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长谈之后,张辽被礼送回客舍歇息,亲卫们也各自散去,堂中只留下了刘备和郭嘉二人。
“以你看来,吕布此举,究竟有几分诚意?”一阵沉默过后,刘备先开口问道。
“十分。”郭嘉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么确定?”刘备轻笑起来。
郭嘉不慌不忙,讲述起自己的判断。
自从被李傕郭汜击败,仓皇逃出长安之后,吕布和他的并州军就失去了战斗力出色并且可信赖的兵源,无论是在张扬那里当客将,还是短暂投奔袁绍,都被对方忌惮,根本得不到补充兵力的机会,之后又经历了与曹操的连年苦战,麾下的并州狼骑早已折损过半,战力下降得不成样子了。
没有足够的战马和精通骑术的士卒,吕布只能依靠在兖州各地征募部队,以步兵来弥补战力损耗,但他们这帮人又都不擅长步兵作战,就一个高顺能训练出精锐,并与曹军最精锐的步兵部队抗衡,这样的兵种组成,被曹操连连击败也在情理之中。
能够通过事先布局、全军死战和运气,将占据优势的曹军击败,甚至连曹操也战死沙场,对于吕布来说,已经是侥幸得不能再侥幸的事情,而他也肯定清楚,面对实力远远强于曹操的刘备,自己一点都没有机会。
“与我军交战等于自寻死路,即便投奔袁术,也不过是将这个过程推迟一些,吕布能够进入兖州,甚至一度占领整个兖州,靠的是陈宫等兖州地方实力派,那些人跟着他打了几年仗,一步步退出兖州,本来就心中不快,想要找个新的靠山,如今曹孟德一死,正给了他们回家乡的机会。”郭嘉从怀里抽出折扇,悠闲地扇了起来,“如果吕布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不等我们打他,那些依附于他的兖州士族就会先动手了。”
“我不喜欢陈宫和他那一帮子人,太喜欢抱团了,又占着兖州这块最肥沃的地方。”刘备想了一阵之后说道:“如果吕布能把那些铲一遍,接纳他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啊,吕布可是给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若是曹孟德不死,使君还真不好处理呢。”郭嘉轻声笑道。
刘备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自从穿越以来,他就一直按照前世的喜好来招揽人手,对曹操这个汉末三国最顶级的人才更是充满了倾慕,再加上从讨伐黄巾开始就建立起的战友情谊,使得这两个人之间相互都很尊重,也颇有好感。
带人去济南国赠送宝剑、讨董之时派人送信、在曹操丢掉大半个兖州、几乎成为丧家之犬时给予援助、都是在这种心态之下做出的举动。
但是,随着自己的实力越来越强,天下之主的位置越来越近的时候,刘备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曹操了。
因为曹操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着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这个集团以曹操本人为核心,文臣以颍川、兖州士人为骨干,武将以曹氏、夏侯氏为,可谓人才济济,绝对有能力称霸一方,只可惜生不逢时,被卡在狭小的兖州东部平原,没有施展的空间。
这也就是刘备之前最头痛的地方了——
如果曹操归降于自己,他那些忠心耿耿、并且在军中极具号召力的族人该如何安排?
要知道现实可不是游戏,招降某势力之后就能接收对方的全部臣属,再赏赐赏赐就把忠诚度全部拉满了。
这些可是活人,而且是出自同一个英才济济,名将层出不穷的大家族,即便曹操本人还念着刘备的情分,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他那些后辈可未必会这么想,到时候抱起团来一搞,国家又完蛋了。
“如今曹孟德和夏侯元让双双殒命,连带着曹子修也没了,他其余的儿子之中,曹丕和曹彰两个未满十岁,根本担不起大任,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内部就要出问题。”由于这两年时间里,刘曹两家关系越来越好,信件往来十分频繁,对于曹操家的情况刘备还是很了解的,分析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那是好事。”郭嘉点头说道。
对于刘备来说,一个分裂的、甚至相互敌视的集团,才是最有利于他接收的,如果不能,那就没价值。
刘备没作声,只是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思索起来。
“张辽那边怎么说?”过了一阵,郭嘉再次开口问道:“云长兄还特意派人送了封信过来,说他跟这并州同乡聊过,觉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希望使君尽量将其留下。”
“这种事不好强求,还是按照当初接待荀文若的那样,让他感受感受邺城的繁华,再拉去看看火炮,然后他就都明白了。”刘备摆了摆手,让郭嘉自己忙去了。
片刻之后,偌大的议事堂内就只剩下了刘备自己,他就那样一个人坐着,直直望着对面,目光仿佛要穿过厚实的墙壁。
“人在风暴中,无奈地打转,如像风沙,倦也须兜转。无奈地疾冲,无奈地刁转,曾熟的面孔,渐缺少温暖……”
不知不觉间,刘备放在桌子上的右手轻轻叩着光洁平坦的桌面,口中轻声唱起了一在他前世很喜欢的歌。
“……其实风是空,无奈斩不断,埋没几段恩,剩了几多怨,嘿哟哼嘿哟,飞沙风中转,嘿呦哼嘿哟,飞沙风中转……”
原本的时空中,曹操与刘备这两位枭雄缠斗了整整一生,最终还是谁都无法奈何对方,各自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家,而刘备穿越之后,也一直是把曹操视为自己最大的对手,不管怎样努力、实力如何增长,心中的忌惮却始终没有一点削减。
可是如今,曹操经历了数年苦战之后,即将迎来最终胜利的前夕战死,这让刘备在不敢相信的同时,也感叹起世事无常,不可预测。
刘备一遍遍地唱着这曲调不甚优美的歌,直到日头偏西才收拾心情,起身离开了议事堂。
“孟德,再见。”离开之时,刘备轻轻拍了拍面前的桌子,自言自语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