我让温故带着你出去转转。”
“大哥哥不一起吗?”妞儿望着她。
赵无忧有些无奈的轻笑,“大哥哥最近事儿多,没办法脱身陪你。”至少在事情没有结束之前,她可不敢堂而皇之的带着孩子出现在京城的街头,这对自己对妞儿都没好处。
可有些事,暂时没必要让孩子知道。
妞儿点点头,“桑榆会习惯大哥哥的生活方式。”
赵无忧笑了笑,“桑榆那么懂事,大哥哥很高兴。这京城内外,你必须遵纪守法,不要叫人钻了空子。听明白了吗?”
“桑榆明白!”妞儿盯着她,有些惧色。
“但——”赵无忧冷了眸,“如果有人敢欺负你,你也别怕。该打的时候你别手软,记住,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自己把握好分寸,学会用聪明人的方法,去惩罚那些欺负你的人。”
妞儿敛眸,“桑榆记住了。”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把妞儿交给温故,这才轻咳着走出了月牙阁。
“公子,这妞——这桑榆小姐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云筝道。
赵无忧一笑,“人都是一样的人,有什么不同寻常,只不过她对我的意义不一样。”到底哪儿不一样呢?约莫是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人性中残存的善良。
赵无忧没有善良,所以她很珍惜这最后的一点仁善。
轻叹一声,人这一生寻寻觅觅的,总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得的,所以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这句话真的一点都没错。
赵无忧站在回廊里,瞧着南苑的方向,过了今夜——也许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回到听风楼的时候,云筝发现自家公子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站在回廊里眺望着远方。她不知道公子在看向哪个方向,只不过那眼神好像有了片刻的混沌与黯然。
只是一个眼神捕捉,云筝的心头便突然漏跳了半拍。
公子这眼神……
赵无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那么一瞬,竟然出现了某种眺望的神情。是期待吗?还是什么呢?她自己也分不清楚,最后是有些懊恼的黑着脸进了门。
到了夜里的时候,南苑那头还真的出了事。
赵无忧早早的歇下,为的就是夜里能应付这些事。是故当奚墨来报,南苑出事之时,云筝快速伺候赵无忧更衣。
“公子!”云筝将披肩覆在赵无忧身上,“夜里凉。”
赵无忧点点头,疾步往外走。
南苑有打斗声传来,赵无忧来的时候,里头的交战才刚刚结束。夜里风凉,她不断的咳嗽着,站在南苑门外幸被云筝搀着。
蓦地,里头传来含音的疾呼声。
闻言,赵无忧扭头看了云筝一眼,疾步朝着门内走去。
尚书府的内卫已经将刺客清剿干净,此刻正在收拾残局,见着赵无忧进来,当即毕恭毕敬的行礼。影卫统领上前,“公子!此处不安全,还是请公子回听风楼去吧!”
赵无忧轻咳两声,微光里面色泛青,“都是些什么人,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我这尚书府找食,简直是岂有此理。”
“卑职与他们交过手,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女子,为首的身上还有这个。”影卫统领毕恭毕敬的将一枚玉牌双手呈递,“好像是无极宫的人。”
“公子,这玉牌——”云筝错愕,“好像是无极宫。”
“夫人呢?”赵无忧问。
影卫统领俯首不敢吭声,赵无忧当着众人面,疾步朝着屋子里走去。
此刻,含音正坐在凳子上,上半身悉数趴在桌案处,房间内漆黑一片,约莫是因为方才的打斗,屋内进了刺客的缘故。
因为走得太急,是故赵无忧此刻不断咳嗽着。
“如何?”赵无忧快步走到含音身边坐下,伸手便去握她的手,骤然惊觉含音的手,似乎比自己的要凉薄太多。
屋子里光亮重起,云筝已经重新点燃了房内的烛火。
赵无忧这才发现,含音的面色惨白如纸,一双茫然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赵无忧。她的手死死摁着自己的小腹,鲜血沿着她的腿,流了一地。
不用想也知道,出了这么多的血,孩子必定是保不住了。
含音低眉望着自己脚下的血,“对不起,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她出身江湖,一直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所以生与死对她而言都没有多大的感悟。可是此刻,看到自己的孩子慢慢脱离身体,终究化作一摊血水,这样的感觉将永生铭刻。
赵无忧握紧她的手,脖颈处青筋微起,仿佛是极力压制,又好似带着少许悲凉。她扭头望着云筝,音色低哑的开口,“去请温大夫过来。”
云筝也被含音这一身的血吓着了,竟愣了愣。
“还愣着干什么?”赵无忧突然吼出声来,“让你去叫温故过来,没听见吗?”
惊得云筝慌忙行礼,撒腿就往外跑。
含音的身子晃了晃,一脑袋扎在赵无忧的怀里,晕死过去。方才刺客来袭的时候,她一时大意,以为自己的身子骨一直不错,便也仗着艺高人胆大,与刺客交手。
影卫出现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她当时想着,赶紧回床上躺着,可是没走两步,突然腹痛如绞。当鲜血涌出之时,她便意识到孩子出事了。
腹中的骨肉,还没来得及来这人世间看上一眼,便已化作一滩血水。
温故是来处理后续的,他知道赵无忧的意思,含音是绝对不能死的,是以温故极力的救治。
赵无忧站在门外的灯笼底下,负手而立。一袭白衣如旧,始终是那清浅寡淡的姿态。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她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醒了吗?”赵无忧问。
温故摇头,“失血太多,这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清醒的。能捡回一条命,也算是她的运气。”语罢,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药量有些重,体质偏寒,是以血流不止。”
赵无忧低头,“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医术高明,能保住性命便无恙。”
“不过经此一事,她此后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温故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想在赵无忧的脸上找到一星半点的情绪波澜。
可惜,他失望了。
赵无忧始终是赵无忧,既然这些事都不过一场预谋,又有什么好惋惜,可怜惜的呢?含音本就是要死的人,如果不是赵无忧,此刻早已是黄泉路上的游魂。
“别让她死了。”赵无忧低低的道了一句。
温故点点头,“我知道,只不过——”
“不过什么?”赵无忧终于回头看他。
温故凝上她无温的眸,灯火微光里泛着一丝幽色,她就这样望着他,眼睛里无悲无喜,什么情绪都没有。可看在人的眼里,却比外头的风还要凛冽刺骨。
“你会不会后悔?”温故压低了声音,“杀戮太多,终有报。”
“你是说,我会有报应?”赵无忧瞧了一眼逐渐蒙上迷雾的天空,“若世上真有报应,那战场上死的千万众军士,又该跟谁讨要这笔血债?哪朝哪代的开国君王,手底下没有染过血?可他们有报应吗?”
“报应在末代皇帝身上。”温故轻叹。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影卫首领上前的那一瞬,她突然抽出影卫的刀,快速架在了温故的脖颈上。惊得一旁的影卫首领当即跪地,不敢起身。
这一刀,温故是可以躲开的。
赵无忧也知道他可以躲开,但他没有躲,而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就凭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杀了你。”赵无忧淡淡然的望着他。
温故挽唇浅笑,“你不会,因为你还需要我。”
赵无忧的刀子又往前少许,有嫣红之色沿着刃口缓缓而下。温故的面色有少许变化,只是这一双眸,仍是死死的盯着赵无忧。
她知道,他在赌。
很好,她也是喜欢赌的人。
“那你知道自己为何该死了吗?”赵无忧笑靥凉薄。
“知道太多,了解太多。”温故敛眸望着架在脖子上的刀刃,烛光里,刃口闪烁着利利寒光。赵无忧喜怒无常,如果她真的一时兴起,也许这刀子,就这么下去了。
那温故,便只有死路一条。
毕竟温故知道太多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