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下邳,陈府。
“糜子仲请我前去朐县,究竟有何用意?”陈登把玩着手中薄薄的书信,眼神玩味,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都在信里写着呢。”坐在陈登对面的是一位身着普通皮袍的年轻人,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笑意,眼神却亮得可怕。
陈登冷笑两声,顺手将信件放在桌子上,望着对面的年轻人说道:“徐州商会在幽州现了珍贵的梧桐木,请我前去观赏,这种鬼话说出去谁信?”
梧桐这种树木相当珍稀,只能在常年温暖的地区生长,即便徐州这种地方也不多见,至于幽州那种苦寒之地,只怕是种一棵死一棵,怎么可能长大成材,还被徐州商会找到。
这是欺负他nn龙没见识吗?
年轻人微微一笑,轻声答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区区梧桐木算得了什么?”
“好一副伶牙俐齿。”陈登眼中讥诮之意更浓了,他换了一个坐姿,单手拖着下巴,缓缓说道:“阁下自称是徐州商会一个跑腿的,说话却带着一些北方口音,话说回来,我还从没见过一个跑腿的下人能有如此气度,只怕糜子仲和糜子方二人见了我陈登,也不能如此从容不迫,你到底是什么人?”
被陈登一层层揭破身份,这位年轻人也不慌张,而是看了看侍立在陈登旁边,穿着一袭锦袍,身体挺得像是标枪一样的年轻人。
陈登纹丝不动,漫声说道:“这是我最器重的族弟,陈家的大小事从不瞒着他,尊驾有什么话就尽管说。”
“在下渔阳田豫,乃是碌碌无名之辈,陈校尉怕是没听说过吧。”这位年轻人双手抱拳,对陈登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田豫,田国让?”陈登神情微微一凛,郑重地回了一礼,“卢子干的高足、刘玄德的师弟、幽州商会的二号人物、徐州商会实际上的掌舵人,此等人物,又怎是碌碌之辈?”
田豫轻叹一声,略带自嘲地笑道:“想不到陈校尉对在下的底细了如指掌。”
陈登矜持一笑,不再言语。
作为徐州第一豪门,下邳陈家在这里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这几年经过陈登的重组和整顿,更是耳目敏锐,几乎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
两年之前,原本在糜竺执掌下略显松散的徐州商会骤然一变,做事风格都变得雷厉风行起来,在各个方面都呈现出后来居上的架势。
刚开始的时候,陈登还以为这糜竺脱胎换骨涨了本事,但偶尔数次见面,他却现人还是那个人,于是动家族的关系,多方查探之下,才找出了田豫这个深居幕后,却牢牢掌握着徐州商会的强人。
他只是没有想到,田豫居然这么年轻。
“两天前,一艘大船从北面而来,进了朐县的港口两天后,阁下这等人物就亲自上门找我。”陈登端起茶杯,浅浅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水,悠然说道:“阁下回去之后请转告一声,等我十日,不见不散。”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田豫微微欠身,又对侍立在陈登身旁的那名年轻人点头示意,然后起身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半晌之后,下人前来禀报,说是过来跑腿之人已经坐上马车离开,陈登微微点头,却还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在思索些什么。
“陶使君早已将东海糜氏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兄长贸然前去,只怕会开罪与他。”锦衣男子一直都没有说话,此时却突然开口劝说起来。
“所以才要十天时间啊,为兄现在可是徐州的典农校尉,农闲之时巡视各地,正是为兄的职责所在。”陈登不以为然地笑道:“子扬,你去点齐一百私兵,做好出门的准备,为兄巡视到东海之后会偶感风寒,到时候不准任何人探视。”
锦衣男子皱起眉头,沉声说道:“兄长不跟老大人商量一下?”
“父亲大人早已看不清天下形势了,所谓良禽择木而息”陈登摇头说道,但他话刚说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苍老声音打断了。
“所以你这nn,就准备落在梧桐木上了是吗?”随着声音,一位白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从书房门口缓缓走了进来,“这梧桐木也分真假优劣,你怎么知道,自己看中的就是对的?”
此人正是下邳陈氏的家主,徐州真正的大佬级人物,陈登的父亲陈珪陈汉瑜。
陈登脸上的笑意骤然消散,连忙起身将老父搀扶着坐下,陈珪坐定之后也不多说,而是拿起桌面上的信件粗略地读了起来。
片刻之后,陈珪冷笑一声,将信扔在桌上,“这个刘玄德,来了就是来了,还遮遮掩掩地说什么梧桐木。”
所谓梧桐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像陈珪这样的老狐狸、陈登这样的豪杰,只需三两眼就看得出来,这是刘备在自比梧桐,想要引陈登这只nn落下来呢。
接下来的时间,父子二人之间展开了一场争辩。
在陈珪看来,刘备在北面和袁绍打得正热闹,根本没有余力顾及南方,他之所以亲自前来约见陈登,正是担心徐州落入别人手里,危及到东海糜家和徐州商会苦心开拓的商路,这才想要稳住本地世家豪强中实力最强的陈家,是心虚的表现。
陈登却不这样想,他这几年对刘备的行事作风颇有研究,此人一向是谋而后动,每一步行动看似天马行空,但从事后看来都极有目的性,能够亲自前来,并显露出明显的招揽之意,正是他颇有余力,完全有把握拿下徐州的表现。
“元龙啊,不要急着站到某一条船上,随波逐流,才是我们陈家最好的选择。”陈珪说了半天,见自己无法说服陈登,只得改变方向,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见老父搬出家族利益,陈登不由得抗声反驳起来,“我们可以随波逐流,笑看诸侯在徐州地界你争我夺,甚至从中渔利,可是数百万徐州百姓呢,战乱一起,他们又当如何自处?”
陈珪重重一拍案桌,怒声喝道:“乱世中自顾尚且不暇,还想着保全别人,你就这么肯定刘备能在徐州站稳脚跟,保一方安宁吗?”
“刘玄德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他若不行,没人能行!”陈登斩钉截铁地答道。
“你这竖子唉!”陈珪怒视片刻,却见儿子面容坚定,丝毫不肯退让,终于长叹一声,费力地拄着拐杖站起身来,有些颓然地说道:“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既然决定了,那就全力去做吧。”
“父亲”陈登见老父突然消沉,心中顿觉后悔,想要起身搀扶,却被陈珪摆摆手拒绝了。
“你这几年力主变卖土地,与家丁僮仆签订协约,将他们变为私兵和雇工,就是准备在不损害家族利益的前提下,随时倒向刘备吧。”陈珪缓缓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低声念叨着。
“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11