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人都离开了?”
“今天早上走的,说是要返回颍川老家去。”
“哼,说是回乡读书,从此不理世事,他们陈家是这种人?”
“读书人最是虚伪!”
定陶城中的一处宅院内,几名彪形大汉围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愤愤地谈论着事情,苦酒入喉心作痛,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愁闷和强烈的不甘。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故兖州牧曹操麾下大将,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但此时此刻,坐在此地的,不过是一群失去了主心骨,又对己方势力分崩离析无可奈何的失意者。
包括曹仁、曹洪、夏侯渊等人在内的众人都是头扎白布,这是为战死的曹操和夏侯惇戴孝,按理说他们也不应该喝酒,但形式不断崩塌,这些人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早在几个月前,以山阳李家为首的好几家兖州东部豪强就宣告脱离曹家势力,泰山郡也开始对阳奉阴违,转而跟青州和徐州眉来眼去,程昱为代表的兖州本地士人与以荀彧为首的颍川士人为了争夺内部主导权,更是斗得不可开交。
失去了曹操这个主心骨之后,时间一长,曾经团结一致,这些挺过了最艰难岁月的战友们不再团结,而是为了各自的前途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随着今天清晨,陈群带着族人黯然离开,曾经在曹操麾下占据重要地位的颍川士人,就只剩下了荀家人。
“荀军师什么时候走?”夏侯渊仰头喝下满满一碗酒,然后将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粗声粗气地问道。
曹操麾下有好几个军师,姓荀的就有两个:荀彧、荀攸。但是,如果是刻意提到“荀军师”这三个字,所有人都知道,指的就是荀彧。
自从当初投奔曹操,荀彧在别部司马这个位置上一做就是六年,期间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不但把所有内政之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让曹操能够把全部精力用于战争,还不断举荐良才,充实曹操麾下的人才储备,甚至在生死存亡之际孤身出城,说退豫州刺史郭贡数万大军,让曹操得以保留了最后的一点元气,从而收复兖州。
夏侯渊对陈群、杜袭这些人满腹怨气,可对于荀彧,他心中只有感激和钦佩,即使荀彧提出要离开,他也会恭恭敬敬地将其送出定陶,并且衷心祝愿对方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因为荀彧实在是为曹操的事业竭尽了全力,不能成功,只因为上天不作美。
非战之罪。
“军师不走。”曹仁摇了摇头,“我问过了,军师说,他至少要看着丕儿、彰儿和植儿,还有夫人,都能有个安稳的去处,才能放心离开。”
夏侯渊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当日一战,曹操和他唯一的嫡子曹昂战死,直接导致了权力真空,剩下的几个儿子中,年龄最大的曹丕才刚满十岁,在如今这个礼乐崩坏,强者为尊的世道,根本不可能令人信服,继承兖州基业。
正因如此,失去了曹操的兖州势力急需一个新的强有力的领袖,然而可悲的是,他们争了几个月,也根本找不出这样的人。
陈群那些颍川人一向喜欢政治投机,当初荀彧出使冀州,就是他们极力鼓吹之下,曹操才同意的,曹操战死后,他们又念叨着不如归顺了刘备,让所有人都有个好归宿。
以程昱为首的兖州本地士人谁都不认,也不愿继续打仗,只想让局势平稳下来,保留兖州好不容易才恢复的一丝元气,按理说应该赞同陈群的建议,但是,他们看不惯颍川人,觉得对方是拿着兖州人的东西去给自己赚好处,所以坚决反对。
在他们看来,投降刘备不是不可以,关键是好处落在谁头上,排除颍川人,甚至排除曹操本家这些谯县人,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所以这些人跳着闹着要分家,还四处制造言论,说是外来人要出卖兖州,利用他们土生土长的优势,逼得颍川派和谯县派疲于招架。
至于谯县来的曹氏和夏侯氏族人,还有曹操提拔上来的军中将领,这些人其实对刘备也没什么抵触,毕竟那位刘使君——现在应该叫天子了——跟自家老大私交甚笃,二十几年前就是布衣之交,十几年前并肩作战,几年前在最为难的时候伸出援手,这份感情曹操生前经常提起,所以下面的人对刘备印象一直不错。
这个位面的曹操没有迎奉天子的机会,也没有一统中原的机会,个人野心尚未膨胀,再加上去年荀彧出使邺城,回来之后就给曹操讲述了刘备一方的强大实力,以及前所未见、足以颠覆天下的恐怖武器,再加上“征西将军”的旧事,都让他淡了竞争之心,跟自家兄弟们闲聊的时候也似有似无地提起过放弃割据的事情,跟刘备结盟,约定共同对抗吕布及其身后的袁术,也是想再捞一点政治资本,给自己的班底多谋点好处。
只是想不到,好处没捞到,人马却折了大半,连曹操本人也死在了战场上。
如今就是举全军依附于刘备,他们也没什么话语权了,毕竟除了曹操外,另一个跟刘备有过数面之缘的夏侯惇也死了,其他人想扯交情也扯不上,所以曹仁等人很犹豫。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吕布。
吕布获胜之后,并没有像前几年一样跟曹操余部继续战斗,而是撤入符离城,一边休整部队,一边向远道而来的关羽提出了投降,并且派遣使者前去邺城,迅速与刘备达成和解,如今又跟刘备的南方军团合兵一处,把伪帝袁术打得节节败退,龟缩在寿春城内。
曹吕两军缠斗数年,死伤人数不可胜数,如今曹操父子殒命,吕布八健将也折了四个,双方这血海深仇是解不开了,投降刘备,与吕布同朝为臣,对于曹仁等人来说,实在是无法接受。
种种原因之下,兖州局势就僵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