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元年,故兖州牧曹操的印绶被送归朝廷,与印绶一同进京的,还有曹操的遗孀丁氏、卞氏,以及几个子女。
曹操的族弟曹洪、养子曹真,则是带着军中为数不多的骑兵沿途护送。
此时距离曹操身故已有半年时间,他的实力也分崩离析,但以曹仁、夏侯渊为首的谯县集团仍然团结一致,掌握着强有力的军队。
数月以来,围绕着这一支军队和曹家、夏侯家的最终归宿,牵动着无数人的心思,如今他们的大动作,彻底宣告了兖州官方势力的倒向。
“曹公家小全部入京为质,就连曹子廉和曹子丹也入京了,真是下血本啊。”
“曹家表现得诚意十足,洛阳那位应该会念着这些年的情分,给他们个好归宿吧。”
“我们也要赶快表态了,一旦被曹子丹在洛阳谈妥了具体事宜,兖州的献土之功就归他们了。”
“这东西本来就不是我们能抢的,兖州牧的位置上坐的不是你,不是我,不是在座各位,而是曹公;掌握军队的不是你,不是我,不是在座各位,而是曹公的族人,把这一条想清楚。”
“当务之急,还是把各自族中出类拔萃的年轻子弟送去洛阳,曹家都带头了,我们也不应该有什么顾虑。”
“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一直都是堂堂正正的大汉子民,天子开办御学堂,我们也有份。”
于是,兖州本地世家豪强也不甘落后,火速聚集了一批少年,浩浩荡荡地追着曹家人的脚步赶往洛阳。
兖州西部和司隶地界被刘备纳入治下已有两年,称得上是政通人和,也逐渐恢复了盛世中的繁荣景象,再加上这一次的大事件,一路之上车水马龙,时不时就有某个家族的车队从岔路汇聚到官道,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某处驿站,几名相识的世家子弟正在进行着毫无营养的寒暄,忽然,几辆马车远远驶来,缓缓停在驿站之外,从为首的马车走下一位中年人,随意地四下看了看,仿佛是嫌弃环境不好,稍作停留便回到车中,让车队继续前行了。
但就是这短暂的停留,就让一些人注意到了。
“那是荀家的人?”
“荀公达,曹公生前最为倚重的军师,想不到他也要去洛阳。”
“应该和我们一样,是带着族中子弟去入学的吧?”
“还要投石问路,试探朝廷对荀家和颍川人的态度,毕竟这帮家伙要么助袁、要么投曹,在朝廷那里可是没落下什么好名声。”
“哼哼,这可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当今朝廷中最年轻的九卿,最受宠信的重臣,廷尉郭嘉郭奉孝,那是董卓乱政时就追随天子的,你猜猜他是谁家的?”
“姓郭,廷尉……莫非是阳翟郭氏?”
“……这些颍川人,怎么到处都能攀上关系?”
“我们也快点上路吧,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落在别人后面。”
车流滚滚向前,在这种你争我夺的氛围之中,即便是曾经对刘备的政策恨之入骨的人,也不得不放下心中的纠结,盘算着如何让自己家的孩童脱颖而出,成为天子门生。
土地算什么?隐户算什么?只要家族后辈能有一个出人头地的,再用心经营两三代,这些不就都回来了?
正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御学堂这样的大新闻不光是在朝廷治下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司隶南面,仍然被刘表占据的荆州,也有不少家族动了心。
蒯家、蔡家、黄家……
当初刘表单骑入荆州,正是在这些人的帮助下站稳脚跟,铲除宗贼,自此双方成为盟友,牢牢把控着荆州军政两届,其他地方打得要死要活,荆州却俨然成为一片乐土,各地流民纷纷涌入荆襄,成为高门大族的附庸。
然而,无论是刘表还是蔡瑁、蒯良、蒯越、黄祖,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种同盟关系不过是相互利用,刘表需要本地世家维持统治、征收税赋,本地世家需要打着刘表的旗号鲸吞蚕食,把荆州一步步变成他们的囊中之物。
如果天下太平,像前几十年那样,这种关系自然是越紧密越好,然而,如今天下大乱,北方还出了一个俨然要重新统一天下,并且已经占据洛阳,悍然称帝的霸主,这些世家大族在疯狂聚敛财富的时候,后背上总感觉有些凉飕飕的。
他们这些人耳目众多,对刘备在其他州做的事情很清楚,为此几乎每一个荆州豪强都对刘备充满了仇恨也充满了恐惧,数年以来,他们夜夜咒骂不休,恨不得第二天一早,就能听到刘备横死的消息,可刘备非但活得好好的,还不断扩张着自己的势力版图,如今更是推出了御学堂这个大杀器。
将天下年轻英才汇聚到洛阳,用朝廷中枢的审核权,剥夺了以往通行于天下,给世家大族带来了无尽利益的察举权力,本应是激起公愤,被所有人一致抵触才对,然而,让自家子弟从小就在天子身边生活学习,成为天子门生,这种鲤鱼跳龙门的诱惑,又让所有人都无法抵挡。
这就是chìluǒ裸的阳谋,令人明知是饵,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吃,甚至要抢着吃的香饵。
眼看着其他人疯狂地扑上前去,荆州豪强很眼馋,自然也要偷偷地行动了。
他们瞒着刘表,暗中挑选族中精英,由于担心被别有用心之人揭发,几大家族的首脑人物甚至连家族内部都瞒着,并挑选了家族中可靠有为的年轻人带队,假借商贩之名,分由不同道路出发前往洛阳。
甚至连一向不问世事,刘表亲自登门拜访数次都不能使其出山的著名隐士庞德公,都把自己家族这一代最优秀的人才,刚刚及冠的侄儿庞统给托关系送了出去。
“真是任谁也想不到,尚长你居然舍得把士元送去洛阳,真是——”
岘山南,沔水中,鱼梁洲上,庞德公隐居的茅舍里,一位相貌温和的中年男子轻笑着对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